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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五六十岁的保洁员都是早年农村里干惯了活儿的, 现在社区请他们来帮忙, 开一点误工他们很乐意赚这份钱。社区清理楼道这种活儿不算十分辛苦, 然而时间短,社区又有资金限制开不了多少钱, 自然不可能从外面招人来做,没有物业的情况下, 反而是这些自己小区里的人更适合, 他们有着老一辈非常优异的品质, 吃苦耐劳不怕脏, 又是知根知底的, 不至于清个楼道还真清出问题来。
“主任,那个破小柜子我估计得留着, 这一户……406, 是李健康家,估计是他家老太捡的,先拉到社区去?”
任主任看了一眼, 点头同意了。
别看楼道里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现在这楼里人不一定在家, 你要真什么都扔了,回头打上居委会闹事儿的可就多了。
有些东西可以丢, 有些东西得“帮着收好”, 回头实在不行还要谈条件, 五块十块的, 就当是买下了。
老小区能丢在楼道的,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的,这里又不是物业管理十分严格的高档小区,可没那么强的安保,就算是请了保安,也只是年纪不小临近退休甚至退了休的大叔,有监控,却也不一定能顶上多少作用。
许嘉容楼上楼下跑了几趟,在这冬天就出了一身薄汗。
渐渐的,一个楼道被清理干净了,只站在楼梯上就感到整个楼道都亮堂了不少,上下方便了许多,打开楼道的窗户通了通风,保洁员阿姨扫了一下,这老小区的楼梯间也能整洁干净。
许嘉容帮着任主任将一些不能丢的装在小三轮车上,然后叉腰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回头打量了一下清理好的地方,顿时十分有成就感。
孔春晓走到她身旁嘲讽说,“后悔了吧,留在新岳坐坐办公室多舒坦,非要来自找苦吃。”
许嘉容笑呵呵的,“我乐意!”
“蠢丫头!”
走到另一栋楼,一个许嘉容看着有些面熟的阿姨在家,一边整理着自家楼梯间的东西,一边将不需要的帮着他们搬下去,“哎,楼下老太不在家,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别把她的东西扔了,省得到时候去吵。”
她和社区的人都很熟,甚至和孔春晓聊起了孩子教育。
“你们家的在一中吧?成绩真好,我们家的死丫头成绩死活上不去,我都愁死了。”
“你家孙女还小呢,不是才刚上初中?”
许嘉容微笑着听她们从孩子一路聊到种菜然后孔春晓谈到广场舞。
“最近好像说上头又要搞晚会呢,到时候你和宋老师他们又可以大显身手了!”
“真的?”这阿姨高兴起来,“我回头就告诉宋老师去。”
这个宋老师许嘉容也是很熟的,只是一个业余的舞蹈老师,一样退了休,就在小区里带着一群退休阿姨们跳广场舞。
阳光从楼道那并不算干净的窗户透进来,灰尘扬起来在阳光中悬浮缓缓飞舞。
许嘉容拎着阿姨不要的旧鞋架,慢慢往楼下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待在闲得发慌的地方,她反而不开心,在这样或许有些脏还有累,但充满生活化的热闹里,却觉得得很充实。
所以,她回来了。
既然魏立夏要跟着,顾宜修只能带着他一起去了家附近的大超市。
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本来就有点怪怪的,更别说其中一个穿得西装革履,在这个三线城市的工作日下午,人不算多的大超市里,大家来回都要往他看上一眼。
第一眼看得总是穿得很显眼的魏立夏,之后视线就会情不自禁被顾宜修吸引过去。
他长得太好看了!
……只是气质和现在做的事不大搭调。
这样一个带着点儿矜贵优雅的俊美青年,不像是应该站在冷鲜肉柜前认认真真挑肉的……那种人。
一看就养尊处优上下都很精致的人,买菜的时候确实不够自然,带着几分笨拙。
结果在超市里逛了一个多小时,推车里几乎还没什么东西。
最后还是魏立夏看不下去了,直接接过了买菜的任务,他只要说想做什么菜就好。
“其实我都做好功课了。”顾宜修拿出小纸条,“我去查过做菜所需要的材料,只是有一个麻烦……这些配菜都是论克的,好像超市里卖的都有点多。”
魏立夏没好气,“大少爷,没哪个只卖十几二十克的东西给你。”
帮着买好菜,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是黄昏了,在超市确实耽搁了太多时间,魏立夏发现买个菜花了三四个小时的时候,就很想翻白眼了。
将手机塞进口袋,满意地八卦完毕,然后他看了顾宜修一眼。
顾宜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战哥要来确认你是不是被魂穿了。”
顾宜修:“……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的三家公司在走上正轨之后他就打算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而现任的联合CEO就是战衍,他同顾宜修和魏立夏是一个学校的,只是魏立夏要比他和战衍小上一届。当年他们三都是在学校认识的,一路走到现在,相互之间的了解和信任和一般的朋友不一样。
顾宜修因为早年抑郁症的缘故,并不是喜欢交朋友的人,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心中真正承认的朋友都不超过五个,魏立夏和战衍就是最重要的两个。
在商言商,在顾宜修找人接收他公司CEO的位置时,苏靖临建议他不要找朋友,因为在商业关系中,友谊这种东西很可能会变质。
顾宜修却坚持找了战衍,因为苏靖临不知道,他和战衍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而是在他治疗抑郁症的心理诊所。
战衍的妹妹因为抑郁症的缘故跳楼去世了,那之后的第二年,他们在学校意外结识。
有些信任,不是仅仅基于友情,他们见识过对方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哪怕是作为一个商人,顾宜修明白他要找的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战衍更合适。
那是一个还没成年,就能用不宽厚的肩膀撑起家庭的人,他能十年如一日的照顾患病的妹妹,在妹妹出事之后,再悲伤痛苦,都能很快再坚强起来的人。
顾宜修觉得,公司交给他,他会很放心。
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击垮战衍。
“我是说,战哥说要亲自来见你。”魏立夏笑嘻嘻地说。
顾宜修皱眉,“让他别来。”
魏立夏:“……为啥,你们也快一年没见面了吧。”
顾宜修慢条斯理地说,“来了也没空接待。”
“老大,你这整天在家,那里没空啊,真没空的是战哥好不好。”魏立夏没好气地说,作为CEO,管理着三家公司,战衍是真的非常忙,不像顾宜修这样能够整天宅着睡到自然醒。
顾宜修认真地看向他,“最近很忙。”
“忙着干什么,野城的图也不着急,期限拖到明年夏天都没问题,之前请的那批商业画师还是挺靠谱的……”
“谈恋爱,所以没空。”
魏立夏:“……………………”
要不要这么见色忘友?你和战哥都快一年没见了啊!!
这是什么塑料兄弟情,太不靠谱了吧!
就在这时,顾宜修看到自家那栋楼的楼梯间阶梯下,站着一个人,她迎着夕阳站着,看到他来露出一抹笑,那笑容带着纯粹明亮的快乐。
“顾宜修!”她叫。
顾宜修把手中的袋子塞进了魏立夏怀里,因为买的有点多,魏立夏本来就拎着俩袋子了,这被一塞,沉得他差点没站稳,“喂!”
然而,顾宜修理也没理他,大步向前,一下子将那笑着叫他看他的女孩子抱进怀里。
她刚洗了头发,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很清爽,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微红的脸颊,显得十分可爱。
“今天下午社区清理楼道呢,头发有些脏,回来洗了一下,看你买菜没回家,就下来看看,”许嘉容笑着,“想不到刚好看到你。”
顾宜修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她脖子上,不顾她头发还湿着,裹住了她的发,“你这样吹风要着凉的。”
“没事。”许嘉容抓住他的手,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闪了一下,嘴角一直弯弯的,“你的手有点冷啊,上去吧?”
“嗯。”他牵住她的手往楼梯间里走。
在谈恋爱的人眼睛里,除了对方,大概是看不到别人的。
背后一个人拎着四个袋子的魏立夏:“……”
要瞎了要被闪瞎了,而且,好他妈重啊啊啊啊!
什么见鬼的塑料兄弟情啊!
由于顾宜修家里窗帘全都拉着,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慢慢摸索着朝自己家走去。
该不会是顾宜修家把所有灯都打开了所以跳闸了吧?
回到自己家发现她家也没有电,想来应该不是顾宜修家的问题。他们小区的物业一向还是很靠谱的,现在停电也是很少见,想来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恢复,她倒是不着急。
从客厅的窗户看去,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天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许停电也和这大雪有些关系?
因为外面在下雪,虽然停了电,她家客厅的能见度居然还不错。
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黑洞洞的顾宜修家。
许嘉容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上门,于是又摸索着走回去,“要我把窗帘拉开吗?外面还挺亮——”
“不要!”顾宜修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镇定。
许嘉容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来朝着刚才他们吃饭的桌子那里照去,却没有看到顾宜修的身影。她着急地将手机光四处晃了一下,都没看见他,但刚刚那个声音明明就在跟前。
忽然她眼睛往下一瞥顿时看到桌子下有一团黑黑的影子,等到用手机照了一下之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顾宜修。
他将自己蜷成一团躲在桌子下面,明明是个高大修长俊美到看着很有些高冷的男人,这会儿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仿佛在恐惧整个世界。
许嘉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顾宜修。”
“嗯。”他闷闷地回答。
她松了口气,“你还好吧?”
他抬起头来,那双明润漂亮的眼睛如湖水一样深邃,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的模样。
许嘉容略微放了心,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手,她踉跄了一下被拉得坐在了地上,手机都“啪”地一声掉在了一旁,光线暗下去。
“陪陪我。”
他没有说出口害怕,但是许嘉容发现他的手是那样冷,像雪一样冷。
地上是有地暖的,地面的温度并不低,她坐在地上陪着他,迟疑了一下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似乎渐渐有了些温度。
她的手那样暖,是他熟悉又陌生的体温。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桌子下方的黑暗里,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那么狭小温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以及低低的心跳。
黑暗中,许嘉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顾宜修的影子。
他似乎越靠越近。
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脸颊。
许嘉容觉得,他好像要亲吻她了。
忽然就在这一瞬间,世界恢复了光明!
许嘉容的眼睛无法适应这刹那的光亮,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顾宜修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一个温柔的吻竟然丝毫没有受到来电的影响,他依然吻了她,尽管瞄准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对。
许嘉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时,又是一个吻落在她的唇角,一触即离,几乎像是错觉一样。她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唇。
身旁的顾宜修已经完全没了刚才那脆弱低落的模样,他带着笑看她,在音响恢复工作之后,伴着柔和的夜曲,在被遮住了大半灯光的桌下,他的笑如同月色一般清澈迷人。
许嘉容脸红了。
顾宜修头一探,就从桌子下面出来了,然后伸出手,“来。”
许嘉容握住他的手,跟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使劲差点直接冲进他的怀里,即便她努力站住了,两个人仍然靠得很近,她的耳朵立刻烧了起来,火一样烫人。
幸好顾宜修下一刻很绅士地放开了她,两人重新坐下来,或许是因为音乐太柔和,夜又渐渐深了,听不见雪声,反倒有了令人安心的静谧。
“我害怕下雪天,尤其是黑夜。”顾宜修忽然说。
许嘉容惊讶地看着他,顾宜修给她倒了杯一杯茶,自己也抱着温暖的茶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夜里,面对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邻居,竟然莫名其妙有了无法抑制的倾诉欲。
“我六岁的时候,跟着妈妈一起来往于各个国家。那时候,恰好住在北欧的一座城市,要到圣诞节的时候,保姆阿姨请了假,她就带着我到处跑。嗯,那是她事业上的关键时期,经常忙得昏天黑地不分白天黑夜。”顾宜修的声音轻缓平静,他的医生告诉过他,有些事一直逃避反而对他的状态而言不是好事。他已经能够摆脱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说明那件往事对他的影响已经不那么大了,比如今天这个下雪天,至少在停电之前,他能维持相当正常的状态。
许嘉容点点头,她在社区待了那么久,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倾听。
而脸上温柔的微笑和坦荡诚恳的眼神,也会是倾听者的加分项,于是顾宜修就很顺利地说了下去。
“那天天已经黑了,她为了谈一个合同,开车带着我去了城郊,然后将我留在车里,给了我一条保暖的厚毯子,她前去和对方商谈。这一谈,就谈了很久很久很久。”顾宜修抬起头来,看向被他遮掩得很严实的窗户,“那天,雪下得好大好大,在寂静的黑夜里,先是雪落在车上的簌簌声,之后,就是雪渐渐挤压车顶传来的刺耳声音……我缩在座位下面,那几个小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来说,都是最恐怖的梦魇。”
许嘉容听他简简单单地陈述了当年的往事,似乎只是为了解释他为什么会害怕雪的声音,害怕这雪夜里骤然而来的黑暗。
她也讨厌下雪天,也有让她梦魇的过往,可是她却没有顾宜修那么勇敢,至少她无法和其他人倾诉这样的事。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像顾宜修那样在太小的时候经受那样精神上的折磨,以至于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摆脱那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