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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家三人以为自己跟丢了目标的时候,蒲英其实就在离他们还不到三公里的地方。
那是在朝圣之路边上的一个小山谷里,是一个有着千余名印度教教徒聚集的露营地。
有钱的印度香客们从尼泊尔入境后,一般会包车赶往神山圣湖,而一些经济条件差的教徒们,就会选择徒步前往。他们宿营时扎的帐篷,和藏式的游牧帐篷很不一样,是尖顶的小帐篷,篷布却是颇为鲜艳的蓝色和黄色。
在金色的晨曦和白色的薄雾中,几百顶彩色帐篷沿着山谷小溪两岸错落有致地分布,倒也是颇为壮观的一景。
一群小帐篷的中央,有一个宽大的、四四方方的窝棚,与众不同。棚内炊烟袅袅,棚外挂着一幅绘有印度教湿婆大神的巨大彩画。
原来,这里是一处宗教慈善机构为贫穷印度教徒们提供免费食物的地方。
早起的印度教徒们,已经在窝棚前面排起了长队。
这些教徒们大多衣衫简陋单薄,脸颊消瘦,眼睛看着窝棚的方向,眼神里充满着渴望——显然是饥肠辘辘了。
不知为何,棚子里食物发放的速度特别慢,人们要好半天才能在队列里向前移动一下。但是这些教徒们,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没有喧哗也没有聒噪,更没有人催促前面的人,迟来的人也都自觉地排在队尾,不会加塞插队。
也许是他们对朝圣路上苦行憎式的生活都已经习惯了,能得到免费的食物。就已经很满足了。现在只不过是发放的速度慢一点,晚一点才能吃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然,一阵马靴踏地的声音传来。一群壮汉的突然到来,破坏了这里的安静。
他们推搡着排队的人群,直接挤到了窝棚前,然后进去抬出了几大锅的热汤热食,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守在外围的教徒们,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人表示抗议。
只有少数几位昨晚才来到这个营地的香客,纳闷地问周围的人:“他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排队?看他们的长相,根本不是印度人,怎么能来这里领食物?”
“嘘,小声点!他们可凶得很呢!”有人小声提醒,“别惹他们!那些是流亡印度境内的藏人。”
“那又怎么样?他们不是被我们国家收留的难民吗?怎么就不能惹了?”一个年轻的印度人不服气了。
“因为这个食物点就是他们资助的!听说他们在这一路上,还设立了好几个食物供应点,不管是印度教,还是佛教。苯教的,各派教众都可以来这里接受布施。既然是他们资助的,那人家过来拿点吃的,当然不用排队了!”
听别人这么一解释,那个年轻气盛的印度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他还是在心里琢磨着:只听说流亡藏人不务正业的,就会找我们政府的那些傻瓜政客给他们发救济金!没听说他们还会拿钱出来。做慈善功德的事,更没听说他们会给印度教徒实惠的?这些藏人可真够奇怪的!
还有,既然他们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穿洋装也不穿藏服,却要穿得和普通的印度穷人一模一样的?头上也一样地裹着缠头?
这也太奇怪了吧?!
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印度境内的流亡藏人似乎曾经闹腾了一阵子,说什么要让整个西藏燃烧起来……年轻的印度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往深里想了。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这些藏人别在这里闹事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了来中国朝圣的签证,这个签证每年才发8000个,可是计划来神山圣湖朝拜的印度人至少有几十万。根本是打破了头才能抢到一个名额啊……又因为中印之间没有开放边境口岸,我们这些朝圣者不得不辗转尼泊尔,经过了上千里的长途跋涉,才来到了神山脚下,马上就能在圣湖里沐浴了——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出事。别让我们的朝圣之旅半途而废啊!
印度和西藏地区,虽然主要奉行的宗教不一样,但是对大多数印度人和藏人来说,宗教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最神圣的事了。
不过,对江央多吉而言,宗教固然神圣,但它同时也可以成为一种工具,这二者并不矛盾。
他之所以在逃亡途中还要转道冈仁波齐和玛旁雍措,既是为了一圆每个藏人心中的朝圣梦,也是为了确认蒲英到底是不是古格末代公主转世。
曾经在西藏历史上占有重要一页的古格王国,是由吐蕃王朝末代赞普的重孙在阿里地区建立的。
那王城的遗址就在神山脚下象泉河边的扎达土林。
考古人员曾经从遗址周围发掘出了很多佛像、雕刻、壁画等出土文物,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管中窥豹,还是能让后人感受到当年的古格王国曾经有过的辉煌文明。
史书记载,这样一个强大而绚烂的文明,竟然在邻国的一次入侵之后,就一夕之间突然消失了。这点很让人费解,就算王国灭亡,但是文化却不一定会随之灭亡,更不会这么快就灭亡啊?
所以,古格文明的灭亡,成为了一个难解的谜。
故老相传,古格末代国王曾在亡国之前收集全国的经书珍宝,运到王城之外的秘密地点埋藏起来,只有王室成员才会知道那个藏匿地点。之后所有的古格王室成员都殉国了,所以那个藏宝之地再也无人知晓,很可能也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文明的断代,也许就和此事有关。
江央多吉一直对传说中古格王国的宝藏很感兴趣,在知道弟弟才仁坚赞的前世曾当过古格将军时,也第一时间询问过他一些细节。
才仁坚赞肯定了传说的存在。但他又说自己当时领兵在外,只是在救出公主一起逃亡时才听她说起有这么一个藏宝之地。当时,公主还有意让他陪她一起去找到宝藏,用作复国之资。只是他们走出王城没多远。就被敌军追上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宝藏的确切地点。
江央多吉虽然一开始对“蒲英是转世公主”的说法觉得很荒谬,但是架不住才仁一再坚持,还有他举出的一些例证似乎也颇有道理,所以到后来,他也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于是。即便是知道蒲英的身份可疑,江央多吉也还是带上了她一起逃亡,并让才仁一路上想办法帮她恢复前世记忆。
不过他的初衷只是要利用蒲英来寻找宝藏,一旦真的找到了宝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蒲英肯定会被他弃之不用的,所以他对她的健康和性命也并没有多在乎。
要不是才仁的坚决反对,他可能还会对蒲英用刑或是用药物催眠,逼她想起前世的事情。
才仁坚决反对的理由是,他自己从小在国外生活时也一直没有想起过前世的事情,只是偶尔在梦中有些零星和模糊的碎片。直到两年前回到藏地。他在金马会场上看见盛装的蒲英跳舞的身影时,一下子觉得非常熟悉,这才让他的记忆闸门慢慢开启了。
从那以后,随着他在藏地待的时间越长,晚上梦到的前世情景也就越来越多,终于能将前世发生的事大都回忆了起来。
所以他觉得。蒲英这一世一直生活在汉人圈内,不像他虽在国外长大,从小却还是藏人的生活习惯,蒲英的前世记忆只是被今世的经历给掩盖得更深,不受外力刺激就不容易被唤醒罢了。
可是,他坚信蒲英的记忆还在。
因为看蒲英对骑马、藏式饮食和鹰笛的喜爱,就知道她的前世记忆并没有消失!
只要让蒲英一直按照藏人的风俗习惯生活,或是用前世熟悉的景致事物来刺激她,总有一天,她也会像自己一样。完全想起前世的事。
江央多吉最终被才仁说服了,但他需要快速达到目的,所以自从当日凌晨到达印度教徒营地、和前来接应的手下们会合之后,他便对才仁下了最后通牒。
“我再给你五天时间,你带着她在古格王国境内的神山圣湖附近转山转湖。如果能洗掉她心灵上的污秽,回复前世的本真,那我就饶了她的命,也可以成全你们!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是古格公主转世,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我放弃了,你会放了她吗?”才仁心里还存着幻想,如果三哥能放了蒲英,他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放了她?哪有那么好事?既然她是政府的密探,那我可不能轻饶了她!——你瞪什么眼?反正她不能恢复前世记忆,就和你没有关系!我们家族绝不允许你和一个汉人密探相好!以后,我怎么处置她,也不用你来管!”
江央多吉说完,把帐篷的门帘重重一摔,径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身后跟着几名下属,手里捧着盛装热茶和糌粑的壶碗。
“你叫她起来,吃点东西!”他指着一直昏睡在帐篷角落的蒲英,随后又提醒才仁:“记住,只有五天时间了,你可要抓紧了!”
才仁忽然拿起下人们放在蒲英铺位前的地毯上的茶壶,晃了一晃,问:“三哥!你没在里面加药吧?”
原来,昨天蒲英在手术之前说的那番话,终于让才仁明白了——自己的三哥一直在给蒲英下药。
江央多吉瞪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她是个当兵的密探,身上有功夫,万一她挟持你来要挟我,怎么办?”
“她不会害我的!”才仁毫不犹豫地说。
“哼!”江央多吉转过了头,开始自顾自吃起早饭,不过他也不忘吩咐下人:“伺候少爷进餐!”
“你还没说这壶里到底有没有加药?”才仁依然举着茶壶,执着地问道。
“没有!”江央多吉没好气地说:“我哪里那么多药?早就用完了!”
“是吗?”才仁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怀疑。
“爱信不信!”
“好吧!”
才仁拿起蒲英的碗,倒上满满一碗酥油茶。却自己一口喝了。然后,他将摆在自己面前的吃食全放在蒲英面前,这就要伸手去推醒蒲英。
江央多吉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没加药吗?干嘛那么紧张?对了。我忘了通知你,以后拿给蒲英的东西,我都会吃一半,也把给我的东西交换给她吃一半。”才仁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简直是,疯了!”江央多吉气得摔门而出。连饭都不吃了。
才仁低头看向躺在羊皮褥子上的、盖着自己的藏袍、还在昏睡的蒲英,心中却是一酸:都是我太笨了,没能照顾好她!让她受了那么罪!
蒲英昨夜虽然是被甲日抱在怀里骑马,但是夜晚的高原寒气凛然,所以她下马的时候都快被冻僵了,人也又昏昏沉沉了。
才仁喊了几声,又推了几下,才把她叫醒。
喝了几口酥油茶后,蒲英从胃里到身上都渐渐暖和起来,精神也终于好了一点。甚至有力气接过小碗来,自己慢慢喝。
喝完了那半碗后,她把碗递给才仁,“谢谢,能再来点吗?”
“你胃口好了?”才仁一高兴,举着茶壶添茶的手。都有些发抖。
“嗯,好多了。”
蒲英看到才仁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冲他微微一笑。
才仁欣喜之余,看到蒲英瘦削蜡黄的脸和狗啃过一样的丑陋发型,心里却更加难受酸涩了。
等蒲英吃完东西后,他向她摘要转述刚才三哥说的那番话。
蒲英无语了半天。
转念一想,报信的线轴已经送出去了。阿哥从拉萨一带到这里,快则两三天,慢则三五日。所以,自己应该能在最后死亡期限之前。等到阿哥他们的救援吧?而且五天的时间,难道还找不到逃走的机会?
于是,她违心地答应了才仁,会配合他唤醒自己前世的记忆。
才仁顿时燃起了希望,马上积极行动起来。
江央多吉信守诺言。没有干预他们,但他还是带着十几名手下,和他们一起行动。
蒲英这才知道江央多吉竟然来了这么多后援,而且这些人个个精壮悍勇,看上去比他原来那批家奴的素质还要高得多!
这个江央多吉,最初的资料只是显示他是活跃在中尼边境的**分子。后来在佛学院的一番接触之后,阿哥那边已经修正了资料,认为江央多吉很可能是西藏流亡噶厦的安全部门负责人。
但是现在看来,他所掌控的势力,似乎远远超过了情报部门的估计。
蒲英不禁心生警惕,却以她目前的境况,只能先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行动再说。
早餐后,她被要求换上了印度女人穿的纱丽,头上也蒙上了头巾。才仁也脱下了藏袍,打扮成了印度朝圣者的模样。
他们一行人,混杂在上千人的印度教徒之中,开始按顺时针的方向,沿着玛旁雍措湖的南岸转湖。
圣湖玛旁雍措的面积很大,湖岸的周长足有60公里,徒步转湖一圈大约需要四五天。
湖的南岸多是沼泽草甸,又有数条溪流汇入湖中。那些徒步的印度教徒们,还有磕长头的藏族佛教徒,一路上涉溪跨涧的,走得很是辛苦。
蒲英等人是骑马转湖,这方面倒是还好。而她更是一直倚靠在甲日的胸前,被他抱着骑行。由于不着急赶路,江央多吉也没有催促,所以甲日也就信马由缰,在湖岸边漫步。
天气非常晴朗,一向风大的湖边,今天也是风平浪静的。淡蓝色的湖水,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沿岸郁郁葱葱的绿草野花……圣湖沿岸的风光,真是美如天堂!
可是,徜徉在这本该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里,蒲英却很快产生了审美疲劳。
这里是很美!
可若是没有前后跟随的那些彪悍藏人,若是陪着我悠闲漫步的是另外一个人,那就更美了!
蒲英看着天上和水中的白云,却想到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那个人,心中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她咬着嘴唇,将思念的疼痛暂时压回了心底,然后双手交握,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手上。
大概是因为今天江央多吉没有下药,蒲英的神志清醒了许多,就连腿脚都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但是一有了对比,她就更加感到,双手实在是软弱无力得不正常。当她用手相互按摩手腕时,也能清楚地感到,那里的骨头隐隐作痛。
蒲英猜测,江央多吉那天用钢弩十字弓偷袭自己时,自己的腕骨多半不是骨折就是骨裂了。而且,走行腕部的肌腱和神经也都受了伤。
具体伤害到什么程度,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的手,现在就连从合紧的刀鞘里拔出藏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早,当江央多吉看到甲日把那把藏刀交还给她时,还有点紧张。但是再看到她连刀都拔不出来时,就一点都不在意了。
蒲英却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便一直默默地自我按摩着手腕。
因此这一个上午,她的心思都集中在手部,对于甲日指点着沿途的风景和寺庙,讲述的那些神话传说,根本都没怎么听进去。
正午时分,一行人停下来歇息。
蒲英正坐在草地上,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着湖边那些印度教徒们沐浴的场景时,一辆丰田越野车颠簸着从远处开了过来。
车前还跑着两匹骏马,似乎是在给它带路。
江央多吉等人一看到那马和那车,都纷纷站了起来。
很快,车子加速开到了他们这伙人面前。
车门一开,跳下一人,一身显眼的黄色登山装。
等那人走近之后,蒲英才发现:这不就是表面是翻译、实际上是潜入我境内的日本情报人员——鸠山平夫吗?
从艺术节开幕式那天在密道里最后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不知他是怎么摆脱警方的监控,继续滞留在藏区的?
这里是边境地区,他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在这个多事的季节,又是怎么弄到边防证的?
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来到这里,想要干嘛?
他是和江央多吉早就约好的,还是偶然遇到的?
一连串的疑问,在蒲英见到鸠山平夫之后,一下子都从心底冒了出来。
而她心里还有个隐约的感觉,这位鸠山先生是个灾星,似乎每次见到他,都会出现不好的事!不是**就是暴乱,不是被俘就是刺杀……这次又会出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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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胧月夜.莉的粉红】(v?v)久违了小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