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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二婢论嫁
陈家坞大管事来福领着仆役杀猪宰羊,让全氏、丁氏的百名私兵饱餐一顿,然后每人赠苎布一匹,一匹苎布约值三百五十钱,全氏、陈氏私兵都甚是快活,拜谢了陈氏族长,在斜阳照映下踏上归途。
来福之妻曾玉环知道操之小郎君要去祭奠老主母,已备好祭祀物品,由来震驾牛车先期送去玉皇山陈氏墓园。
从陈家坞至玉皇山有八里路,若步行前往,到达时必然天色昏黑,陈操之骑马前去,冉盛自然也要去,宗之呢,就坐在陈操之坐骑的前鞍,这十二岁少年颇为兴奋。
谢道韫骑着褐色牝马,她也要去祭拜陈母李氏,两名忠心耿耿的谢氏私兵策马跟随,谢道韫的贴身侍婢柳和因风跟出坞堡大门外,望着谢道韫道:“榭郎君——”
谢道韫道:“你二人不要跟来——”打马跟着陈操之去了。
柳絮看着陈操之、谢道韫一行转过方形坞堡不见,对因风悄声道:“道韫娘子去祭奠陈郎君的母亲了,我听小婵说,那陆小娘子也没来祭拜过吧。”
因风道:“小婵说,陈郎君母亲出殡时,陆小娘子派了一个叫短锄的侍婢来代她披麻戴孝,也算很难得了。”
柳絮不说话,过了一会,问道:“因风,你说我家娘子终身大事可怎么办,再有一个多月就是道韫娘子二十岁的生日了,道韫娘子不急,我都急啊,因风,你不急吗?”
作为谢道韫的贴身侍婢,谢道韫嫁去哪里,柳絮、因风肯定是要跟过去了,或是做妾侍、或是配与家仆为妻,柳絮也快十八岁了,既为道韫娘子急,也为自己急——
因风抿嘴笑道:“咱们急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说,阿元娘子,你这么喜爱陈郎君,怎么不嫁她?”
柳絮赶紧朝左右看看,坞堡岿然,暮色下柳树成行,其他人都在数十步外,便也笑道:“我家娘子也真是好笑,你一女子要与人家终生为友,不就是想长相厮守吗?我一小小婢女都明白这个道理,难道陈郎君会不明白我家娘子的心意?”
因风道:“陈郎君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是装聋作哑呢。”
柳絮不忿道:“陈郎君装聋作哑,这不是误我家娘子终身嘛,他如果不喜欢我家娘子,就应该明明白白对我家娘子说——”
因风问:“怎么说?”
柳絮愣了一下,强言道:“陈郎君应该说,英台兄,我不喜欢你,你别跟着我——”
说到这里,柳絮笑将起来,说不下去了。
因风道:“陈郎君若是象你这么说,那就是羞辱我家娘子了,陈郎君温润君子,伤人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其实呢,我家娘子也知道陈郎君要娶陆氏女郎,你看,陈郎君绕道去华亭探望陆氏女郎,也是对我家娘子表明他的心意,陈郎君是一定要娶陆家娘子的。”
柳絮道:“那怎么办呢,难道我家娘子就真的终身不嫁了?安石公、万石公也不同意啊。”转念又道:“若是陈郎君把陆氏女郎和我家娘子都娶了怎么样?”
因风比柳絮还小半岁,却比柳絮稳重得多,冷静地问道:“两个都娶?那么谁为妻?谁为妾?”
柳絮踌躇道:“我家娘子不用说了,陆氏女郎肯定是不会做妾的对吧?”
因风道:“不要说谢氏、陆氏,就算次等士族女郎也绝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除非是庶族寒门要高攀,才肯把女郎送人做妾。”
柳絮叹息一声,说道:“陈郎君一意要娶陆氏女郎,那我家道韫娘子怎么办呢,道韫娘子心高气傲,好不容易遇上个陈郎君,两个人很说得来的,却是无缘!”
因风也幽幽一叹:“其实我看陈郎君对我家道韫娘子未始没有情意,只是呢,陈郎君知道娶两个是不可能的,鱼和熊掌难以得兼嘛,所以——”
柳絮“哼”了一声道:“那陆小娘子哪里有我家道韫娘子好呢,陈郎君却选了陆小娘子!”
因风道:“陈郎君也难呢,你以为他选谁就是谁啊,陈郎君和陆小娘子的婚事不也是遥遥无期吗,陈郎君若选的是道韫娘子,安石公、万石公恐怕也不会答应吧?至少不会轻易答应。”
柳絮道:“这就怪了,安石公为什么会同意道韫娘子跟着陈郎君去会稽公干?当时调换一下,让道韫娘子和遏郎君在一起不就行了,这不算难事啊。”
因风摇头道:“这个真是想不明白,不过我认为安石公肯定想得更远,咱们不要杞人忧天,好生服侍道韫娘子就是了。”
柳絮点点头,却又道:“我总觉得道韫最终还是能嫁给陈郎君的。”
因风“哦”了一声,看着柳絮,心里想到一事,没有说出口。
……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玉皇山的苍松翠柏凝成深碧色,淡淡青岚如烟似雾。
陈操之原先守墓的三间草棚已拆除,陈操之手植的两排松柏郁郁葱葱,夜风拂来,松林飒飒。
墓门前,陈设祭品,左置五盘,右置六耳杯,圆盘肴馔、叠案奠酒,陈操之、冉盛、陈宗之、谢道韫祭拜陈母李氏。
明月初升,寒星闪烁,一缕箫声幽咽而出,《忆故人》、《青莲曲》,陈母李氏生前最爱听儿子吹奏的这两支曲子——
陈操之、谢道韫回到陈家坞已经是戌末时分,刘尚值之父刘族长还在楼下厅中由陈咸陪着等陈操之回来,陈操之赶紧上前见礼,爽朗乐观的刘族长笑道:“操之贤侄明日就要启程去山阴吗?老朽就是虑及操之贤侄公务繁忙,所以今夜便来打扰。”
陈操之连道:“失礼。”寒暄过后便将刘尚值随谢玄在吴兴郡复核土断之事说了,刘族长觉得儿子尚值受到了重用,很是欣慰,却又道:“土断很不易啊,吴郡这边还好,但老朽听闻会稽郡上虞、余姚、诸暨三县都有民众聚集闹事,为首的就是士庶大族在这次检籍交出来的那些隐户,这些隐户原先托庇在大族庄园内,不税不役,现在被搜检出来,谣言一日数起,有说要把这些隐户解送至淮北做兵户,有说要押至广陵筑城,总之是人心惶惶,操之贤侄要小心应对啊是。”
陈操之与谢道韫对视一眼,陈操之躬身道:“多谢刘伯父提醒。”
夜已深,刘族长不回刘家堡,就在陈家坞歇夜。
谢道韫住西楼二楼的客房,陈操之的卧室本来是在三楼,那年为了方便服侍母亲,就搬到二楼,所以就在谢道韫房间隔壁,二人从建康一路行来,旅店客舍常常是比邻而居,没觉得什么,但现在到了陈操之家里,就稍微有些奇怪了,因为冉盛和他手下的二十名军士,还有谢氏的八名私兵、数名仆役都住在方形坞堡中,与谢道韫同住西楼的就是柳絮、因风二婢,隔壁是陈操之与小婵。
陈操之因为方才刘族长说的话,心有所思,没有顾及其他,还让小婵去请谢道韫过来商议事情,谢道韫回话说,请陈操之到她房里来。
陈操之笑了笑,知道谢道韫要避着小婵,整日闷着鼻子说洛阳腔也很辛苦,而且谢道韫现在想必是洗去香粉了,怕被小婵看出真相——
陈操之便命小婵先歇息,他去隔壁谢道韫房间。
西楼的房间很宽敞,都是里外两间的,谢道韫在外间等着陈操之,见陈操之独自进来,微微一笑,问道:“子重忧心会稽土断之事了?”谢道韫这回没有刻意用浓重的鼻音说话,声音自然柔婉得多。
陈操之在她面前坐下,说道:“是很难啊,刘族长所说隐户聚众闹事,显然是世家大族在背后怂恿的,想来是要给我二人一个下马威,那些谣言也都是他们放出来的,给我二人设难题。”
谢道韫道:“会稽内史戴述是吾师戴安道的兄长,子重亦蒙戴师赏识,戴内史应该是支持我二人厉行土断的,但会稽郡丞却是陆俶,戴氏是北人,在会稽是远不如陆氏有声望的,所以说陆俶虽是佐吏,但却能左右郡中大事。”
内史是晋皇室封国的地方行政长官,东晋往往以内史代领太守,会稽内史就是会稽太守,当年王羲之就曾担任会稽内史。
陈操之缓缓道:“陆俶若故意阻挠土断,那就让他栽个大跟头。”
谢道韫笑道:“陆俶可是有会稽大族支持的,让他栽跟头殊为不易。”
陈操之道:“会稽四姓,虞魏孔贺,我二人要一一前去拜访,要大费口舌啊。”
谢道韫道:“这不是清谈,辩论得胜就行的,还得有切实可行的策略,第一关就要应付那些隐户——”
陈操之点头道:“是,愚昧民众被煽动起来是很狂暴的,若真的酿成暴乱,就是我二人无能。”
谢道韫问:“子重有何良策?”
陈操之道:“舆论风议极关键,谣言四起就是因为政令不通,这恐怕是陆俶一伙刻意为之的,我们后日到达会稽郡治山阴,先明令通告,传布诸县乡闾,让民众了解庚戌土断制令,对那些已经交出来的隐户予以安抚……”
二人商谈,不觉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