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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冲刷着万物,打在李苦儿的纸伞上,落下,又缓缓渗进她脚下的黄土。她抹着眼泪,袖子都湿了一片,身边刘家三人见状也不愿打扰,默默地布置祭品。
李苦儿哭完了,吸着鼻子觉得害臊,蹲下来又给先祖们斟了酒。刘叔端着一个酒杯走过来,手腕一转,一杯水酒横洒在地上,道:“李哥儿,咱也好久没一块儿喝酒了,这一杯是敬你的。你跟嫂子在下面便放一百个心,苦儿懂事能干,我们老刘家也会好好看着她,不让人欺负去。你呀,平日闷了就在下面跟我家老爷子下下棋,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也就你能做对手……”
刘叔说了一大通,李苦儿听得泪又忍不住往下流。她知道她不该哭,告诉爹娘自己活得坚强勇敢,只是这种事,又哪里是能克制的?
旁边刘婶儿开始烧纸了,呼唤刘叔去拜拜,李苦儿抹了泪也开始烧纸。按着旧俗,烧纸也有讲究。先在地上画个圈儿,将纸银锭堆在圈里,西北角要留个缺口,方便下面的亲人进来拿。烧前还得点几只纸银锭放在圈外,权当答对那些没有亲人送钱的孤魂野鬼。
火烧得很旺,即使天下着雨,李苦儿一边拜着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爹,娘,列祖列宗,苦儿给各位送元宝来了。你们在下面要吃好用好别省着,下回苦儿还会来送元宝的……”
四人等纸银锭彻底烧成灰烬,才收拾东西坐牛车回家。这一到家,已是午后了。李苦儿估摸着王府的午饭是赶不上了,正巧刘婶也邀她一同吃午饭,便不去王府了。
又是鱼又是肉,菜都是供过的,回了锅,虽失了原本的新鲜劲儿,却因供先祖食用过,留有他们赐予的祝福,且是平日很少会去买的东西,所以吃得也格外珍惜。饭后,李苦儿与刘婶一同将碗洗了,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下地干活儿去了。芹菜和萝卜长势很好,还都是小秧子,却也算是强壮的小秧子,李苦儿几乎可以想象它们成熟丰收的模样,干活儿都有力气了些。
下午,雨逐渐停歇了。李苦儿直起腰看天,时候差不多了。回家去脱了蓑衣,又戴上一把纸伞,便到乔王府去做工。地*的,灰尘都没有了,只需扫去路上被雨打下来的树叶,倒是方便。
期间,路过两个前院侍候的丫鬟,正说着事儿,李苦儿无意听见了,才知道下午王爷和三位王妃临时起意去庙里烧香吃斋还要过夜,明日中午才会回来。李苦儿一寻思,王爷他们去庙里了,何未染不就没事了么?思及此,拿着大扫把在地上草草划拉了两下,便去何未染的屋子找人。
果不其然,何未染正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门敞着,她就坐在门口就着天光看书。李苦儿觉得她这会儿就像个读书人,才女,安安静静的,知书达理,高贵端庄。再看自己,为了省点蜡油钱,好久没看书了。
“苦儿来了啊。”何未染看见了她,合上书,朝她招手。李苦儿笑嘻嘻地跑过去,边跑边问:“何姐姐,又在看什么书呀?”
“还是那本。”何未染弯起嘴角,道:“活儿都做完了?”
李苦儿颔首。
“今日上坟,都还顺利吧?”
李苦儿又颔首。
何未染起身,对她说:“你随我进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送我东西啊?”李苦儿太不好意思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才自然。跟着对方进屋,但见何未染俯着身子在翻捣梳妆台抽屉,找了好久,才找出几根红绳。
李苦儿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松了一口气,道:“何姐姐送我绳子做什么?”
“我早前从书上学了一种编手绳的法子,很是好看,但我这年纪戴手绳也不合适,一直没机会编。趁今日这闲工夫,就想编一根给你戴,可别嫌弃姐姐我手笨才好。”
“啊?真的呀?我怎么会嫌弃呢,喜欢都来不及。不管何姐姐编出什么样的手绳,我都喜欢。”李苦儿心中喜悦,忙伸出手腕给她比对。
何未染拿捏着红绳绕着李苦儿的手一圈又一圈,心中有数了,便叫她坐在旁边喝杯茶吃点儿点心,自己则是坐在门口编起手绳来。
李苦儿闲不住,捧着茶杯过去看她编。她编得很细致,是极复杂的手法,盯得人眼花缭乱。再看看何未染的脸,才发现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念什么,没发出声音。李苦儿皱起眉头,却不敢打断,只看她手下翻飞,编了半条,精致,又从腰间取出一枚可爱的铜铃铛,一同编了进去。
“来,伸出手。”
李苦儿捋起袖子将手伸过去,何未染就着她的手腕收了尾。
“好了,喜欢么?”
“喜欢。”李苦儿眼睛亮亮的,摇摇手腕,又摇摇手腕:“咦?为什么铃铛不会响?是不是坏了?”
何未染却笑着道:“自然没有坏,你只记得时刻戴着便好。”
李苦儿不太懂,明明不会响,却说没有坏,世上哪里有不响的铃铛?
两人去后厨随意吃了些晚饭,便收拾了些东西,又请管家备马,往稻川去。
日光渐暗,空气也阴冷起来。坐在马上,何未染拉扯着缰绳,将李苦儿护在怀中。李苦儿穿得不多,竟也不觉得冷。
再次来到稻川,还是上回采山药的那座大山前面。一到这里,诡异的阴寒之气便让李苦儿觉得很不舒服。她又想起那天阿绪在她背后叫着:“苦儿妹妹,救救我,救救我,它又来了,它不会放过我的。”那个“它”是指什么?不知道,却似乎是十分恐怖的东西。
天黑透了,特别吓人,何未染自包袱里翻出一盏折叠灯笼,支起来,点上棉芯。灯笼的亮光融化了黑暗,李苦儿向何未染靠近了些,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安全感。
她们找了一块大石头,相对而坐,将灯笼摆在正中,李苦儿感觉她们是在密谋什么大事,神神秘秘的,很有氛围,也很有意思。
“会折河灯么?”何未染看着李苦儿,眼睛里有灯笼的火光,很有些迷人。
李苦儿挠挠头,老实道:“不会,我从来没放过河灯。”
“不要紧,你跟着我折就好。”她说着,取出一小筒棉线和许多红红绿绿的蜡纸,就着光细看,还能发现蜡纸上有细密的金色纹路,意味不明。她数出十张红蜡纸,又数出五张绿蜡纸,李苦儿也跟着她拿纸,心里还琢磨着折一盏河灯还真费纸。
“河灯,其实也便是荷花灯,红纸作花瓣,绿纸作花托,当中竖一寸红烛,贴上亡人的名姓,下水自流。河中的亡魂看到有自己名姓的河灯,便能依附其上,随波流到黄泉去,转生轮回,自此脱离人世间漂泊之苦。”
李苦儿听了,不禁神色黯然,低声道:“阿绪好可怜,在这里徘徊了九年。”
何未染叹了口气,也道:“阿绪是很可怜,过得比一般的水鬼还惨呢。”
“比一般水鬼还惨?阿绪到底……”
不等李苦儿问完,何未染已经开始折纸了,截断她的问话道:“来,快照我的样子做。”
十张红纸以棉线捆扎,折出四层花瓣,每层五瓣,总共二十瓣,五张绿纸亦捆扎折成花瓣的模样,一层,十瓣,则是花托。用蜡烛油将花瓣和花托粘合,在花瓣正中也点上蜡烛油,摆上蜡烛,一盏稳稳的河灯便做成了。李苦儿倒是手巧,第一次照着做,竟也有模有样。何未染给她一张白色的纸条,拿了朱砂笔叫她写上阿绪的名姓。她接过笔将阿绪的名字写好,贴在蜡烛上,再一瞧何未染,她已经端着河灯站起来了,并没有贴纸条。
“何姐姐,河灯上不写名字,还有用么?”
何未染点头:“自然也有用,只不过依附上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她望着近前流动的河水,继续道:“河里有许多水鬼,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他们想要托生,只有三条路,一是和尚念经超度,二是拉活人下水替死,三便是在七月半这一天,依附这些没有归属的河灯了。”
李苦儿暗想,原来水鬼找替死鬼是真的,可不能让他们害人,便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待会儿再多放些河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