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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川是低头走进小区大门的。
时过一年,小区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原来你是市长秘书,是一个趾高气扬、风光无限的人,人们不管在哪里见了你,都会冲你露出讨好甚至谄媚的笑脸。
而现在,你是一个刚从看守所走出来的人,大家看你的目光肯定不一样。当年奉承你的人,现在都会冷笑你。当年攀不上你的人,现在眼巴巴盼着你摔下来。
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雪中送炭者廖廖无几。
小区大门口站着几个人,见是他,目光马上集中过来,脸上也堆出一脸的怪笑来。
虽然有心理准备,邓一川脸上仍然火辣辣的,感觉有无数根针扎在脸上。想想一年前,每次进出,这些人都像拼足了劲想把一脸的谄媚与讨好献给他。可现在……
邓一川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后面的人嘀嘀咕咕说:“真出来了啊,不是说要判的吗?”另一个马上说,“肯定是回家找老婆干仗来了,干完仗还得进去。”
还有一个声音说:“早知今天,何必当初。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啊。还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好。”
在里面的时候,邓一川把各种可能都想到了,也把各种要面对的窘境想了个遍,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泰然处之。此时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心里还是起了无数道波。
蓦然间他想起一句古诗:垂柳调弦弹古事,浮云戏水泛清漪。
快步走过大门,邓一川只想离这种声音远一点。
到了楼口,邓一川松下一口气。还好,算是挺了过来,没让那些刺耳的话击穿,这一关算是闯了过去。
邓一川一边上楼,一边掏出钥匙,心里涌上一股兴奋来。
不管怎么,能回到家,能看到宝贝女儿,他还是非常兴奋的。
钥匙是沈丹下车后给他的。
一年前副组长贺复京带走他之后,在阳光假日酒店,也就是贺复京他们刚开始办案的地方,将他身上所有物件,手机、钥匙、钱包统统收走,姓邹的工作人员跟他打了一个收条。但是收条也没在他身上,只是让他看了一眼,然后就装进一个袋子里面。
这之后,他换了好几个地方,早把钥匙什么的忘了。就在今天进了城,跟沈丹分手的时候,沈丹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
“点点,东西全在这里,应该不会少了什么。”
当时他有些惊愕,就算这东西要交,也应该交到妻子章小萱手里。
沈丹许是看出他的疑惑,道:“不明白是不,不明白的事很多,以后慢慢告诉你。”
邓一川没急着问。做秘书几年,邓一川已经养成一个好习惯,不该问的绝口不问,不该听的一句不听。耳朵、嘴巴、好奇心,这三样东西管好管严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会少掉许多麻烦。
终于来到自己家楼层,邓一川停下步,站在门口,想平息一下心情。
门还是那个门,原来他亲手贴上去的春联不见了。想想也是,这都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还在呢?不过邓一川纳闷,门上居然换了一幅新对联,根据上面的意思,好像是乔迁之喜。
这就奇怪了,邓一川眉头一皱。
乔迁?这太离谱了吧,章小萱会再搬一次家,就算那样也不用贴对联啊。抑或,别人搬进了他家?
这想法一出,邓一川感觉立马就不好了。这时他才想起车上沈丹古怪的神情,还有几次欲言将止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再想想这一年,章小萱的各种反常,至少没像别的妻子那样三天两头去看他,一样东西也没往里面送过。
邓一川心猛地一紧,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连着转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怪了,难道是换了锁。抑或?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冲上头顶,邓一川直感觉心要往出来里跳。手上一用劲,同时膝盖一顶,就像别人抓奸那样,有点破门而入的愤怒。
不知是刚才钥匙没转到位,还是用力过猛,这一顶一推,门居然被他推开了。
邓一川没敢急着踩进脚去,而是先探进一个头,往里瞅了一眼。
不像了,家里的摆设真还不是他以前在时那样。沙发不像,电视机不像,开门正对着的那个地方,本来是他从鱼市买来的鱼缸,买鱼缸那天,跟章小萱还发生了点小矛盾。章小萱要顺带买水草回来,放进缸中。邓一川嫌那东西俗,执意不买。结果章小萱冲他发火,说他指桑骂槐,不就是骂她俗吗?
现在那里竟放了一个类似于博古架一样的小柜子,一看就有些年成,而且也绝不是什么值钱货,一看就是从夫子庙那边旧货市场淘来的。
身子再往里探一点,看清了餐厅,厨房,压根看不到他家原来一点影子,完全成了一个陌生所在。
目光回过来,看到了阳台这边,几盆花,养的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还有一些东倒西歪的纸盒啊矿泉水瓶什么的。他家不会这么乱,章小萱虽说性格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爱虚荣爱显摆,干净两个字,她心里还是有的。
可这个家太乱。再往沙发上瞅,邓一川就看到女人的衣物,洗过的,没洗的,混搅一起。应该是洗了晒干的还没来及叠放整齐,又把随身脱下的扔到了上面。
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邓一川看见了非常耀眼的一件,胸罩,竟然是大红的。章小萱从不穿这个色,她喜欢黑色,最好带着镂空。或者就是紫罗兰色。这样惹火的颜色他从没见过,再说凭直觉,他也认定不是章小萱的。
章小萱杯没那么大。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很丰满,可只有邓一川知道,她充其量就是比平胸好一点。恋爱的时候,邓一川总认为章小萱的双胸很夺目,从外表上看,要比陈默大得多。等到后来,两人有了实质性的那层关系,他才猛然惊醒,所谓的丰满与坚挺都是拿各种填充物塞起来的。
而且章小萱跟他恋爱前,专门去上海做过一次隆胸手术。她的大腿根部有两块伤疤,便是见证。邓一川后来所以冷淡章小萱,不能不说跟这没有关系。
一想恋爱期间让自己疯狂又是咬又是摸的地方,竟然是大腿上的肉,由不得地就会有一种恶心。
再说女人大腿根部留下两个伤疤,那也太煞风景。每次要行床事时,邓一川几乎都闭着眼,不敢让目光碰到那里。
好几次他半途而废,就是因眼睛不争气,闭着闭着给睁开了。
而他看到的这个,不只是大,简直是奇大。这得有多大的杯啊。邓一川脑子里冒过一些画面,是夜深人间一个人躲在书房浏览那种网站时看到的。
他进错了人家?
邓一川吓得慌忙退出来,站在门前又仔细辨认一会,不会错,他家就在这,这就是他家。脑子里又将楼号,单元号,以及楼层过了一遍,还分别抬起左右手,再次明确了一下方向。最终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就在邓一川二次将头探进去的当儿,一阵奇异的叫声传来,短、但有力,不容分说刺进了他耳朵里。但没刺痛,相反,却刺出邓一川一身汗来。
真的是一身汗,哗就冒了出来。因为那一声太奇妙,妖冶、放肆、夸张、却又狠命地压抑着。
邓一川看看窗户,天大亮着,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在花上。
这种时候怎么有这样奇怪的声音呢,莫不会是有人在卧室里看那种片片?
邓一川屏声静息,汗也顾不得擦,想听到第二声。第二声果然就来了,不过不是女人的。刚才真是女人的一声叫,也好像是两声,因为连在一起,邓一川听得不是太确定。但这次他确定了。
是男人的声音,很猛,粗野,顺带着还夹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很脏。也很生猛,满含着野性的力量。
这句话一出,邓一川脑子里就响起了雷声。
是他老丈人章永森的声音!
邓一川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上,头上的汗更密。老丈人章永森这一声明确告诉他,卧室里不是在看片,而是正在进行着一场猛烈的酣战。
血往脖子里涌。好啊章永森,大天白日,竟然带着野女人到我家干这种事。又骂章小萱,不是说永远不再跟她父亲来往么,这倒好,不但来往,还给老家伙提供这种场所。
这一家人竟然这样对他。他在里面,没一个人去看他,也没一个人关心他。此刻却在他的家里行苟且之事!
一股男儿的豪气冲出来,邓一川再也不鬼鬼祟祟了,像是被谁猛推了一把,一步就跨了进去。
就在他扑向卧室时,步子忽又慢下来,好像心里迟疑了那么一下,甚至冒出一个想法,要不要先咳嗽一声,给里面提个醒?
卧室里的人像是不容许他这样瞎想,刚才还只是间断地传来那种鬼怪声,这阵,已经连绵起伏,像两只老虎打在一起,无法分开了。
那声音一浪掩着一浪,尤其女的,简直跟母兽一样,长一声短三声,叫得邓一川都无法遏制自己了。
邓一川面红耳赤,心也狂跳。想躲开,步子却灌了铅似地迈不动。想捂住耳朵,两只耳朵反而竖得更高。
不得不承认,女人叫的虽然浪,但声音很过瘾,抑扬顿挫,婉转起合,有一唱三咏的古典风味。是他一直想听却又听不到的那种。
再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还有成年人熟悉的那种手掌互相撞击的声音,邓一川纵是再有修养,此刻想忍住,也是很难了。
邓一川心里大叫一声,几步跨过去,横在了卧室门边。
天呀,里面的一幕简直不堪直视。一张摇晃的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着,撕裂着,困扰着,又幸福地燃烧着。
邓一川突然有点虚脱。
他不知道此时该是抄把刀扑过去,将床上两具赤裸着的肉体剁成肉酱。还是提一桶汽油来,浇到这一对不知羞耻的男女身上,然后掏出火机,痛快地把一切燃尽?
又一想不该这样,再怎么着,里面也不是他妻子章小萱,而是他老丈人章永森。刚才所以接受不了,瞬间血往头顶上冲,是他把里面的女人想成章小萱了。
邓一川重重一拳砸在门上,说:“该停下来了,我想你们应该累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海啸忽然被龙王收走一样,又仿佛正在疯唱的影碟机被人断了电源,猛一下就变得无声。
紧跟着,里面传来远比他这一声更惊慌更凄厉的叫。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这一声是章永森疯狂压在身下的女人喊出的。
声音非常陌生,邓一川确信自己不记得这女人。
邓一川扭过头,女人喊出一声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的章永森,直挺挺坐了起来。
邓一川看到了那对庞然大物。身体的某个器官快要炸开了。
女人看清是他,再次叫出一声:“你怎么进来的,门我是锁上了的呀?”
说完,一把抓起浴巾,惊恐住裹住了那两团羞。
这时候气喘吁吁的章永森说话了:“是不是门锁坏了没修好,前天你不是说叫人来修吗?”
女人冲章永森恶了一声:“修个锁要一百块钱,我哪有?我自己鼓捣了一下,以为修好了呢。”
邓一川这才明白刚才为啥那么一推,门奇怪地开了的原因,原来是锁坏了。
章永森一边抓衣服一边扭过头来,看清是他,呵呵笑出了声。
“我以为是谁呢,一川啊,让你给撞见了,没事,都一家人呢。”
呸死个一家人。
自从章永森跟叶绿离婚后,叶绿一直教唆邓一川,不能拿章永森当老丈人看。邓一川也的确没拿当老丈人看待。但章永森不这样,他一直拿邓一川当自己女婿。尤其从监狱出来,得知邓一川已经是市长秘书,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要一见面,就一川长一川短的,叫的比儿子还亲热。
邓一川从卧室那边走过来,一屁股坐沙发上。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还有章永森热情的笑。邓一川的心,却陡然坠到了谷底。
家,这难道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