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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大屋外传来,一道道人影冲着大屋跑来,又在大屋门前散开跑向两边,看那方向似是要将大屋围住。
萧言之暗暗松了一口气,重新坐正,拿起面前的那杯凉茶,一饮而尽,而后又不紧不慢地将那茶杯放下。
茶杯脱手的瞬间,大屋的门“嘭”的一声被人大力踹开,裴泽冷着脸踏进门,徐离善和徐离谦紧随其后。
不必多言,胜负已分。
萧言之微微一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抖平了衣摆:“多谢秦大人款待,这一杯茶虽不是上品,可也勉强入得了口。”
说罢,萧言之就大步走向裴泽,走到裴泽面前时却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秦泰问道:“官不经商,秦大人该是没忘吧?”
秦泰突然正襟危坐起来,向萧言之行了个大礼。
“臣谨记王爷教诲。”
出师不利,秦泰没能制住萧言之,反倒受制于人,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也暴露了自己的势力,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可要就此舍弃也叫人心痛啊。
“那就好。”微微一笑,萧言之再度迈开脚步,走出大屋,已经踏了出去,却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秦风明,笑道,“秦少卿可还记得方才在大安坊门口说过的话?秦少卿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可当真是坐实了啊。”
话音落,萧言之得意一笑,也不等秦风明的回答,径自离开。
敢绑架他,就要准备好付出点儿代价,纵然不能让秦泰倒台,也要让他肉疼上十天半个月的。至于秦风明?嘿嘿。
裴泽还望着秦泰,冷声道:“秦大人,这大安坊的事情,还请秦大人不要忘了写本折子呈交陛下。”
“谢武成王提点。”秦泰再拜一次。
裴泽冷哼一声,转眼看了看秦风明,又道:“今日这笔账,本王且给你记着,离蜀王远一些,不然本王要你好看!”
话音落,裴泽转身就带着人走了。
转身之后,裴泽望着萧言之的背影,脸色稍缓。
看样子萧言之是压制住秦泰了,就是不知道萧言之是用的什么法子。
等裴泽带来的人都撤干净了,秦泰才直起身子,冷眼望着萧言之离去的方向。
“父亲。”秦风仁和秦风明同时看向秦泰,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萧言之跟其他三人的关系看起来好像不错,他似乎是真的不打算跟秦家联手,那他会不会到陛下面前去说秦家的不是?
秦泰看了看秦风仁,又看了看秦风明,突然抬手甩了秦青卿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我是叫你来做什么的?”
秦青卿只听耳中嗡的一声鸣响,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起来。
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秦青卿咬咬牙,将脸转正,半垂着头,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许自己哭出来。
冷哼一声,秦泰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萧言之一行离开的方向,冷声道:“无知小辈,他现在还能把他的两位皇弟当成是兄弟,再过些时日,他便会知道什么叫天家无情,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待到他来我秦家门前求助之时,今日的损失,我定要他加倍偿还!风明,待我整理好要呈交陛下的东西,你今夜就带着这些进宫面圣,替自己白日里冲撞了蜀王一事请罪,懂吗?”
秦风明心里一慌,拜手道:“儿子明白。”
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才做得过了些,没想到他们没能控制住萧言之,反被咬掉一块肉,这会儿他若不进宫请罪,等到萧言之向皇帝告了状,他们的损失可就不止这一点了,尤其是他这个亲手劫了皇子的人,八成是要倒大霉了。
另一边,萧言之一行已经离开了大安坊,在不认路的萧言之的带领下一路北走。
追上萧言之,裴泽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听到裴泽的声音,萧言之无意识的脚步才猛然停下,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骤然一松,两腿一软,身子就往一旁栽倒。
“萧言之!”裴泽一惊,忙伸手拉住萧言之的胳膊,用力一扯就将人拉起来拽到身前,“怎么了?”
萧言之定了定神,仰头苦着脸看着裴泽,抱怨道:“你就不能再早点儿来?我差点儿就撑不住了!”
若等秦泰平复了心绪再反击一次,他可就真的无言以对了。
他这也算得上是空手接白刃了,心中稍一动摇,说话时必然就没了底气,而他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再失了底气叫人从言辞中看出弱势来,就真的是一点儿赢面都没有了。
也亏得秦泰小看了他,不然他如何斗得过在官场里滚过的老狐狸?
“伤着了?”裴泽紧张地问道。
萧言之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恩,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裴泽一怔,随即笑着瞪了萧言之一眼。
“身体伤着没?”
萧言之摇摇头。
裴泽翻了个白眼,一把将萧言之从怀里推了出去。
萧言之撇撇嘴,站好。
“你信我会来?”
黎安说萧言之信任他时,他确实不信,可方才听萧言之抱怨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时,那神情分明是笃定了他会来救他,只是不确定时间早晚,而且因为相信他会来,萧言之才攒足了底气去压制秦泰。萧言之就没想过他会置之不理吗?
萧言之看着裴泽笑了笑,道:“义兄这不就来了吗?”
“我若不来呢?”裴泽蹙眉。
萧言之偏头想了想,又笑道:“可你来了啊。”
裴泽还想再问,可徐离善和徐离谦已经走到身边。
“大哥,没事吧?”
萧言之立刻就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容,转身看着两人道:“我没事,而且还要送你们一个仲秋节大礼。”
徐离善和徐离谦对视一眼,不解问道:“是什么?”
萧言之道:“查出跟秦泰交好的长安富商都有哪几个,等秦泰与他们断了联系,就立刻去交个朋友。”
卖个人情给他们,希望他们能少找他麻烦。
徐离善眉心一蹙,疑惑问道:“不是说官不经商?”
萧言之才刚对秦泰说过这话,怎么一转头就要他们去与那些商人联系了?
萧言之轻笑一声,道:“没让你们去经商,只让你们去交个朋友而已。”
徐离谦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捻着手指问萧言之道:“有好处?”
“佛曰,不可说。”神秘一笑,萧言之转身,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
突然见有人牵了四匹马站在不远处的路口,萧言之偏头看了看裴泽,见裴泽点头就知道那人是他们的人。
见萧言之一行迎面走来,胥仁先忐忑不定地将萧言之从头到脚打量了四五遍,觉得萧言之是真的没受什么伤,胥仁这才松了口气。
萧言之没受伤,他的罪责也就轻点儿。
“王爷……”胥仁心虚地看着裴泽。
裴泽瞟了胥仁一眼,只冷着脸摆了摆手。
胥仁会意,将四匹马留下就立刻闪没了影儿。
萧言之权当没察觉到裴泽与胥仁之间的微妙气氛,笑眯眯地走到马前,亲昵的摸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问道:“这马不是二弟先前牵来的那些吧?”
裴泽上前两步,停在萧言之身边,回答道:“不是,是从我府里领来的。”
“那二弟的那几匹呢?那些瞧着都是好马,可别叫别人牵了去。”萧言之转身看着徐离善。
徐离善笑道:“大哥放心,那几匹马都是在人前露过脸的,怕牵来牵去的再叫人看出什么端倪,就叫人牵回府里了。”
“那就好。”萧言之松了口气,“可别是因为我把马给弄丢了。”
拍了拍马头,萧言之突然对裴泽灿然笑道:“义兄,载我。”
裴泽闻言一怔,狐疑地看着萧言之。
徐离善和徐离谦也愣住了,盯着萧言之的笑脸看了又看,却看不懂萧言之怎么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来。
堂堂七尺男儿,骑个马还要叫人载,他好意思吗?
想着萧言之会不会是还在腿软,裴泽便没多问,翻身上马后就向萧言之伸出了手:“上来。”
萧言之嘿嘿一笑,抓住裴泽的手就被裴泽拉上了马:“有个哥哥就是好啊。”
话音落,萧言之就毫不客气地趴在了裴泽的背上,没骨头似的。
分不清萧言之是别有所图还是纯粹在跟裴泽撒娇,徐离善和徐离谦怀着微妙的心情各自上马,却忍不住总是看向裴泽和萧言之。
裴泽偏头睨着萧言之,冷声道:“好好坐着,别摔下去。”
“义兄慢点儿就好。”
裴泽无奈,只能打马缓缓向前走着。
等走出一段之后,萧言之才又低声开口对裴泽说道:“想请义兄帮个忙。”
裴泽眼神一紧,低声回道:“你说。”
萧言之叹一口气,道:“劳烦义兄找个信得过的人,去江南接我家弟妹来长安。”
裴泽一怔,眼神陡然转冷:“秦泰用他们威胁你?”
“恩,”萧言之的声音懒懒的,听起来有几分疲惫,“原本想着我或许很快就能回去,就算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他们在江南也比跟着我要安全,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来了长安城就只有被人骗的份儿了。可如今看来,这长安城里人人都比我能干,一个个都是有权有势的,若有心,寻去江南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裴泽眉心紧蹙,半晌后才问道:“你信我?”
萧言之轻笑一声,道:“我们兄妹四人的命可就交给义兄保管了。”
这长安城里,暂且可以让他信任的唯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裴泽。
皇帝是他的生父,目前看来待他也好,可以纵容他那些无伤大雅地“以下犯上”,也是真心地在关心他、照顾他,但却不会照顾他的弟妹。
而对他颇为照顾的人除了皇帝以外就只有裴泽了,虽然还闹不清裴泽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关照他,但肯为了他冒着杀头大罪而夜闯两仪殿,单凭这一点,他便觉得他或许可以偶尔依靠一下裴泽。再者唐国武成王正直坦荡忠肝义胆的美名可是响当当的,这百姓赠与裴泽的美名,他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床共枕的次数多了,最近他总觉得裴泽亲切了许多。
听了萧言之的回答,裴泽扭身看了看萧言之,而后又转回去,郑重其事道:“明日我就安排人启程去江南,接回来安置好了之后就让你们见面。”
“多谢义兄。”萧言之笑了笑,“待会儿回宫我写一封书信,义兄让人带着去,我家弟弟见了书信就会老老实实地跟来。”
闻言裴泽挑眉,好奇道:“若没有书信他们还不来了?”
萧言之得意道:“不能相信陌生人,不能跟陌生人走,小的时候你娘没教过你吗?”
裴泽一怔,继而摇头失笑。
这边萧言之和裴泽共乘一骑,亲昵地交头接耳,时不时还能看到裴泽脸上绽放稀有的笑容,那边的徐离善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黏在萧言之和裴泽身上了。
兴许是在战场上看多了生死,裴大哥性情淡漠,一向难与人亲近,如今的好友大多也都是曾经的战友,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交情,因而与这些人在一起说笑时,裴大哥才会偶尔笑一笑,也只是偶尔罢了,可今日裴大哥的笑容意外地很多,而且每一次笑都是因为萧言之。
虽然他之前与裴大哥商量着要与萧言之搞好关系,以此来探听萧言之的真正目的,可裴大哥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些?这也有些亲近过头了吧?犯得着这样吗?
徐离谦也注意到了裴泽的异常,虽然也很好奇裴泽是在什么时候与萧言之变得如此亲近,可徐离谦却更想知道徐离善现在在想什么。
转了转眼珠子,徐离谦开口低声道:“明明是咱们的大哥,怎么倒是先与武成王亲密起来了?”
徐离善的眼神一闪,没有答话。
徐离谦暗笑,又道:“看样子果然是日久方能生情啊,咱们才与大皇兄相处半月不到,定是不能与武成王的一年相比。细细一想,他们俩这一追一逃的一年也是个可以相互了解的过程啊。大皇兄若不了解武成王的想法,如何逃得开?武成王若猜不出大皇兄的心思,又如何追得到?啧啧,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接下这任务了,不仅能跟在大皇兄的后头云游四海,还能联络一下兄弟情感,多好?”
徐离善暗暗咬牙。
徐离谦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当初父皇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他想什么了?若他能出头,何必要裴大哥亲自去这一趟?
坐在裴泽身后的萧言之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紧贴着萧言之前胸的后背明显地感受到萧言之的颤抖,裴泽偏头,低声问道。
萧言之四下张望一番,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有股杀气。”
一听这话,裴泽也立刻紧张地四下张望,还调转马头仔细看了看后方各处。
“没人啊。”
注意到徐离善略显阴沉的脸色,萧言之心中明了,笑道:“我又没说是有刺客,有义兄在此,哪个不长眼地敢来暗杀?不要命了吧。”
“没有刺客哪来的杀气?”裴泽狐疑地看着萧言之。
萧言之又耍他呢吧?
萧言之冲天翻了个白眼:“迟钝。”
说完就趴在裴泽的背上闭目养神。
骑马是个能累死人的体力活,尤其是自己一个人骑的时候,不仅要受颠簸,还要时刻警惕着小心控马,每次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萧言之都觉得身心俱疲,难得今儿他只要抓牢了裴泽就行,当然要放松地享受了。
然而萧言之这么一靠,徐离善的眼神就又冷了两分。
又不是女人,萧言之靠在裴大哥身上做什么?也不怕叫人笑话!
当然,让徐离善更为在意的却是裴泽纵容。
这世上,他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人就是裴大哥,裴大哥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正经人而坏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兄弟情分……
没有人添乱,回宫的路就走得十分顺畅,独自回到万春殿后,萧言之就借口说要小睡片刻,将自己关进了寝室里。
坐在床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胜和秀水都站在门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处这样的安静之中,萧言之的手才轻轻颤抖起来,心跳也突然加速,快得叫萧言之有些难受。
混账!得知皇帝要带他回宫的时候,他就只想到了皇帝和几位皇子会对他如何,竟完全忽略了满朝的文武大臣,他竟忘记了能从皇位得利的并非只有皇子,那些攀附皇子的大臣们也都盼着跟随自己所选择的皇子一步登天,若有幸跟了个蠢货,兴许还能掌天下大权,他竟然给忘了……
幸而秦泰只是查清了弟妹所在之处,并没有将人抓起来,若裴泽赶得及在秦泰或者其他人之前将弟妹带回长安还好,若赶不及……
果然他还是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就算他无心掺和进那些权力争斗,也要有能保护弟妹的能力,不然再碰上今日这样的情况,他依旧只能装腔作势,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他自己。至少要能在出大事的时候让弟妹们有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定下了心神,萧言之的双手就不再颤抖,寂静的房间里,萧言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酉时将至,萧言之的思绪才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殿下,您起了吗?”
萧言之猛地回神,转身用手将床上抹乱,而后扯开了被子随意一抖,瞧着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这才应声。
“我醒了。”
听到了萧言之的回答,秀水和连胜才推门而入。
连胜面儿挂着笑,道:“殿下,今日的宫宴戌时开始,安排在禁苑之内,殿下若现在换了衣裳过去,大概能早一些到,不至于太过慌乱,殿下您看……?”
萧言之笑了笑,道:“就听连胜的。”
“好咧!”连胜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灿烂,“那奴婢伺候殿下更衣?”
萧言之点点头,站了起来。
换上了一身紫檀色的衣裳,萧言之随意地扫了眼铜镜,都没看清自己的样子,就问连胜道:“今日的宫宴上都会有些什么人?”
连胜早就打听好了,一听萧言之问,立刻答道:“回殿下的话,陛下今儿令所有宫妃、皇子和公主都要赴宴,想必是想让后宫里的人都认一认殿下,不然这样的家宴,陛下通常只会让一部分人赴宴。”
萧言之一怔,抽着嘴角问道:“后宫里……共有多少位宫妃?”
连胜一懵,茫然答道:“殿下恕罪,这奴婢还真不知道。”
后宫里的嫔妃今儿多一个明儿少一个的,就算是在后宫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也记不清人数。
连胜口中的这个不知道在萧言之听来就跟数不清没什么区别,都叫人郁闷。
见萧言之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连胜又道:“不过殿下放心,就算宫妃们全都去了,能在殿下您面前露脸儿的,大概也就十来个,余下的位分不足,就跟着大家伙一起给您问一声好,然后就退到不显眼的地方去了。”
之前得赵康提点,连胜是再不敢比着其他皇子的想法来揣测萧言之的意思了,几日下来倒还真看出了萧言之的喜好,其他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喜静怕麻烦的地方叫连胜上心了。
“这样啊。”
果然,连胜这么一说,萧言之就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将萧言之的发冠整理好,秀水又补充一句道:“宫里的皇子除了二殿下与三殿下,就只有一个八岁的四殿下,公主有三位,大公主清婉公主年方十四,是个安静的,二公主明月公主稍微活泼一些,今年九岁,三公主静乐公主只有四岁。”
萧言之闻言一愣,随即忧心道:“今日初次见面,我却没给弟妹们准备礼物,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以为皇帝这些年忙着打仗,除了徐离善和徐离谦顶多也就再有一个女儿,可这怎么一下子又冒出四个人来?皇帝打仗时的生活也是过得相当丰富多彩啊。
连胜与秀水对视一眼,秀水便转身去了偏房,连胜则笑着对萧言之说道:“宫里倒是不讲究这个见面礼,殿下您的身份高贵,其余人都想着该给您送些什么见面礼来讨好您,您不必给也没人能挑出您的不是来,但奴婢们想着殿下兴许会在意这些,便准备了一些。”
“你们准备的?”萧言之颇为惊讶地看着连胜。
这几日连胜倒是比之前机灵了许多,办事也更合他心意了,不知道是有人提点,还是他自己想通了什么。
秀水与其他两名宫女抱着四个匣子走回萧言之身边,笑道:“说是奴婢们准备的,但这些其实都是殿下的东西。殿下想必不记得了,您刚来万春殿那日,陛下赏了您两箱子东西,您看都没看,只让奴婢们保管着,那之后就再没过问。”
连胜赶忙接着说道:“奴婢们本也没想到要送见面礼这事儿,是偶然听路过的小太监们嘀咕着不知要给谁送礼,奴婢回到万春殿后与秀水这么一说,秀水才想起这事儿,说咱们宫里不讲究这些,可殿下是打从宫外来的,兴许在意,奴婢们就擅自做主,开了那两个箱子,挑出了四个物件。未经殿下允许,奴婢们甘愿受罚。”
说着,连胜和秀水就领着人在萧言之面前跪下了。
瞧见这场景,萧言之笑了,道:“你们啊,是算准了我不会罚你们。都起来吧。打开匣子,我看看你们都挑出些什么来。”
他从来没想成为万春殿的主人,也没想过要成为连胜和秀水等人的,因而一直没立规矩,连胜他们做事大多还是依照这宫里的通用规矩,只是做过之后还要看他脸色来判断他的规矩和习惯,而他本身又是个没规矩的人,以至于这万春殿里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尊卑规矩了。
就这样散着倒也挺好,如此一来,别人瞧着万春殿没规矩,就会当他是个没能力的人,反正他也没想在万春殿里培养出一两个心腹来。
宫里的人,能不用就不用……裴泽算是例外。
萧言之闪神的功夫,秀水就已经将四个匣子都打开了,萧言之定睛一看,见那匣子里装着的都是文房四宝一类的物件,算是中规中矩的礼物,因为都是皇帝送过来的,所以那些东西的品相也不差,也还拿得出手。
“你们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萧言之笑着将四个匣子一一关好,“这匣子也不必带去赴宴,秀水你估摸着时间,等宫宴结束后,就给弟妹们送去。另外再备三份其他物件,给武成王和两位皇弟的也补上,同样都是兄弟,不好厚此薄彼。”
“是,殿下。”秀水一挥手,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就将匣子都抱了下去。
准备妥当,萧言之便带着连胜跟何晏出门,还没踏出万春殿,就瞧见了他刚入宫时见到的那个肩舆。
萧言之的嘴角抖了抖,问连胜道:“我得坐着这个去?”
不管看几次他都不喜欢这没遮没挡的肩舆,尤其这还是人力抬着的,他就更不想坐了。
连胜点头笑道:“是啊殿下,禁苑在后宫的西北方向,离得不说太远,可也不近,若走着去难免疲惫,晚上的宫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殿下您得省着些力气。”
萧言之蹙眉问道:“不能从宫外骑马过去?”
“额……这还真是没有先例。”连胜有些为难,向何晏发出求救的视线,却被何晏无视了个彻底,“住在宫里的人要去禁苑,都是这么去的。”
“没有先例?”萧言之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邪邪一笑,“最近的宫门在哪里?咱们出宫去。”
只是没有先例而已,又没有说不允许,他开个先例不就得了?
“啊?”连胜一听这话登时就懵了,“殿下,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想到一个好办法,萧言之便心情大好地踏出万春殿,从那肩舆和守在肩舆旁的四个小太监旁边大步走过,一路向南,“何晏,知道哪里能弄到马吗?”
“卑职这就去牵马,请殿下在长乐门前稍等片刻。”
何晏倒是没像连胜那样惊慌,反正做出决定的是萧言之,就算惹了皇帝不快,也怪不到他何晏的头上,萧言之都没惊慌,他惊慌什么?
“那我等你啊!”冲着何晏的背影高喊一声,萧言之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不知道何晏是去哪里借了马,等萧言之和连胜到达长乐门时,何晏已经牵着三匹马等在那里了。
“干得好!”萧言之加快脚步行至马旁,手一按马鞍就跃身而上,“往哪儿走?”
何晏紧跟着翻身上马,动作十分利落:“西走,出了安福门就转北。”
“好!”萧言之扬鞭催马,疾奔而出,还补充了一句道,“我若走错了记得提醒我!”
何晏扬鞭的动作一顿,而后才甩下马鞭,紧跟在萧言之后头。
刚爬上马背的连胜还没坐稳就见萧言之和何晏已经跑出好远,登时都起了大哭一场的心。
“殿下,您等等奴婢啊!”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并没有学过骑马啊!
不管连胜心中如何叫苦,吹着风心情大好的萧言之与何晏一路风驰电掣,不出两刻钟就走完了平时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走完的路程。
疾奔到最后,萧言之猛一拉缰绳,座下骏马前蹄高扬,来了个漂亮的急停,英俊潇洒的模样叫几个恰巧同时来到禁苑前的宫妃看得心神一荡,纷纷猜测这是哪里来的美男子。
停下马,转头往后一看,萧言之才发现连胜不见了。
“何晏,连胜呢?”
何晏也是许久未曾骑马跑得如此爽快,正享受余韵的时候就听见萧言之的问话,扭头一看顿时就是一惊。
“卑职……回去找找。”真是扫兴……
“那我在这里等你。”尴尬地笑笑,萧言之翻身下马。
守卫禁苑的侍卫尚且没有见过萧言之,但一瞧见萧言之的那一身衣裳,立刻就联想到了才进宫不久的大皇子、新晋蜀王,于是立刻就有人上前请安,而后将萧言之的那匹马带走,好生安置。
萧言之靠在充当禁苑大门的木栅栏上,闻着随风而来的草木香气,望着夕阳西下的方向,心情惬意。
闭上眼睛,却依旧能看到夕阳温暖的光晕似的,微微晃神就错以为是回到了江南的溪边。
在江南,他们住的宅子不大,不像宫里什么都是最好的,可日常所需也是什么都不缺的。
他自己喜欢简单的生活,但他的简单在弟妹看来兴许就是贫穷,不忍叫懵懂无知的弟妹们受这不该受的苦,却也不愿让富有剥夺他们单纯的生活,因此他只带着弟妹们寻一个静谧的小镇落脚,买一处不大却坚固的宅子,左邻右舍大多是当地的小商人,淳朴又有教养,再买一处不大却位置极佳的门店,卖些自家酿的酒,赚的钱不必太多,足够他们每天有肉吃、换季有衣穿就好,足够给仁安买书、给翔生买零嘴、给君梦买脂粉就好。
在江南,他们每日鸡鸣而起日落而息,白日里与弟妹一起顾看店里的生意,快日落时就关了店,去郊外的河边伴着夕阳垂钓,君梦和翔生总也坐不住,钓不上鱼,索性就让他们去挖野菜,等钓上一顿晚饭后,他们就回家去,最小的妹妹君梦烧饭,大弟仁安算账,他就与二弟翔生去地窖里看酒。
……
想起远在江南的弟妹,即使是双目紧闭,也能从萧言之的脸上寻到温柔的笑意,这笑意叫往来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来看上两眼,暗自猜测萧言之的身份,却更好奇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笑得温柔如斯。
裴泽和徐离善到时就见禁苑门前停着形制各异的小轿,瞧着像是后宫妃嫔用的小轿,可人都到了,不到禁苑里面去,都堵在外面做什么?
徐离善好奇地探头张望,这一看就是一晃神,回过神来立刻就明白为何禁苑门前停了那么多顶小轿。
禁苑门前站着一位丰毅俊朗的美男子,这些除了父皇就见不着其他男人的宫妃怎么能不停下来好好看看?
“裴大哥,大皇兄在那边。”
一听这话,还在闭目养神的裴泽霍地张开双眼,坐直了身子就往前方望去,当看见萧言之正一脸惬意地晒夕阳时,裴泽恨得牙根痒痒。
萧言之第一次参加宫宴,裴泽担心萧言之会怕,出发往禁苑来时还特地去万春殿找萧言之,没成想他与徐离善到时,萧言之竟已经离开了万春殿,裴泽特地命抬肩舆的小太监快些走,心想就算是半路追上了也好,结果别说半路,他人都到这儿了,却连萧言之的影子都没追上,正担心这人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却见对方正站在禁苑门前晒夕阳,还引得不少人停下围观……合着他是白担心了?
不等小太监将肩舆放在地上,裴泽就从肩舆一侧翻了下来,大步流星地往萧言之的方向走去。
“大殿下来的好早!”
裴泽这一声高喊不仅惊醒了美梦中的萧言之,还吓到了正出神地望着萧言之的一众宫妃。
大殿下?谁?哪个是大殿下?
萧言之闻声转头,神情中的温柔还未散尽就偏头冲着裴泽微微一笑。
“义兄……跟二皇弟也来了啊。”
萧言之这一转头,宫妃们立刻惊得一身冷汗,纷纷放下轿帘,催促轿夫快些将她们抬进禁苑里去。
可惜了,那人若是哪个殿的侍卫,她们还能想办法给要到自己跟前来,就算每日只能看着也是赏心悦目,可怎么好死不死的那么俊朗的一个人偏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殿下呢?不论貌相还是气质都与其他两位殿下分毫不像,跟陛下也不怎么像,怎么就偏偏是大殿下呢?
可是方才的那一个微笑真的好好看啊……不笑的侧脸也好看!
见那一顶顶小轿匆忙进入禁苑,裴泽冷哼一声。
“殿下是何时到的?”站定在萧言之面前,裴泽冷眼瞪着萧言之。
萧言之无辜地搔搔嘴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瞪。
先前他们一起回宫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他都没与裴泽碰面,怎么就又惹到他了?
“我大概到了有一会儿了……吧。”
不愧是将军出身,裴泽的这个眼神还真是挺有魄力的,看得他有点儿怕啊。
徐离善也跟着停在了萧言之面前,疑惑地问道:“皇兄怎么来的这么早?我与义兄还去万春殿找你了,来的路上也没见着你,皇兄你走的哪条路?”
“你们去找我了?”萧言之笑笑,“我绕了个远路,出宫之后骑马来的。”
“骑马?”徐离善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睛,“怎、怎么就骑马来了?”
“恩,就骑马来了。”
见徐离善一脸错愕,萧言之很有成就感。
裴泽依旧冷着脸,又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还特地站在门口,是怕别人看不见他吗?
“啊……这个啊,”萧言之尴尬地搔了搔嘴角,“我再等一会儿就进去,义兄和二皇弟先进去吧。”
徐离善不解地问道:“怎么?皇兄还在等什么人吗?说起来皇兄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没带人出来?”
萧言之远目望向别处,不好意思地说道:“骑马来的时候跑得太快,把连胜给弄丢了。”
闻言,徐离善和裴泽是打从心底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言之做事还能更离谱一些吗?
正说到连胜,萧言之就看见何晏一脸无奈地坐在马背上溜溜达达地过来,手上还牵着连胜那匹马的缰绳,而连胜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双手抱紧了马脖子。
萧言之心中愧疚,抬脚越过裴泽和徐离善就迎了上去。
“连胜!”
见萧言之过来,何晏就让两匹马都停下,而后自己翻身下马,看都懒得看连胜一眼。
不会骑马不早说,丢人现眼!
“连胜,你没事吧?”萧言之在连胜的身边站住脚,轻轻拍了拍连胜的背。
“殿下……奴婢没想到骑马是这么吓人的事情……”连胜转头看着萧言之,脸上还挂着泪痕。
萧言之觉得连胜现在的这副模样十分好笑,可又觉得笑出来不太厚道,便轻咳一声压下笑意,努力做出关切的模样问连胜道:“不会骑马怎么不早说?下得来吗?我扶你。”
“殿下,”何晏不知何时走到了萧言之身侧,一听萧言之要亲自扶连胜下马,立刻出声阻止,“让卑职来吧。”
不等萧言之回话,何晏又道:“武成王和二殿下还在那边看着。”
萧言之一怔,这才退开去,将位置让给何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两个人看着他就不能对连胜好,但既然何晏说让开,那就让开吧。
结果何晏白了连胜一眼,抬手抓住连胜背上的衣服使劲一扯就将连胜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吓得连胜惊喊出声。
“哎呀妈呀!”
这一声堪称惨叫的惊呼来的太突兀,吓得萧言之猛地打了个哆嗦。
太监的声音果然够细啊,连胜这高音高的,都能去唱戏了。
被扯下来的连胜下意识地抱住了何晏,死死地抱住,瞪着眼睛欲哭无泪地看着何晏,双唇颤抖着一开一合,却已经是吓得连抱怨抑或指责都说不出口了。
这何晏就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吗?他都已经被吓得腿软了,何晏就不能再对他温柔点儿吗?!
被蹭了一身的眼泪鼻涕,何晏一脸嫌弃地瞪着连胜,冷声道:“你瞧瞧人家别殿的大太监都什么样儿,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别净在外面给殿下丢人现眼,自己站好!”
连胜闻言四下张望一下,果然就瞧见大吉殿和立政殿的大太监各自站在自家主子身后,一个站得比一个挺拔,再看那些跟在其他宫妃身后的大太监,那也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
连胜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掖庭里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打杂太监了,不管陛下当初是用怎样的心情挑选了他们这些下等奴婢来照顾大殿下,他们既然被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就该做出点样子来,不管别人是说他们走了狗屎运也好,说他们麻雀变凤凰也好,既然进了万春殿,他们得学会挺直腰板!
连胜的眼神微微一变,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之后就笔挺地站在何晏身边。
萧言之挑眉看了看何晏冷若冰霜的侧脸,实在是分辨不清何晏到底是因为觉得自己也跟着丢人现眼了才提醒连胜的,还是真的想让外人看得起万春殿才开得口。再看连胜坚定的神情,萧言之也不难猜出连胜是在心里自导自演了怎样的一出励志大戏。
但其实他并不在意万春殿的脸面什么的,反正他就是乡下来的,能怎么样?这宫里的人都跟他没有任何干系,就算全部都看不起他又能如何?
无奈地摇头笑笑,萧言之拍了拍连胜的肩膀,道:“连胜若是身体不适,便回去歇着吧,这一路上也吓坏你了,我的身边有何晏在就好。”
连胜摇了摇头,坚定道:“奴婢无事,奴婢不回去。”
“别太勉强自己。”又拍了拍连胜的头,萧言之这才迈步向禁苑大门走去。
见萧言之走到眼前,一直冷着脸的裴泽依旧冷着脸开口道:“殿下的事情办完了?可以进去了?”
萧言之眨眨眼,点头道:“啊……可以啊。”
又没让他等,他既然这么不情愿,干吗还非得等着他一起走?跟徐离善一起进去不就完了?
裴泽又盯着搞不清状况的萧言之看了看,突然说道:“别对人太好,注意皇子威仪。”
萧言之一怔,而后笑了,道:“那多寂寞啊?”
话音落,萧言之就抬脚进了禁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