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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云动星不动, 水流船行岸不移 徐文珊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然后站在了那不动弹,她小声提醒卫研新把手机声音外放。
陈敏听到这急切的声音一时间心虚, 不过她身份跟之前不同, 她现在是长辈,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几分,“我现在幼儿园门口,接小睿放学。”
陈敏也不想这样, 可是她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就带着个手机,她现在手里头没钥匙, 回不了家。
好在还记着小萝卜头的学校所在, 所以她干脆来学校这边接卫子睿放学。
卫研新没多大会儿就是开车过了来, 一同过来了的还有徐文珊。
看到婆婆,徐文珊脸色不是很好看,“陈姨, 您现在身体不好就别乱逛了, 你不知道把研新急的,这要真是出了点什么事,他怎么跟刘瑜还有小瑾交代?”
说着徐文珊就是把儿子揽到了怀里, “今天老师教了什么,都学会了吗?”
面对儿子的时候, 徐文珊一脸的温柔, 语速也都是慢了下来, 浑不见刚才机关枪似的语速。
卫研新有些头大, 儿媳妇和婆婆之间本就是有着天堑鸿沟,关键是这俩还不是亲的,就更是麻烦。他没办法当着儿子的面去斥责妻子,可是任由着老太太被当小辈的“说教”?
“你也少说句,陈姨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下次再出门的时候一定跟我说一声。”这又不是年轻时候,尤其是老爷子去世后,老太太这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心神也多少有些恍惚。
万一有点什么好歹,他回头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陈敏自知理亏,便是被徐文珊说了也没有反驳,“知道了,回家吧。”
“奶奶奶奶,你还没给我讲完故事呢。”卫子睿挣脱母亲的手,迅速地挤到了陈敏身边,“后来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什么小女孩?”徐文珊听着不对劲,“小睿,奶奶刚才给你讲了什么故事?”
“没……”
“就是一个小女孩点燃了火柴,对了奶奶,她为什么要点火柴,难道没有打火机吗?”
陈敏听到这提问不由笑了起来,也是,小萝卜头估计都没见过火柴什么样。
不过好歹是为人师表,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陈敏心里头早就有了十个八个答案了,她刚是要开口,旁边坐着的徐文珊就是转过头来,“陈姨,小睿是男孩子,听什么童话故事,您往后还是少讲这些个。”没由来得把自家儿子养成小姑娘的性格。
小男孩就不能听童话故事了?陈敏看着徐文珊,眼神中有些不赞同,只是想起自己早前在家好声好语劝说小侄子都会被爸妈嫂子冷言冷语,陈敏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陈敏不说话,徐文珊却是旧话重提,“陈姨,您今天这是去哪儿了,一声不吭就出门,打您电话也不接,您是不知道,研新急的连饭都没怎么吃,差点把他那胃病给招惹出来。”
徐文珊不傻,刚才她老公好死不活地拿话拦着她还能不知道?
可是有些话她还是得说清楚的,老太太这一言不合就搞失踪,结果亲闺女亲儿子不折腾,就逮着她男人这个绵羊薅毛,有这样的吗?
当着小睿的面,卫研新不敢跟自己吵架。也正是因为这个,徐文珊就开始说叨了,“刚才我还跟研新说,您要是再不回来,那可不能瞒着刘瑜小瑾他们了,万一您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的,研新是一片好心怕耽误他们兄妹俩工作学习,可到最后可别再落了埋怨。”
“你少说一句。”卫研新头疼,他小时候有童年阴影,不会在儿子面前跟老婆争吵,只能这么有气无力的警告一句。
只是徐文珊却是在兴头上,哪肯就此作罢?她总得让老太太知道,虽然眼前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可比她那亲闺女亲儿子上心的多。
越过儿子卫子睿,徐文珊抓住了陈敏的手,这让陈敏有些猝不及防。徐文珊说话不好听,可道理却也是这么个道理,不管是她还是当初的老太太都不是喜欢麻烦人的主儿,所以这事是她做的不对。
不过她这还没组织好语言,徐文珊就是一抓,弄得她有点猝不及防。
“陈姨,我这人你也知道,不会说话,可是我这也是担心你,你别往心里去。”
这先是来了一棒槌,紧接着就是给一颗甜枣,陈敏不觉得徐文珊不会说话呀,这先兵后礼的策略用的挺好的。
脑海中是一些关于老太太的记忆,要是按照原本的性子,那肯定就是皮动肉不动的笑笑,然后就算是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这样的老太太,人情味似乎少了点,如今没了老伴儿,往后日子虽说不用指望儿子儿媳妇,可总是需要搭把手的。再说了,往后过日子的是她,所以陈敏不准备走北欧的性冷淡风。
她反手握住了徐文珊的手,这一招让徐文珊有点懵逼,就算是她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婆婆对她也没这么亲热过。
“今天这事是我做的欠考虑,主要是你爸他刚走,我心里……”虽然提及卫大钧只是一个说辞,可陈敏还真觉得这心口有点难受,这大概是这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吧,“我心里有点难受,所以就出去走走,让你们担心了。”
徐文珊是真的被吓着了,老太太这转变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都不为过,把她弄得糊里糊涂。
她跟卫研新结婚这也有些年头了,虽然没有跟两位老人住在一起,可对于这公公婆婆的脾气也多少知道些。
两口子过日子哪能没点磕磕绊绊,老爷子生前的时候也跟这老太太闹过别扭,可从来都是老头子先低头服软。为了这个,徐文珊还是挺羡慕这个婆婆的,别看是二婚,可人家就是能把老爷子这个吼一声省研究所都要三级地震的人物给降住。
虽说她这个小家庭是她说了算,可是卫研新还做不到他家老子那样,对此徐文珊还曾经有点意不平。
哪想到,骄傲了半辈子的老太太,如今亲热的抓着她的手不说,还跟她道歉。
这可是刘瑜和卫瑾兄妹俩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原本主动的徐文珊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奶奶不难过,小睿陪你玩。”小萝卜头很是乖巧地抓起了陈敏的手,小孩子的手肉嘟嘟的,陈敏觉得心都被这软绵绵的声音给填满了。
“不难过,不难过。”抓着小孩子那肉乎乎的小手,陈敏低声重复道。
徐文珊觉得这老太太是真有点转性了,虽说平日里对小睿就很好,可是这浑身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柔和了下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小睿,你先去书房里写作业,爸爸妈妈去买点菜。”回到家里,徐文珊找了个借口便是拉着她老公出门。
卫研新有些不情愿,关上门后才开口,“你自己去就行了。”
“你跟她还能有多少话说?”徐文珊一句话呛得老公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要是在家里呆着,其实还真没多少话好说。之前有老爷子在,现在不一样了。
“再说了,自己家里头,怕什么。”徐文珊其实还是有别的心思,所以拉着卫研新出来买菜,“研新,你看现在爸没了,老太太又是精神不太好,要不咱们……”
“陈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卫研新觉得有些话还是早点说,趁早打消这念头比较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我都嫁过来多少年了,怎么在她眼中还是外人呀?亏得你还跟我说你小时候她对你不错,就这么个不错法?老爷子刚没了,就把咱们当外人?”徐文珊有点生气,顿时嚷嚷起来,亏得电梯里没有外人,这才不至于家丑外扬。
卫研新被这一番埋怨弄得一愣,“你不是说找保姆?”
“找什么保姆?”徐文珊没好气,“不浪费钱吗?”找了保姆谁出这个钱?按照她家那口子的尿性还不是自己出腰包?出了钱还不一定落好,有这个钱她还不如买个包呢。
“我是说要不咱们搬过来住,或者让老太太搬到咱们家去,她最近这不是状态不好吗?身边有个人多少也能照顾下。”
卫研新听到这话忽然间站在那里不动弹,“你真的这么想的?”
徐文珊被他瞧得有点心虚,不过嘴上说的却还是敞亮,“我是不想再天天请假,刘瑜跟小瑾都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还不是你在这边张罗,我说卫研新你什么意思呀,我这好心你当驴肝肺是吧?”
看着老婆有些生气,卫研新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他抓着徐文珊的手,“我没这个想法,不过这事我得跟陈姨商量下。”
徐文珊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倒是,过会儿我下厨,吃了晚饭你去商量。”她的确是另有心思,这老爷子去世后可是留下了不少的遗产,几处房产就不说了,公司的股份还有那些收藏、存款,那可都是钱。要是分到这遗产,她那还用天天去上班折腾?
可老太太这边一句话不提,保不准是想回头把这些都留给她闺女儿子呢。
知道卫研新的脾气,徐文珊只好曲线救国,她呀好生生的照顾老太太,这铁杵总有被自己磨成针的时候,辛苦个一段时间,老太太心一软说不定就是大手一挥呢?不然她乐意跟这么一性情古怪的老太太同一屋檐下?每天在家都跟上课似的。
只是有一点徐文珊死活没想到,现在的陈敏不是当初的陈敏,所以对于继子提出的这个建议,陈敏二话不说就是拒绝了,“不用。”她拒绝的坚决果断,让卫研新都是傻了眼。
把档案袋打开,陈敏把里面的东西都铺在了书桌上。
卫大钧是很细心的人,清单上把自己所有的遗产都是罗列了出来。
算上家属院的这一出三居室,另外卫大钧还有两套住房,一套是差不多九十平的二居室,一套是一百三十多平的三居室,小的那一套是研究所的奖励,大的那一套则是当初拿奖金买的。
除了这三处固定资产外,卫大钧还有百分之七的股份。研究所当时成立了科技公司,所里不少员工都参股了,当时还是副总工程师的卫大钧具有战略眼光,现在拥有公司百分之七的股份。只是这些股份他没有折现,陈敏还不知道这百分之七到底价值几何。
有房有股份,还有藏品。
之前陈敏也注意到了的,书房里的那两幅字画,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赝品,可是看到卫大钧郑重的写在清单目录上,还交代了这两幅字画的来历,她才真的意识到,卫大钧和老教师老两口是真的有钱。
主要是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就拿曾老的字画来说,市场上价钱有高有低,贵的二三十万一平尺,便宜的也就是三五万一平尺。然而曾老现在很少创作,早些年的作品基本上又都被收到了国家图书馆,市场上流通的已经很少了,现在属于有市无价的那一范畴。
而卫大钧这里就是有曾老的一幅字还有一幅画,市场价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什么的。再说句难听的话,艺术家的作品不都是死后价格暴涨吗?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这两幅字画的价格真是不敢想的那种。
当然,除了房子、股份和藏品,卫大钧还在清单上罗列了最后一项,那就是他现在的存款。
卫大钧作为省研究所的总工,工资和补贴不算是特别多。不过他有项目,有专利,还有科技发明奖励和公司分红,即便是有不少的开销,存款却也是可观的。
因为前面的那些资产,七位数的存款数额让陈敏不再那么大吃一惊。不过她也改变了一个认知,其实科研人员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苦巴巴。
三处房产,两幅字画,股票还有现金,按照卫大钧的遗嘱,三居室给刘瑜,二居室则是给卫瑾,当然除了这些,那就是再给卫瑾那幅曾老的字和一百万的现金,这些都是嫁妆。
相较于对刘瑜和卫瑾的大方,卫大钧对儿子卫研新多少有些抠门——他在遗嘱中吩咐留给卫研新的只有曾老的那幅画。
至于剩余的现金、股票还有当前陈敏住着的家属院房子,都是留给陈敏的,等她百年后愿意给谁就是给谁,不立遗嘱的话那就三个孩子将来平分。
这样的分配方案让陈敏觉得卫大钧和卫研新父子之间有些隔阂,不然好歹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待遇还不如刘瑜呢?
仔细回忆一下昨晚那梦,好像从俩孩子到了这个家后,卫大钧照顾刘瑜多一些,倒是老教师对待卫研新比较好。
这老两口,可真是有意思的人。
看着存折上的那些小圆圈,陈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分别给刘瑜和卫研新发了消息。
卫研新回复的很快,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陈姨,你没什么事吧?”
陈敏听着这关切的声音,她脑子一激灵,忽然间明白了老两口的良苦用心——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将来即便是卫大钧先走了,卫研新也不会对老教师不管不顾。而老教师与刘瑜到底是母子,有着斩不断的血缘亲情。这无异于双保险,保证了老两口日后的生活。
当然,这是陈敏从最功利化的角度来思考的这个问题,卫大钧和老教师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已经是秘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了。
刚挂断这通电话,刘瑜也打电话进来,“你早晨吃的什么?”他张口一句,这让陈敏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吃早饭,她信口胡诌,“吃了两片面包,喝了口牛奶。”
没等刘瑜发难,她就是先说了起来,“你过来的时候再去买点菜,我有事跟你们说。”
卫大钧的意思,自己要是觉得这遗嘱不合适,撕掉就行了,爱怎么分配那就随自己。这简直是天大的挑战,对于还算是新老师的陈敏而言,一下子就是这么一大堆财产堆在自己面前,这简直比她刚醒来那会儿还要有挑战性。
要是再贪财点,陈敏完全可以当没有遗产这回事。房子、票子还有股份现在都在她名下,卫大钧早就办好了手续。
陈敏也不觉得这是卫大钧对老教师的考验,人都死了考验这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是看到老教师没按他那遗嘱办事,他当了鬼也不高兴吗?
这就是一个安排罢了,乐意就这么办,不乐意那就随便你怎么办。
只是卫大钧大概没想到的是老教师去了,现在继承这一切的是陈敏,此陈敏非彼陈敏。
“金钱的诱惑呀!”她之前的家里因为十几二十万就是满地鸡毛,甚至于拿了她的抚恤金去买学区房。现在她一下子资产千万,简直是恍若隔世。
卫研新和刘瑜正巧在楼下遇上了,没看到徐文珊和卫子睿,刘瑜还有点奇怪,“怎么嫂子和小睿没过来?”
“陈姨让我自己过来。”这件事,卫研新也奇怪,甚至于出门的时候徐文珊还问他干什么去。因为徐文珊那语气好像他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卫研新就直接说了句“陈姨找我帮个忙”,毫不意外的看到徐文珊神色不好看,卫研新把那难看的脸色和抱怨都是关在了门后过了来。
不过他没想到,刘瑜也过来了。看着刘瑜手里拎着的东西,卫研新搭了把手接过去一个,“我看最近陈姨气色好了些,等下周我有空,带她再去医院检查下。”
确保真的没什么事,他们也就是能放下心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于这两异父异母的兄弟同时过来,陈敏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就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你们先去做饭,做娃娃菜的时候少放点盐,我怕自己回头血压高上来。”
年纪大的最怕三高,她现在这身材倒不至于高血糖高血脂,不过还是得饮食清淡些,避免高血压。
已经五十七岁的陈敏希望自己能把未来几十年过好,不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刘瑜和卫研新相互看了眼,最后还是刘瑜去了厨房。一山不容二虎,在这个家里,厨房里向来只有一个主厨,其他人都是能有多远站多远。
虽说妈跟大哥也不是那么亲近,不过那也都比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强,所以陪着聊天说话的重任还是让当大哥的来。
卫研新倒是也没多想,不过书房的门从里面锁上了,他没能进去。
“你也被赶出来了?”正在切菜的刘瑜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他还以为卫研新在他妈面前是万能药呢,看来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卫研新多少有些无奈,至于这么高兴吗?“不是被赶出来了,是根本没进去。”他洗了下手,“帮你干点什么?”
刘瑜也不客气,顺带着问起了陈敏的情况,“她怎么就想起来去健身了,能受得了吗?”这话他没当面问,他们母子俩像是前辈子的仇人,说多了就会吵起来,所以有很多时候他都是透过卫研新来问。
“我也不清楚,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也挺好的,我一开始还担心让她退休会受不了。”退休综合征这个词出现是有其现实意义的。从忙碌充实的生活一下子到无所事事,这对于忙碌了大半辈子的老年人而言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很多退休老人都适应不了新的生活节奏,引发了各种问题。
目前看来,他们家老太太双重打击下倒是适应良好,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兄弟两个趁着在厨房这会儿交换了下最近的情报,也纷纷放下心来。
陈敏其实还挺纳闷的,这家的男人厨艺都挺好,不管刘瑜还是卫研新,做饭还都不赖。当然,她厨艺其实也不错,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大展身手。
不过现在不是露一手的时候,她吃了个三分饱,然后把那文件夹拿了出来,推到了卫研新手边,“看看吧,这是你爸留下的东西。”
卫研新愣了下,而一旁刘瑜也就是瞧了陈敏一眼,然后继续吃饭,似乎对于文件夹里到底是什么并不感兴趣。
“陈姨,这些东西,我估摸着我们都用不着,你留着好了。”卫研新把文件夹又是推到了陈敏手边。
这让陈敏一怔,年轻人呀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推的那可是大几千万的资产!
眼睁睁地看着豆大的汗珠从自己眼前滑落下去,陈敏控制不住的腿肚子打颤,倒地前唯一的念头就是下辈子远离痛经。
如今被消毒水刺激的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的,陈敏就是听到了争吵声,她循声看了过去,是一对青年男女,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
“……我嫁给你不是来伺候人的,再说了,她又不是你亲妈,人家亲儿子都没过来,你一个继子上赶着干什么?”
“你有完没完!”男人的声音倒是压制着,似乎怕声音太大影响了别人。陈敏注意到男人转头往里面看了过来,是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带着点压抑的怒气。
一不小心跟他看了个对眼,陈敏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该偷听人家两口子吵架。只是刚要转过头去,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她躺在病房里靠窗的病床上,外面还有两张床,空荡荡的,上面枕头被子叠放的整整齐齐,应该是没人住。
这里没有其他病人,那这俩人在这吵什么?
而且她怎么一昏倒连大姨妈都没了?
这情况不对!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陈敏就看到国字脸的男青年冲自己走过来,“陈姨,医生说了您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体有点虚,好好休息就行了。”
Excuse me?
虽然她带的那帮初中小屁孩有时候没大没小会喊她阿姨,可是陈敏发誓,她绝对还没老到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国字脸男青年喊阿姨的程度好吗?
不过这国字脸有点眼熟,陈敏脑子有点混乱。
“就是,要我说陈姨您还是别去上课了,不然还不是得麻烦学校那边。”圆脸的烫发女款款走了过来,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再者说了,潘校长也说了,爸刚去世按道理说您老也有三天假期……”
“说这个干什么?”国字脸低声吼了句,烫发女人冷哼一声转过脸去看手上的腕表,“陈姨,我就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你知道的我那边忙离不开人,反正您也没事,我先走了。”
国字脸听到这话脸上不好看,“陈姨……”说着便是追了出去。
被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一口一个“陈姨”,陈敏觉得这是一件比痛经还要恐怖的事情。
而更恐怖的是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出现了很多并不认识的名字和记忆。
没两分钟,病房的门再度打开,国字脸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进了来。
这个中年男人陈敏是知道的,省第六中学的校长潘昌运,她去年被评为新晋优秀教师去省城开会接受表彰,就是潘昌运给她颁的奖。
“陈老师好点了吗?”
被这么个大人物问候,陈敏有点受宠若惊,难道她痛经坚持上课晕倒在课堂上的事迹都传到省城去了?
一时间陈敏思维发散,空气都有些安静,国字脸打破尴尬,“校长你知道的,陈姨就这个脾气,再加上我爸刚去世……”
“明白明白。”潘昌运点了点头,“学校里也有考虑这个问题,陈老师今年也五十七了,要不就把退休办了?”
去你丫的五十七!她明明才二十七好不好?
陈敏想要反驳,可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在国字脸手忙脚乱的按铃中,陈敏又是昏了过去。
像是做了一个梦,在医院的病床前,枯瘦如柴的老人费力挤出了一丝笑意,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他那干枯的嘴唇像是沙漠里的胡杨树,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梦境陡然跳转,殡仪馆礼堂中央挂着老人年轻时候的照片,礼堂一片肃然,司仪沉声说着逝者生前的事情,声音沉沉满怀遗憾,在场的人无不是一脸凄然之色。
可这又不是梦,这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陈敏不知道自己痛经昏过去还能触发什么时空大门,总而言之她从一个二十七岁的单身女教师成为了五十七岁的丧偶老教师,时间跨度三十年。
“潘校长已经走了,您也别激动,让您办退休也是为您着想,怕您身体扛不住。”
国字脸的声音让陈敏回过神来,看着站在那里的人,她没有说话。
老教师也叫陈敏,家庭关系有些复杂,病床前这国字脸青年是她二婚的老公卫大钧和前妻的儿子,叫卫研新,跟老教师关系不好不坏。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
卫研新的老婆,也就是之前离开病房的烫发时髦女人徐文珊,和老教师婆媳关系比较一般,见面时空气都会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知道您老要强,可您就算不考虑自己,总得给小瑾考虑考虑吧,她总不能刚没了爸爸又没了妈。”
卫研新说的小瑾是老教师和卫大钧的女儿卫瑾,今年二十三岁,在外地读书。
二十三岁的女孩子,陈敏想到了殡仪馆里那张挂满泪水的脸。
见陈敏神色松动,卫研新这才又是说道:“我知道您热爱教师这个职业,放不下那群孩子。可是您现在身子骨实在是太虚了,不适合带高三的学生。您先养好身体再从长计议,潘校长也说了您是老教师,经验丰富,他也舍不得让您退休,等您身体好点,他再把您返聘回去。”
优秀教师返聘不是什么稀罕事,陈敏任职的学校也有几个返聘的老教师,不过那些老教师都是理科的。
老教师跟自己一样教语文,今年五十七岁明显的是延迟了退休年龄,如今因为身体缘故退休后再被省六中返聘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被一些民办学校返聘过去。潘校长多半就是一句应付,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卫研新,自己是业内人士,还能不清楚这个?
“我会考虑考虑的,你去忙吧。”
听到老太太终于开口,卫研新松了口气,从老爷子去世后,老太太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如今好不容易开口,而且看这意思,提前退休也不是没希望。
“陈姨,您……”卫研新想要再说一句,可是看到老太太那神色,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这老太太一辈子教书,这股子不怒而威的劲头还是有的,从嫁给他爸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
“我去给您买点吃的,要是有急事您叫护士或者给我打电话。”卫研新也是松了口气,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跟继母之间还有个缓冲。现在老爷子去世了,自己有时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继母。
看着病房里关上的门,陈敏那冷着的神色也是缓和了下来,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她,老教师板着脸的时候多,果然这一招好使。
虽说是继子,可是对方也三十多岁,说不准就瞧出自己这冒牌货,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转头看到了一旁的花束和果篮,陈敏不由叹了口气,她是恨痛经恨得咬牙切齿不假,可是顶多想想自己下辈子投胎成男人不用遭这活罪。
现在倒好,不用想痛经的事情了,她直接绝经了。
躺在床上,陈敏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按了下病床呼叫器。
护士很快就是过了来,“陈老师您哪里不舒服?”
陈敏摇了摇头,“帮我找个纸笔过来。”
护士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陈老师,您现在得要休息,就别想着备课的事情了。”这一床的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护士站都热闹了起来,谁让大家伙都认识陈敏呢?
省研究所总工卫大钧的老婆,两口子都是要强的人,男的查出了肺癌,晚期。去世前的头天晚上疼得浑身冒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敲着电脑办公呢。
而这陈阿姨,上午参加了老伴儿的追悼会,把几个孩子全都赶回去,说是该干嘛干嘛,自己也是中午饭都没吃就回学校上课。
她们护士长都说这两口子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有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思,哪曾想她们医院下午三点钟就收到了这陈阿姨的急诊——据说是昏倒在课堂上,把学生吓坏了,隔壁班的老师当机立断送人来了医院。
听急诊室小禾说这阿姨进去的时候心跳都快没了,没几个人觉得她还能离开急诊室,可谁都没想到陈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现在除了身体虚弱倒是没啥问题,刚才病人家属还特意交代,别让病人操劳。所以一听到病人要纸笔,护士下意识的就是拒绝了。
“我不备课,就是记点东西,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怕忘了。”陈敏努力让自己有说服力,“你就给我拿一张纸就行。”
陈敏觉得自己现在光想是想不清楚的,她需要纸笔认真分析现在的情况。
护士提供了纸笔,把小桌子支了起来又是把床头抬高后站在一旁盯着,看着陈敏一会儿写几笔一会儿坐在那里发呆,她也有些迷糊。
陈敏看着自己列出来的内容,有点哭笑不得。
从二十七岁的进步青年到五十七岁的临退休老太太她该哭才是,老天爷给她开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绝经了,再也不会痛经了,也不用经历生孩子养孩子的过程,每个月有退休金,好像死去的丈夫还给自己留下了些遗产,这是她所面临的现实。
不过这现实似乎比她每月一次的痛经更美好一点,陈敏觉得自己屈服了。她把这纸压在了枕头下面,冲着护士笑了笑,“我没事了……”话还没说完,卫研新进了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一进来嚷嚷着往陈敏这边跑,“奶奶。”
语气是模仿着老教师惯有的语气来的,至于字迹,陈敏写的潦草了些,老教师惯有的书写习惯,自己的主观意识,这是一对矛盾的存在,所以陈敏只好写的潦草些,避免被发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