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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后宫紧相连,加上事关重大自是前后脚的就话赶话传到了舒兰耳中。
“主子,奴才冷眼瞧着九爷这股子劲儿,说句逾越的,若是没个妥善的处置,这事儿怕是平不了,您说皇上会不会……”
“会如何?”
胤禟一方面是自以为得计已然使得胤禛陷入进退两难之地,一方面是想在文武重臣和宗室王亲跟前做足姿态,虽说因此并未太过于咄咄逼人定要今日就得出个所以然,却也已然是事态紧急,然而舒兰面上却仍是一贯的八面不动。
“你若是想着皇上怕不是要弃车保帅,本宫倒是可以先把话放在这儿,皇上啊,定然不会。”
“主子……”方嬷嬷有些踌躇,却还是一咬牙道:“奴才知道您和主子爷是年少夫妻,几十年来夫妻情深,老奴也不是硬要把话往坏了说,只是眼下里毕竟是危及到了皇权,说句不要脑袋的话,咱们主子爷可不比前头的顺治爷,皇权当前又有什么是牺牲不得的?”
看着舒兰的目光转了过来,方嬷嬷干脆跪了下来——
“老奴不是撺掇您去与主子爷离心,只是眼下的情形着实来得棘手,便是试探试探主子爷的意思也是好的,若是主子爷有所应对那自是最好,若是也无头绪……毕竟您不为自己想想,也总该为小主子们想想,谁人瞧不出来九爷是朝着这储君的位子去的?您若是舍了主子爷一心想保小主子,主子爷心里难免多想,若是一心顾着主子爷,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如今九爷步步紧逼,主子您可得趁早才是啊!”
方嬷嬷话中的意思舒兰何尝不知,甚至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来得淡然。
说到底,这一世时光已经老天垂怜,她并不贪心也懂得知足,虽然重生而来她却从未想过要翻云覆雨去改写什么大清的历史,或是像老祖宗文皇后那般名垂青史,她心中所求不过是弥补前生遗憾,护几个孩子周全罢了,至于胤禛的信任和爱护,她是从未去奢求过的,在她最深处的记忆里,那人是多疑的、冷漠的,他是最适合那把龙椅的人,却也是最不适合当丈夫和父亲的人,然而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改变的呢?
或许是在她第一次与他后院里那些个女人产生冲突,他毫不犹疑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时候;或许是考校弘晖的功课,明明眉眼中藏不住自豪愉悦却又故作平常的时候;或许是景娴那丫头一次次算计了他,他却甘之如饴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还将她奉为手中珍宝,一听那丫头甜甜的叫阿玛就喜不自胜的时候;也或许……是在她入主中宫,他们二人已然先是君臣再是夫妻之后,他握着自己的手说在他心里,始终信她如初的时候。
所以比起前世,在这些不知不觉流淌过的时光里,她所得到的已经比她所求的多了太多太多了吧?
弘晖不但没夭折,反而一路顺顺当当的成了人,如今那肖像她的容貌上带上了胤禛雷厉风行的影子,行走于御前,谁也不敢再拿他当作是那未长成的少年,不靠中宫嫡子的身份,不靠胤禛的庇护,也已然能够掌一方事;景娴和弘晙,也像是当初出乎意料的来到她身边一样,有着不同于同龄的聪慧和想法,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没有她的庇护怕是他们也能够自己护得自己周全;而在记忆里卸任之后就迅速没落下来的娘家,也随着小一辈的长大慢慢将根基越扎越实,虽是不能与那些有着从龙之功的世族大家比,却也已然有了自保的能力。
所以即便是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步,她牺牲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冷眼瞧了这么些年,弘晖虽有着坐上那把椅子的能力,他却也并不像他叔伯那般对皇位来得执着,胤禛一日在,甚至只凭着他自己,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信他能落得什么惨淡收场,景娴和弘晙更不用说,一个丫头一个次子,凭着他们的聪慧和算计,足以享得一世富贵太平,她从来就不愿将孩子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失了自己去翱翔的能力,更不愿后辈只靠自己的余荫浑浑度日,挣得出前途是本事,挣不出便是弱者淘汰,如此,当了两辈子的皇后,已然全了心中所有的念想,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既已无憾,又何必执着?
舒兰心中透彻,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丝丝笑意,然而回过神来却只觉眼前被一片阴影所覆盖——
“晖儿?”
自打入了上书房,弘晖便鲜少再腻在舒兰身边,开始入朝听事之后更甚,有时巡视京畿,母子二人许多天都见不上一面也是时常的事,然而即便如此,母子之间却是没有半点生疏,弘晖请过安之后熟悉自如的就坐在了软榻的另一头,直接拿起桌子上的糕点咬了一口,然后仿佛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一般,沉溺得闭上了眼。
“还是额娘这儿好,阿玛议起事儿来可是从不瞧时辰的,有时候养心殿一呆便是大半天,可怜儿子还在长身子,都给生生的饿瘦了。”
“你这小子,前些天你阿玛还说你长大了处事颇有些章程,怎的到了额娘这儿又是这般皮实,叫你阿玛知晓了,肯定又得讨一番训去。”
“那哪能一样,自古便有严父慈母一说,儿子在额娘这儿自是不拘什么的,若不然成了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额娘您不是也得愁?”
“你呀,话倒是都叫你给说完了。”
舒兰眼中含着柔和的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最深处,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身为额娘自然知道自己儿子这会儿跑来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彩衣娱亲逗她开心,她眼中笑意不变等着弘晖接下来的话,弘晖也一手拿着糕点一边有些踌躇,似乎在琢磨到了嘴边的话要怎么开口。
“额娘向来通透,想来也知道儿子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
良久,终究是由弘晖先开了口,话头一起倒是没了那么多犹豫,将手中的糕点一扔,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认真——
“额娘,您可不能瞅着儿子大了就不管儿子了,那把椅子,儿子要定了!”
早在弘晖进来的时候殿中众人就通通被屏退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向来侍奉在舒兰身侧的李方二位嬷嬷也在自家小主子的示意下退了出去,这会儿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显得整个大殿静谧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舒兰向来淡然的神色有了一刻的怔愣,却又很快的回过了神。
“怎的突然有了这般想法?”
舒兰倒是不觉得自家儿子这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饶是看起来有些赶鸭子上架的胤禛,心中难道就真的毫无成为九五之尊的念头吗?前世有,这一世肯定也有,毕竟皇子皇孙们,从小便生活在这会吃人的深宫之中,对于权力的向往乃是骨子里的本能,是以,舒兰半点也不觉得这般想法有什么好惊疑的,不过是有些好奇,这孩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对皇位来得这般势在必得?
“儿子就知道额娘是懂我的……”看着舒兰带着些许疑问却没有半分其他情绪的表情,弘晖狠狠的松了口气,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也稍稍有了些底气,只是仍是忍不住又啰嗦报备了一二,“额娘,其实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说起来也怕您不相信,可不说儿子又实在是憋得慌,但您也知道儿子不是什么话都拿来玩笑的性子,便是无论儿子接下来的话来得多么荒谬,也请额娘信儿子一回。”
看着自家额娘含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认真等下文的模样儿,弘晖深吸一口气再度接过了话头——
“儿子打小的时候经常会做一个梦,说奇怪也不奇怪,说不奇怪又透着股奇怪劲,梦里头您依然是儿子的额娘,阿玛也依然是儿子的阿玛,可儿子……”小心的打量了下舒兰的神色,见到没什么异样才又接着往下说,“可在梦里儿子似乎福薄还未长成就撒手而去了,额娘您抱着我哭得很伤心,然而这梦却并未到此就结束,梦里头阿玛依旧是九五之尊,额娘依旧是皇后,却是没有景娴也没有弘晙,后来叫弘历继承了皇位……”
说到这里,弘晖眼底划过浓浓的厌恶和愤怒。
“儿子倒也好奇这皇玛法和阿玛留下的大好盛世到了我们这一辈是什么模样儿,却不料那个小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奢张浪费,好大喜功,偏听偏信,不过十余年就将国库的银子给挥霍个一干二净,阿玛最憎贪官污吏,他却睁一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来填充私库,竟还打着效仿皇玛法的旗号屡下江南,光是他那御船便是花费数十万白银……您可知晓,清之衰败,清之衰败竟是始于儿子这一辈?!”
弘晖缓了一缓,勉强从那种愤怒又绝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额娘,或许,或许这些在您眼中只是个荒诞的梦,可于儿子而言,却像是上天的示警,若不然又怎么会打儿子记事起就天天梦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或许儿子没有皇玛法的才能去平内攘外,将我大清的国土一扩一扩,也不一定有阿玛的魄力严待每一位臣子给百姓们一个清明之世,可儿子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却能拼尽所能不让我大清盛世终于此辈,不然,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所以,那把椅子儿子要定了!”
舒兰被弘晖的话直接怔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却又瞬间释然,是了,难怪这孩子打进上书房开始就埋头苦学,就连一向严苛的胤禛也挑不出个不好;难怪当这孩子知道她再度怀有身孕的时候反应会那般的奇怪;也难怪这孩子向来有长兄之德,却独独对弘历来得‘另眼相待’……可她都能够重生,自家儿子这般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说不定当真就是他们母子缘分不该断,也说不定就像自家儿子所说,是老天爷在示警,才让她重生才让她又有了弘晖,或许冥冥中注定的就是要改写那原本衰败的命运?
舒兰结合自身的奇特经历接受度来得极高,而弘晖在说完之后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看着自家额娘从诧异到哭笑不得再到了然最后释然,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陡然闪过一抹亮光,迎着舒兰刚好转过来的视线便掷地有声的抛下一句——
“所以额娘眼前这般又有何可惧?改写历史儿子都不惧,难道还怕了九叔这小小的算计?况且,若是儿子还需得阿玛额娘牺牲才能堪堪保全自身,又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延续我大清盛世,如今儿子大了,也该由儿子来为您和阿玛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