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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江城沿着山路向上走,步子不紧不慢的。
她身畔跟着两名婢女,左边的婢女偷眼看她,面有忧色,嗫嚅道:“八娘,她们……她们定是不怀好意……”右边的婢女眸中闪过恼怒之色,哼了一声,“这是明摆着的事,还用你说么?但是咱们八娘又能怎样呢,难道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么?”
“快别这样。”左边的婢女见她很生气的样子,赶忙劝她,“这些人本来便刻薄,你再凶巴巴的,她们更该说八娘的坏话了,说八娘连婢女都管不好。”
“我温温柔柔的,她们便会赞美八娘不成?”右边的婢女满脸的不服气。
她俩拌着嘴的功夫,任江城已走到了前面的小山坡上。
两名婢女忙快步追了上去。
任江城双眼微咪,向远方张望。
两名婢女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下方是一条清澈而宽阔的河流,河流两旁植着桃树、李树,桃花灿若云霞,李花欺霜赛雪,景色绝美。花树下、河水旁,三三两两的贵族少女或吟诗作赋,或促膝谈心,或嘻笑打闹,春意盎然。
“一个个看着纤妍美丽,斯文大方,其实心肠不知道多黑呢。”两名婢女暗暗咬牙。
“夭桃,秾李,三姐姐约我来的便是这里么?”任江城顺手向下指了指,问道。
“是。”秾李垂下眉毛,低低应了一声。
夭桃露出同情的神色,轻声道:“是,三娘约您来的便是这里了。这里……这里是您第一次遇到庾郎君的地方,也是您……是您被庾郎君拒绝之后愤而投河的地方……三娘执意约您来这里,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性情倔强的夭桃红了眼圈。
“别说了。”秾李不安的拽了拽她,拼命冲她使眼色,不许她勾起八娘的伤心事。
夭桃皱眉,“可是,八娘醒了之后许多事记不起来,咱们得提醒她啊,对不对?咱们不说,八娘什么都不知道,更会吃亏的……”
“夭桃说的对。”任江城笑了笑,“不管是什么事,直接了当告诉我最好,我才会心里有数。”
任江城笑的随和、随意,两名婢女却是同时看呆了。
诚然她们的八娘原本便是位美人,可是她方才这一笑明悦动人,犹如妩媚鲜艳的海棠花在晨曦中缓缓绽放,清丽不可方物,真的是……太好看了啊……
“除了投河,我还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任江城转身看着她俩,笑咪咪的问道。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几天时间而已,对原主曾经的“壮举”,还没有完全了解清楚。
秾李陪着笑脸,“也没有什么了。八娘是刺史府的女郎,虽然郎君和娘子远在嘉州,不能亲自教养,不过八娘天资聪慧,闻一知十,是宣州知名的才女呢。无人不夸的。”
任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无人不夸?怎么可能。原主的祖母早年间便亡故了,父母又不在身边,在这刺史府简直是孤身人,无依无靠,又一向争强好胜,事事不肯落于人后,最爱和姐妹们争竞、攀比。这样的处境、这样的性情,若是人人都夸她,那才是见鬼了。
夭桃胆子大,嘴皮子又利索,忙告诉她,“八娘精于骑射,书法好,会吟诗作赋,确实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过就是……爱和三娘、六娘比较,总想把姐姐们压下去。还有,对庾郎君太痴情了些,太迁就了些……”她看看不远处的桃花、李花,面有悻色,小声嘟囔道:“头天在这里遇到庾郎君,回去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给我俩改名叫夭桃、秾李了。”
任江城想像了一下原主的花痴模样,替她不好意思,“你俩不喜欢这名字对不对?那改掉好了。”
“真的么?”两名婢女一脸惊喜,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任江城。
任江城有些莫名其妙,“当然是真的。”
夭桃伸手抹眼泪,“八娘总算想要忘掉庾郎君了,真是太好了!”秾李泪盈于睫,哽咽道:“我就说嘛,咱们女郎伶俐聪颖,总有一天会想开的!”
“你俩至于的么?”任江城见她俩激动的都哭了,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无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两名婢女眼泪越发汹涌。
任江城又觉好笑,又有些感动,温声道:“改回原名也可,再换新名也可,都依你们。”夭桃拿帕子拭眼泪,“这名字蛮好的呢。只要八娘想开了,婢子叫什么都行。”秾李跟着点头,“就是,叫什么都行。”任江城细细问了她们,知道她俩还真是一个喜爱桃花,一个喜爱李花,便笑道:“我依稀记得有首诗中写道‘桃花能红李能白’,不如夭桃改名能红,秾李改名能白,如何?大气多了。”
“谢八娘赐名。”两名婢女大喜,行礼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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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主仆三人到山坡上不久,便被下面一个眼尖的人看到了。
“呶,你看。”任家三娘子任淑慧身边的一名红衣少女呶呶嘴,向山坡上示意,“你家八妹妹来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咱们,也不下来,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任江城悠闲站在那里,长发披肩,一袭浅黄色衫子,雅致而明媚,虽年纪尚稚,却已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任淑慧抬眼往上看了看,妒火中烧,冷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到了却不下来、不和咱们一道游玩罢了,这对于向来特立独行的任八娘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红衣少女是任淑慧的姨表妹,曲家的姑娘,刚巧也是行三,听任淑慧这么说,幸灾乐祸的笑了笑,“也是,这对于你家八娘来说是不算什么。她可是气性大的很呢,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曲三娘子美目流转,往河水处看了几眼,笑得意味深长。
任淑慧气的脸都白了,“因为她这件糊涂事,任家简直没脸跟庾家来往了!”
曲三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是的呢,可惜了你和庾涛……”
任淑慧先是脸上飞红,继而眼神暗淡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庾涛是颍川庾氏子弟中的佼佼者。颍川庾氏是南朝世家门阀,功勋卓著,人才辈出,不是任家这种后起之秀所能比拟的。庾涛既有家世,又俊秀出众,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在这宣州城内根本没有年轻子弟可望其项背。这样的俊俏郎君,任淑慧自然也是心中艳羡,可任家本就差着庾家一大截,任江城再这么一闹腾,她哪里还有机会?
“哎,你就这么认命了不成?”曲三娘伸手推推任淑慧,“整个宣州城也只有一个庾涛而已。错过了他,可再也没有这样的人物了啊。我听说乐康公主思念京城,一心想回去,安东将军爱妻情深,不忍违逆她的心意,已在谋求调职了呢。”
庾涛这样的名门子弟,本来是应该生活在京城的,鲜衣怒马,英姿焕发,往来交游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门阀世家,任淑慧根本连认识他的机会也没有。庾涛之所以会出现在宣州,是因为他的父亲庾明时任安东将军,节制宣州、江州等地军事,治所在本城,而他的母亲乐康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不愿分离,便带着儿女和他一起在宣城住下来了。如果传言属实,乐康公主真的思念京城,想要回去,安东将军一定会顺着她的心意。那么可以预见,庾涛一家人在宣州的日子不多了。
任淑慧还是头回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便有些发慌,忙问道:“真的要调职了么?”
曲三娘无辜的眨眨眼睛,“我听说的啊。”
“你听说什么了?”一名身穿湖水蓝色高腰襦裙、粉色半臂的少女走过来,一脸活泼的笑,问曲三娘。
这是任家六娘子任淑贞,任淑慧的堂妹。
她比任淑慧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和七娘子任淑贞、八娘子任江城同一年出生的。因着年纪还小,父母又宠爱,性子颇有些娇纵。曲三娘和任淑慧这对表姐妹本是在说着私房话的,见她突然□□来,任淑慧脸上闪过丝不耐烦,曲三娘心里迅速盘算了下,伸手指向山坡的方向,道:“我听说,你家八妹妹已是好多了呢。”
任淑贞是有些粗心的,不善于观察,等曲三娘指点过后她才看到任江城的身影,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嚷嚷道:“她还有脸出来见人啊?等我去教训她!”风风火火的便带着婢女沿山路拾级而上,找任江城的晦气去了。
她这一嚷嚷、一走,登时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山坡上,“咦,这不是任八娘子么?”对任江城的做派都有些不齿,嘴快的已开始语出讥讽,话说得很不好听,便是涵养好耐性足的,眼眸中也露出不屑之色。
不自量力,竟敢妄想庾家的郎君,被拒绝了便和乡野农妇一般寻死觅活、以性命相要胁。这样的小娘子,让人如何能看得起呢?
“真丢我们任家的人。”任家七娘子任淑清咬咬唇,小声嘟囔。
“岂止丢刺史府的人,整个宣州城的人都被她给丢尽了!”任淑清身边一名红衣少女扬起浓眉,高声抱怨。
任淑清不禁脸上一红。
再怎么说任江城和她也是堂姐妹,被人当面这么责骂,自然觉得难堪。
曲三娘蹙起娥眉,“这吕霓是别驾之女,别驾是刺史的佐官,她这是在刺史府耍什么威风呢?”
任淑慧凉凉看了那红衣少女吕霓一眼,“怕是她心中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吧?被八娘阻了好事,故此,恼羞成怒了。”曲三娘眼珠转了转,扑哧一笑,“吕别驾可是寒门出身,哪个世家大族会迎娶寒门之女为新妇?她也想的太多了。”任淑慧哼了一声,“这宣州城里,不自量力的人确是不少。”曲三娘目光闪了闪,微笑道:“这话说的对。有些人明明给庾郎君提鞋也不配,偏偏要胡思乱想想入非非,好笑之极。不过,也难怪她恼火,你家八娘做的这事连我都生气了呢。多少人被她给坑了……”
吕霓声音更高了,“整个宣州城的女郎都被她给连累了呢,应该把她叫下来,向咱们一一赔罪才是!”
“有道理。”有人窃窃私语,小声附和。
七娘子任淑清向任淑慧投来求救的目光。
任淑慧是这次赏花宴会的主人,在场的几位任家小娘子之中,也属她排行最大,应该她拿主意。
“八娘也该受些教训了。”任淑慧纹丝不动。
任淑清往四处看了看,沮丧的低下了头。
吕霓带着几位女郎,追随着任家六娘子任淑贞的脚步,气势汹汹的找任江城算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