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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好王爷。
慕容钰的话,在凤瑶的脑中翻译出来。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目标?”不愿吵到豆豆,凤瑶将声音放得很轻。
如纱一般的声音,飘过上空,湿湿凉凉,仿若雾气,洒了慕容钰的满脸。好一会儿,慕容钰才缓缓开口:“让三皇子登基,才是对那个人最有力的报复。”
凤瑶不由皱眉:“何解?”
只听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有些讽刺地道:“因为,三皇子并非皇帝的血脉。”
“什么?!”凤瑶不由被震惊到了,“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慕容钰讽刺道,“三皇子的母妃并非大家出身,而是平民小户人家的女子。”
三皇子的母妃程氏,可以说是倒霉催的。说起来有些话长,彼时,离皇帝弑父、戮子并未过去太久。往日惨死的儿子,怒而自尽的妃子,面目犹然清晰。恰那日,皇帝梦见一位跟随他许久,却在儿子死后愤而自尽的妃子。心情郁郁,便带了侍卫微服出宫。
恰逢三皇子的母妃,程氏上街买东西。若论容貌,程氏只算得上清秀,偏偏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神态有三分肖似皇帝梦见的那位妃子。当时,皇帝就愣住了。
那时,程氏已然订了婚,但是皇上要人,程家如何敢拒?便只得送了女儿进宫,又向男方退了婚事。
事情到这里,便可以落幕了,就此画上一个虽然算不得圆满,却也算不上悲凉的句号。偏偏,被退了婚的男子与程氏是青梅竹马,一心爱慕程氏。一意与程氏做夫妻,便想法子进了宫。
他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神不知鬼不觉进了程氏的寝宫。两人背着皇上,暗地里做恩爱夫妻。
凤瑶有些沉默。
“玉家人同意吗?”良久,凤瑶开口问道。
慕容钰道:“他们不同意又如何?我不肯做皇帝,除却报仇的原因,更因为你和豆豆。”
凤瑶微怔。
慕容钰低低说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娶多少妃子都无所谓。可是既然有了你,我的心中便只容得下你一人。”
凤瑶勾了勾唇角。
“还有豆豆,他是这么可爱。你和我必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而我不忍心叫豆豆与兄弟们倒戈相向。所以,唯有舍了这皇位。”慕容钰轻声说道。
慕容钰经历过倾轧,绝不愿子孙后代再遭受这些。若要倾轧,便叫别人的子孙后代倾轧去。
真是槽多无口。
凤瑶深吸一口气,决定与他掰扯清楚:“第一,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无媒无聘,本来同处一室十分不当。我因为不愿拂了豆豆的面子,故此妥协这一回,下不为例。”
“第二,我没说嫁给你,再给你生孩子。本来豆豆便是意外之况,这笔账我还没有与你算。”
“第三,你不需要因为我或者豆豆而放弃皇位,你做不做你的皇帝,与他人无干。”
慕容钰沉默片刻,选择忽视前两个问题:“什么叫做,我做不做我的皇帝,与他人无干?”
凤瑶冷道:“如果你选择做皇帝,便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野心和志向。若你不肯做皇帝,便是为了享天伦之乐,才放弃皇位。有得必有失,一切都是为着你自己,与他人何干?少将大帽子扣在我和豆豆的头上。”
前世这种人便不少见,口口声声为了别人如何如何,放弃了多么珍贵的机会,总以此为借口,将对方折腾得团团转。
凤瑶打心底瞧不起这种理论,明明就是因为更贪恋另外的生活,才做了最终的选择。若是结果好便罢了,叨叨几句只显得恩爱。若是结果不好,便会将不如意的原因怪到别人的头上,委实无耻。
慕容钰愕然片刻,不由苦笑:“是,与你们无干,是我自己的选择。”
帝王心术,是慕容钰学的第一门课程。施恩望报,是慕容钰下意识的念头。许多时候,他甚至忘记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出于习惯。
方才那样说,一来是他确实是那般想的,二来却是下意识地想叫凤瑶感恩。没想到,竟被凤瑶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话说到前头,你最终坐上那个位子也好,没坐上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干。尤其,与我和豆豆无干。”凤瑶才不想自己和豆豆背上什么骂名。
黑暗中,慕容钰苦笑不已,又有些欣喜和骄傲。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竟然有着如此的心智。
眼瞅着追妻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慕容钰不太甘心,想了想,道:“我准备把你和豆豆的身份公布出去。”
“什么?”凤瑶不由讶道,“为什么?”
慕容钰道:“如今你已经进入上流人士的视野,他们同你往来,怎么可能不将你的底细查个分明?即便我不公布出去,也很快会被别人查出来。”
凤瑶一听,不由默然。
如今她成功同慕容熙儿打好关系,日后进京免不了同贵人圈子打交道,说不定进宫也是家常便饭。那些贵人,不把她的祖宗八辈查出来,怎会罢休?
豆豆过年便四岁了,最迟两年后便要入学。且不说凤瑶舍不得叫他进普通启蒙书院,便说慕容钰、慕容熙儿也不会同意。故而,豆豆的身份迟早大白于天下。
“两年,你们的事能结束吗?”凤瑶问道。
慕容钰道:“少则两年,多则三年。”
凤瑶皱了皱眉:“你有办法遮着豆豆的身份,不叫他暴露吗?”
“为何要遮着豆豆的身份?”慕容钰奇怪地道,“本王的儿子,不得不隐姓埋名三年多,已经叫他受尽了委屈。为何还要遮着?莫非身为本王的儿子,竟然见不得人不成?”
“我担心豆豆的身份暴露后,会有人对他不利。”凤瑶说道。而且,凤瑶还担心,豆豆无法再像这样快快乐乐地成长了。
只听慕容钰自信又骄傲的声音响起:“本王的儿子,本王自会派人保护。而且,本王的儿子决不软弱。”
凤瑶不自觉地咬起嘴唇。
“你还有我。”慕容钰劝道,“不论发生何事,你都可以依靠我。”
“我答应你了。”衡量过后,凤瑶答应下来,补充一句:“年后再将此事提上日程。”
就让豆豆最后过两个多月的单纯日子,凤瑶心想。
慕容钰无不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的身份呢?”凤瑶话音一转。
“自然是我的王妃。”慕容钰道。
凤瑶忍不住笑道:“我曾经可是某人的下堂妻呢。”
“某人?某人是谁?不存在某人。”慕容钰隐隐有些不快,眼前闪过一个名字,心中冒出杀意。
“不知道钰王爷为了安置我,却打算捏造一个什么身份给我?”凤瑶半是打趣,半是好奇地问道。
慕容钰的声音却有些沉凝下来:“我叫玉无忧去查你的身世,已经有了些线索。”
凤瑶不由身体一僵,整个人如一块石头般僵硬,竟连呼吸都忘记了:“我的,身世?”
难道这一世,她或许有一些父母缘?
“他们是什么人家?可还活着?”凤瑶屏住呼吸,强压下激动,颤声问道。
“如果玉无忧的线索没有错,你的身份应当是当朝太傅之女。”慕容钰道。
凤氏的出身,竟然如此之高?凤瑶愕然,强自镇定下来,皱眉问道:“当年为何丢弃……我?”
这一回,慕容钰答得有些迟疑:“线索还不足……”
“你把线索告诉我,我自己分辨。”凤瑶果断地道。
慕容钰只好说道:“你是被换出去的。当年凤夫人生下你之后,当日便被人抱出府中。而对外则传言,凤夫人产下一子。”
一时间,犹如一桶冰水浇下,凤瑶刚刚升起的一丝期待,瞬间被浇灭。此时此刻,直是透心的凉。前世,她的父母抛弃了她,只为了生个男孩。这一世——
“你且冷静,我的话还没说完。”慕容钰敏锐地察觉到凤瑶的不对劲,伸出手越过豆豆,按在凤瑶的肩膀上。
凤瑶深呼吸两下,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你继续讲。”
“抱你出府的人,是凤太傅身边的心腹。此事,似乎凤夫人并不知情。”慕容钰说道。
闻言,凤瑶皱起眉头,开始察觉到其中的不对来:“难道,并不是凤夫人主使这一切?而是,凤太傅?”
如果是凤夫人以狸猫换太子,还可以理解成,她为了巩固在后宅的地位。可是,凤太傅却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他不至于养不起?
慕容钰道:“或许,是为了保全你。”
凤瑶不由愕然。她何等聪敏,只愣了一会儿,便猜到了:“是因为,站队问题?”
凤氏是在出生时就被抛弃的,算起来那会儿正是当今皇帝逼宫弑父之时。
果然,只听慕容钰答道:“当年之事,凤太傅确实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我们如今看来,是皇上胜了。然而在当时,皇上逼宫弑父一事,是冒着被杀身的危险的。”
所以,凤太傅命人将长女抱出府送远,兴许是抱着留下一丝香火的念头。虽然比不得永宁宫的饭食精致,却胜在气氛轻松。凤瑶夹起一只小包子,放在豆豆身前的小碟子里,然后自己夹了一只花卷,笑道:“陈嫂费心了。”
咬了一口,细腻酥软,滋味美不可言:“还是家里好,我再也不想进宫了。”
一句话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花露一边咬着包子,一边问道:“夫人,宫里都吃什么?”
凤瑶道:“自然是吃饭啊,花露以为他们吃什么?”
“夫人真坏!”花露再没心机,也知道凤瑶是逗她了,撅了撅嘴,别过头不说话了。
惹得其他人纷纷又笑起来。
一顿饭下来,凤瑶只觉惬意松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品尝食物上了,全然不必考虑会不会得罪人,如何讨人欢心,简直浑身都轻了好几斤似的。
饭后,陈嫂抱着碗碟下去收拾了。凤瑶抬眼望了望院子里,只见秋日的阳光透过已经有些稀疏的枝叶,洒落下来点点细碎的金色光点,很是明媚晴爽。便起身来到院子里,绕着院子小步走动着消食。
目光转到西厢房里,眉梢一挑,眼中带了笑意:“无迹?”
话音落下,屋里头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响动,而后一个大块头走了出来。一张颇为舒朗的面孔,因着冷冷的没有表情,却显得冷硬如石头一般,不可亲近。
凤瑶心情不错,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很闲?我瞧着你已然有些胖了。不如换你师兄来吧,他却是瘦得很。”
“什么?”一句话落,打破无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神情,只见他甚为吃惊地道:“我长胖了?当真?夫人没有骗我?”不等凤瑶回答,便低头检查起来,一面捏捏手臂,一面拍拍大腿,又背过身去摸了摸胸腹。
再转过身时,表情隐隐透着悲怆:“我竟然长胖了!”一时间,似是要潸然泪下。
凤瑶吓了一跳,她不过是逗逗他而已,哪料得这样一个硬汉子居然如此在乎身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转过头去看向院子另一边笑闹的三花,问道:“我才离开了三四日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家的护卫怎么仿佛变了个人?”
花露抬头望了无迹一眼,随即嗤笑道:“什么变了个人,分明就是这样啊!夫人想来平日里忙得很,没有注意无迹护卫,他一直是很娘们唧唧的!”
娘们唧唧?凤瑶如遭雷击,忽然有种感觉,她仿佛离开了不止是三四日,而是三四个月!否则怎么一回来,很多事情就变了样呢?
只见凤瑶不信,花芯笑着道:“可不是呢?夫人想必不知,无迹护卫用的手帕都是粉紫色的。而且他特别爱干净,身上一点污渍都不肯沾,吃饭之前必要洗三回手,先用清水泡一遍,再用皂角洗一遍,再用清水冲一遍。比起我们这些姑娘家,都要干净得多呢!”
话音刚落,花露又接话道:“可累得陈嫂不行,每次给他洗衣裳都费老大劲,夫人快给陈嫂涨工钱吧。”
陈嫂乐呵呵的声音便从厨房里传出来:“不要紧,总归我每日除了洗洗衣裳做做饭,也没有别的事情。”
被几人这般嘲笑一番,不善言辞的无迹早已面红脖子粗地钻进屋里头,再也不出来了。
凤瑶却不由得认真思索起来,她从前确实没注意,原来陈嫂每日的活计这么多?想了想,道:“陈嫂原先在爷那里,有没有熟识交好的?叫她过来给陈嫂做个伴,你们分担一下,免得每日如此劳累。”
厨房里先是沉静片刻,随即,陈嫂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出来。神情有些激动,又有些惭愧:“按理说,夫人家中并不太累,我一个人做得过来,不需要夫人再特意付一份工钱,多养一张嘴。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陈嫂愈发激动起来,面上神情很是惭愧,却又带着无比的热切和期望:“夫人,我确实认得一个人,她做饭比我好吃,也比我更能干。只不过她的脾气不大好,所以爷才派了我来。”
说到这里,又急切地补了一句:“她只是脾气不大好,人却是很好的。如果夫人肯把她也要过来,就由我来管着她,保证不叫她给夫人添乱!”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恳切,可见陈嫂心中的急切与激动。凤瑶便问道:“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叫她背井离乡,她可愿意?”
陈嫂的家里已经没什么人,她男人去得早,膝下又没有儿子,只把两个女儿嫁出去后,便没了心事。因为怕给女儿们添麻烦,且又做得动活,便没有跟着女儿住。故而被慕容钰派来服侍凤瑶,陈嫂是极乐意的。
而且,凤瑶待人随性,不刁难人,不磋磨人。豆豆和三花也都不难伺候,反而很可爱,陈嫂在这里过得很是舒心。所以,凤瑶一提此事,陈嫂便忍不住想起了一个老姐妹。
“回夫人的话,她已经没有家,就独自一个人生活。因为是被家里撵出来的,她恨那家人薄情忘义,早就没了往来。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她的脾气不太好,只同我处得来一些。”
闻言,三花不由唏嘘:“她为什么被撵出来?”
陈嫂的面上有些恨意,说道:“魏家妹子也是命苦,她亲娘去得早,她爹续了一房,却把她只当成小丫鬟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初时还找她爹告状,可是到底抵不过枕头风,渐渐就死心了,只盼望早日嫁出去,好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