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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街霸
瞿连娣再从门店的后门出来, 就找不见周遥了, 只能看见她儿子蹲在墙根下黑黢黢的角落, 一个人, 昂着下巴看那街灯的光影。
运动服外套都扒了, 就穿着一件贴身的高领恤衫, 在寒风中冻着。
浑身都披着那一层落寞,稀薄的光芒落在黑色大地上, 像洒了一层寒霜。
有周遥在身边,或没有周遥在身边, 瞿嘉就判若两人,眼神都不对了。
“进来吃晚饭。”瞿连娣喊了一句,声音突然大了, “你别冻着!别饿着!”
知道儿子有一天就会扛不住了,又要抽, 已经撑了这么久, 做母亲的多么心疼,多么煎熬啊。
夏蓝刚才一直在店里擦桌椅, 是一开始就被瞿连娣给支到前边去了,生怕夏蓝听见了,俩人吵架变成仨人抱团地吵……
张蕙蓝出来, 坐到后门的台阶上,也用围裙擦手, 然后掏烟, 点烟。
“五芳”的几个女人, 还就是夏蓝妈妈是吸烟的,一看也是老烟枪。
瞿嘉就过去要了一根烟,并排坐在那两磴台阶上,伸开他两条腿,仰望逐渐暗淡的天空。
张蕙蓝感慨:“你妈妈还是挺有福,有你这么一大儿子,可靠,贴心。”
“是么?”瞿嘉呼出一口烟,“我要是再不贴心,就真的没人贴她心了。”
“真好。”张蕙蓝看着他,“你妈妈哪怕再落魄,有你靠得住没跑了就行。生活上困难都是暂时的,子女养出来是一辈子。”
瞿嘉对着头顶的星光一笑。
他抹了一把脸,暗夜遮住他略微红肿的眼。
“是,不能让我妈哪天发觉白养了我十八年……一辈子么。”
瞿嘉用手指掐灭烟蒂,掸一掸,起身进店,换衣服,戴围裙,洗手,干活儿。
这个世上他最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他的妈妈,他的遥遥。
妈妈,遥遥,两人的脸在他眼前不断地晃过,好像两股力量缠在一起撕扯着他。那一刻心被撕开一道裂缝,那里面埋的一腔滚热的血,就从裂缝中间涌出来,都舍不得,都放不下,喉咙口就涌出一股甜腥……
第二天就知道了,昨晚儿嗓子里有股血腥味,就是心情极差而嗓子发炎导致的错觉。随后就开始咳嗽,咳浓痰,浑身酸痛。
可能太累了,心情不好,又着凉了。
浑浑噩噩地撑过一天,到第三天瞿连娣都发现了,追着强迫瞿嘉吃药,好几种感冒药消炎药硬灌进去。
上课实在支撑不住,瞿嘉就一直就在最后一排打瞌睡。
胳膊肘软了,“哗啦”一下,拿来挡脸的练习册塌了,倒在他头上了!
夏蓝在斜前方咳嗽了一声。
左手边男生用脚踹了他课桌的桌腿:快起来。
瞿嘉动作迟缓而意识迷瞪,再一抬头,英语老师已经站他眼前了,手里攥着他用以挡脸的课本,眼瞅着就要摔他脸上了。
课本没有砸下来,没扇他,他们老师只是把课本重新摆正在他桌上。高年级的老师,已经不会再使用从讲台上扔粉笔头、扔书砸脸的手段,那都是对付不懂事且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学生。对付高中学生,其实都懂事了,讲道理就行,没必要动手——你动手你也打不过高三男生了啊。
“题都听明白了?”英语老师看着他,“你别睡了,再睡下去,一觉醒来你就真的已经在考场了。”
全班都在不作声地看,瞿嘉垂着眼皮不说话。
“还困吗?”老师问。
“还困。”瞿嘉答。
老师们在办公室里也都八卦,老师什么都清楚,没有当全班面儿批评他,就一摆头:“去洗把脸吧,醒一醒。”
瞿嘉一声不吭就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真的就去男厕所洗脸了。
他在厕所拧开水龙头,让凉水“哗哗”地流。把校服运动衣扒开一些,连同里面的毛衣衬衫都扒开,露出脖子锁骨。一弯腰,直接让那冰冷的水柱兜头盖脸地泼下来,把他浇醒……
他双手撑在水泥池子旁边,看着水滴不断从他头发、脖子上滴下来。真冷啊。
身上唯一还能感到一丝暖和气儿的,就是左手腕上。一道红绳绑着他的手腕,就已经嵌在那里,和皮肤生长在一起,是一道血线。
下课铃都响了,同学就都陆续进来上厕所。他班男生喊,“瞿嘉你冲冷水?多冷啊!”
“你不是已经感冒了吗?”
“你这样儿不得发烧啊!”
“烧吧。”瞿嘉满不在乎的,“太冷了,发烧了就能热一点儿。”
瞿嘉把衬衫和运动服重新穿好,滴着水,走出厕所。周遥却正好也进厕所。
俩人猝不及防擦肩而过,肩膀“啪”得一撞,瞿嘉头上的水甩到周遥脸上。
特别凉。周遥下意识就是一抖,猛地回头,盯着瞿嘉就那样走出去了……
俩人正在冷战呢,尽管谁也不愿说出诸如“分开吧”那样更寒心更无法接受的话。
不会那样说的。
都说不出口,却又好像走到一个死胡同,走不出去。
在学校里原本见面说话就不容易,现在简直更省事儿了。但凡不再刻意地追随对方身影,寻找一切机会去偶遇、说悄悄话,俩人就连面儿都碰不到,两天了没有说过一句话。
吃午饭就各自跟本班男生坐成一桌。只是,瞿嘉排队打饭时,眼神极好,中间隔着一队人,他就瞥见周遥在那边买的是土豆烧牛肉和辣炒白菜。
瞿嘉探头对窗口的大师傅说:“我要土豆烧牛肉,辣白菜。”
同班一桌人正在听他们班团支书讲学期初去新加坡参加交流活动,住得大宾馆,吃得海鲜自助,参观新加坡国立和南洋理工的校园,接受各种形式的热忱接待表彰慰问……讲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溅了一菜盘子。可算出了一趟国,都过去大半个学期,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吃饭,嘴都不够使了。”瞿嘉嚼着土豆烧牛肉,低声吐个槽。
“好不容易轮上他么,他替补的,本来不是他去。”旁边男生也小声说。
“应该谁去?”瞿嘉多余问这一句。
“好事儿就按年级大排名呗,轮得上文科班么?咱们文科班每次都受到歧视的!”他同学说。
“应该是二班周遥去,肯定就是周遥,咱们副校长和年级老师都特喜欢他,好事专门就都给他。但是好像他拒了,就没去。”另一个人说。
瞿嘉被辣白菜给呛着了,又没水喝,一粒辣椒籽粘在他嗓子眼儿里边,嗓子火烧火燎就更疼了。他小声问:“他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跟周遥熟吗你问谁啊?”男生凑在一起也婆婆妈妈地八卦,“虽然不直接加分,写档案简历里面也好看吧,不去是傻呗。可能周遥考分总成绩太高了,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往简历上加分!他这种学生,想要录取哪个学校就直接把考分亮出来,就都震了,他还加什么分儿啊……”
周遥拒了去新加坡交流的机会么?
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都忘了,他都不知道,好像就没问过,也没听过周遥提及。
就是暑假过后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这学期初的事情。这几个月他都忙疯了……精神极度疲劳,就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刻意地不去想某些事,刻意不去关心某个人,让自己在疲惫之下麻木不仁。
学期初那段时间,直到两天之前,周遥的时间又都花哪去了?周遥其实就是每天找各种花样的借口,往“五芳”小吃店里跑,替他写练习册答案,帮他在课本上划重点,给他讲题,顺便还学会了串肉串、腌肉串、炸排叉儿、煮红豆沙和骑三轮平板车的技能点……周遥就每天都过来陪着他。
周遥是因为这些麻烦,默默放弃了去新加坡公费吃喝旅游吧?
这小子现在终于滚蛋了,终于不用在他瞿嘉身上再浪费时间。
两块大陆早就产生裂痕,分裂开去,漂移,越漂越远了,彼此未来的人生可能就很难再有交集。只是他一直不甘心,很自私地拖着周遥,不愿意放手,他俩才一直死摽着对方,迟早要把周遥拖下水。
放手,他舍不得。
把周遥拖下水,就更舍不得了。往左往右都是要撕开他的心。
瞿嘉是从那天中午终于撑不住了开始发烧。他自虐,他活该的,不发烧都对不住浇了一头一脸的冷水。
他难受时发泄不出来,就往自己身上狠狠地发泄。
午休写不下去数学作业,他趴在课桌上,脑门儿开始急速发烫,在他胳膊上烫出一层热度。
夏蓝替他从医务室要了两盒双黄连和VC银翘,说这两种药一起吃能顶一下,还要了一个冰袋。
然后就有人捅他胳膊,小声叫他。
瞿嘉从课桌上用慢动作抬起头,一脸迷茫。黄潇潇坐到他前面,回过头跟他讲话:“瞿嘉,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帮你拿了一点儿药。”
瞿嘉双眼迷朦充满了血丝,眯眼盯着黄潇潇,就看黄潇潇这拿的可不是“一点儿”,献宝一样从下面拎出一大兜子!
黄潇潇刻意压低平时的大嗓门,还神神秘秘蝎蝎螫螫的:“都是给你的药,这三种是专治鼻塞流涕流行性感冒的。这两种是消炎药,嗓子疼要先消炎。还有这两种,是发烧时候吃的,里面有,有,有什么来着……哦,柴胡,银翘……我特意给你带的,你一定要吃啊。“
“哦……谢谢你。”瞿嘉接过那袋子,嗓音极度沙哑。
黄潇潇同学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
过分的关心体贴周到了,咱俩都是有男朋友的人,这样儿真不合适。
“消炎药你现在就吃啊,你嗓子都这样了,肯定都充血了!”黄潇潇就把瞿嘉水杯里剩的凉水倒掉,一溜小跑又倒来一杯温开水,非要盯着他吃药。
“这消炎药,我都没见过,进口的么?”瞿嘉读那药盒上的英文名称和英文说明。每个字母都如此眼熟,连缀到一起是什么玩意儿,全瞎。
药盒上还贴了一张手写的中文注释,以密密麻麻但及其工整的小字注明了服用剂量使用说明,生怕他看不懂英文说明书——他还真就看不懂。
什么头孢某某酯,每日早晚两次,每次一片,饭后服用,不要超过七天。
还有什么氢溴酸某沙芬,早中晚三次,每次一至两片。
哪种是发烧时吃,哪种是鼻塞流涕吃,哪种是嗓子疼吃,还有哪个药和哪个药不能同时吃……事无巨细地都写成小纸条贴在药盒上了。
“哦,可能是进口的吧,我也没见过。”黄潇潇说完,又赶忙解释,“是我家长给开的药嘛,我就,从家带的。”
“你早上就知道,我中午要发烧了?”瞿嘉沙哑着突然问了一句。
黄潇潇睁大了眼,一脸纯情无辜地看着他:“对啊!你感冒这么凶,上课全班都听你狂咳嗽,你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肯定就要发烧啊。”
“是么。”瞿嘉嘴唇一动,笑了一下,笑容有股涩涩的味道。
之后一天,瞿嘉没去上课,一夜烧得他没起来床。
他躺在自己床上昏睡,其实也没能睡着,耳朵里塞着耳机,用音乐声盖过那些特别难受的意识。
人在发烧的时候,脑袋是炸的,烧得发胀。脑子里就好像开进去一辆十八轮大货车,在昏沉沉的背景中凶猛地呼啸而过,来回地碾轧他的意识、他的神经,就这样碾了几个小时,每一分钟都特别难熬……
床头摆着一盘吊兰二代崽子,他撑起来,闻了闻藕荷色小花花的香气。
他老妈把他一天三顿饭都准备好,都摆在灶前,热一热就能吃。瞿连娣中午还特意回来看儿子,把居委会卫生室的老大夫也带过来,给瞿嘉打了针挂了吊瓶,但瞿嘉也没吃饭。这一整天就吃药了。
躺在被窝里,他就把小药盒拿在手里看,读上面贴的小纸条。
反反复复地,已经读好多遍了,看语文试卷阅读题他都没有看得这样认真。每种药盒上的手写版说明书他都快背下来了。
到傍晚天黑时分,瞿嘉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烧退了,就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在秋衣秋裤外面套上牛仔服。
小平房的炉子烧得很旺,即便是破家陋室,也是红彤彤得一室温暖。他拎着铁钩子给煤炉里再添上两块煤,这样儿他妈妈晚上回来屋里还能是热的。再破的家,终归是他舍不下的家啊。
他又去店里了,去看看他妈,顺便接他妈下班。
“五芳”在晚间经营夜宵。晚上不回家在外面吃烤串麻辣烫的,就以那些年轻力壮又没家没业就在街面上瞎混的人居多。
那晚电视里有球赛,不少人在店里喝酒吃串看球,有几个男的,一看那发型就不像街面上的正经人,要么是烫出来的大长头发,要么是光头,总之没有一个正常长度的头发。多来了几瓶燕京,喝完酒就跟灌了马尿一样,嘴巴里开始说胡话,眼神乱寻。
夏蓝从那桌旁边经过,端了一盘肉串,大概是被人从后面摸了一把。
夏蓝迅速回头质问:“你干什么!”
“摸你啊,果儿,你真好看。”那几个男的出言不逊,再欲伸手,夏蓝一挥手挡开了。
夏蓝骂:“你滚蛋!”
再要动手非礼,夏蓝顺手从柜台拎过一壶开水,“哗”得浇了对方一头一脸。
现场顿时混乱,桌椅翻倒,几个男的抓着女孩儿胳膊不放,夏蓝大叫了几声,踢打挣扎。
张蕙蓝从店后面跑出来,喊着“我女儿还是学生你们干什么呀”!然后被一巴掌粗暴地推倒在地。一地都是砸碎的东西,张蕙蓝摔在破碎的碗盘上。
瞿连娣从操作间伸出头看了一眼,四下寻么,从操作间里拎出一把扫帚,又把一根擀面杖攥在手里,把牙一咬心一横,准备冲出去打架了。
手都是抖的,她哪会打架?
她还没冲出去,就被一条胳膊拦住,把她拽回去,推进里屋。
瞿嘉推开他妈妈,就指着后门说:“去后面躲着,出去,不要进来了。”
然后从旁边拎起一把趁手的木头凳子,他不用扫帚或者擀面杖。
瞿嘉是从店后面走出来,一声不吭得,出手先一凳子抡倒一个,一跃就上了桌子身影几乎顶到天花板,在晃动的灯下飞起一脚,踹飞出去一个,直接从店门踹到大街上去了。
然后返身又一凳子砸向第三人的面门,血立刻溅出来……
瞿连娣当场都吓坏了,嘴唇发白发抖,平生亦是头一次目睹她儿子打架。
以前总说“她儿子打架”,把谁谁的鼻子还踢坏了,那都属于远近十里八街的江湖传说她内心都不太信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会打架的人,拎凳子不是拎沉的那头,而是拎一条凳子腿,用沉的那一头砸人。瞿嘉就拎的是凳子腿,下手非常狠。
夏蓝扶起她妈妈,然后去柜台里抓起电话,打110报警。
110先问“打死人了吗?”
这边暂时又没死人,没打出重伤,110的效率就比较慢了,且过不来呢。
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有仨人。瞿嘉躲过第一个,再闪过第二个,就很难躲过第三个,肯定也挨了好几下。一道血水从他的额头边角突然爆出来,流过眉骨,他用手抹掉。
脸上和脖子上都有血迹。
“店里地方太窄了。”瞿嘉抬手一指,“走,出去战。”
这个店里就是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都是女人。
他就是这店里唯一一个能打的。
瞿嘉还是头发晕,发烧烧得他浑身都没力,手脚骨节酸痛。眼前大街上就是一片连绵的灯海,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他想念的人的影子晃动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三个醉酒闹事的混混青年把他一围,就要围殴他。瞿嘉甩了甩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紧攥着凳子腿……
瞿连娣大喊了几声,吓得魂飞魄散,都快哭了。
她真的怕瞿嘉出事,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和依靠。打电话给老王也来不及,王贵生在外面忙活儿呢,开车赶过来没有那么迅速。
街边路灯突然大亮。
不是路灯,是车灯。大街另一头忽然有几辆车结队而来,连续地一辆一辆掉头转弯,直奔这边,急刹车停靠在“五芳”的店门口,就在瞿嘉几乎要血溅当场与人拼命的时候。
这是好几辆出租车,有桑塔纳也有“黄面的”。出租车司机在外面跑活儿经常都是成群结队组成团伙,这样的场面并不鲜见。
领头的桑塔纳车门“啪”得撞开,身材高大的人走了出来,迈着大步,麻利儿地就从车后备箱拎了一根撬杠出来。
想打架啊?
一起上啊。
瞿连娣看清楚来的是谁,当时一屁/股就坐地上,捂着嘴大哭起来。
夏蓝从店里跑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呆怔地看着。
夏蓝然后弯腰抱住瞿连娣,小声安慰,没事了,瞿嘉没事了,阿姨对不起。
……
形势一下子逆转,后面情形就不必细说。那三个喝高了找别扭的青年,终于给自己找了麻烦,这会儿并排坐在店门口,浑身都被冷水热水泔水浇透了,都醒酒了,臊眉搭眼地给夏蓝赔礼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来这店里闹事。
赶过来解围的人当然就是唐铮,还带了一群司机过来。
当时就是跟唐铮熟识的另一名出租司机,路过“五芳”时瞥见打架,立刻打电话把熟人全部召集。若论在大街上一呼百应的效率,那年代的出租车司机算是一个很讲究义气和行规的集团化职业。
唐铮来时,穿了一件铁灰色长款风衣,就是外贸小店买的一件贴牌儿仿品,愣给穿出了香奈儿大牌的风范。站在街边那股气势,很难用语言描述,明明兜里只有拉客人刚挣来的五十块钱,也能把一身衣服穿出年入五十万的气场,气势全在那两道能砍人的眼神。
可惜俞静之俞教授当时不在场没看到好戏,不然又会发觉有意思的场面:跟着唐铮过来撑场子的几辆“黄面的”,看着略微眼熟,分明就是之前在火车站遭遇的那几个抢客的司机,如今都和唐铮混成熟人了,哥们儿了。
唐铮往店门口一站,拎着撬杠,指着那几人:“哎,知道老子谁么?”
几个喝完马尿犯浑的就全都吓醒了:“知道,听说过……”
“听说过就行。”唐铮回头指着“五芳”的店名牌匾,“这家烧饼店,是我罩的。这一整条街,其他店你们随便折腾,那些都不归老子罩,就这家,你们他妈的把店名儿认清楚了!”
“认清楚了。”小混混们低头点头。
“都他妈不认识字儿吧?”唐铮说,“你们认脸也成,把脸记住。就那位,刚才你们打过的,那个是我发小儿,你们打他就等于是打了我!还有店里面五位姑奶奶,以后见面儿你们得打招呼,大姑奶奶!二姑奶奶!……”
“三姑奶奶……四姑奶奶……五姑奶奶……”小混混们老实巴交地全都喊了一遍。
瞿嘉听着那几声喊“姑奶奶”的,也够可笑的。
他用手抹掉一把鼻血,头重脚轻,眼前一串灯火在眼膜上毫无秩序地乱跳。
人行便道上一块一块的方砖,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向着他的眼眶压过来,就要撞上他的鼻子……他在晕倒之前就听见他妈妈哭着喊他,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