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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小皇帝司马沂, 采苓连忙将案上的盘盏撤下来, 换上了一套芙蓉白玉茶具,其中正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她将透澄的茶水沏入茶盏中, “娘娘尝尝,这是今年刚呈上来的贡茶, 唤作灵溪, 奴婢闻着这味都与旁的茶不同些。”
顾央左手支颐,接过采苓双手呈上的茶轻轻一抿, 深红的唇色沾了茶水,多了几分晃人的妩媚,“哀家觉着, 还是原先的那碧涧茶饮着清爽些。”
采苓便道,“奴婢这就让他们把这茶从库房里撤了。”
“嗯, ”顾央淡淡回了个音节, 她摩挲着茶盏上的芙蓉绘纹, 忽然又道,“将那茶给皇儿送过去罢, 他怕是会喜欢甜些的东西。”
采苓有些惊讶,但还是扶身应道, “是, 娘娘。”
“娘娘原先不是不爱管这些事, 怎么又与陛下亲近起来了?”采薇一边给顾央捏着肩, 一边问道, 她算是原主的最重要的一个心腹,平日里有什么,也说得上几句话。
顾央轻哼一声,不咸不淡道,“你倒是懂哀家的心思。”
采薇微微笑道,“奴婢可不敢猜娘娘的心思,只按着娘娘的意思办事就是了。”
顾央不置可否,搁了茶盏才缓缓道,“哀家怎么说也只是太后,是个女人,如今看着风光,待哀家老了,身边没有傍身的儿女,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哀家与皇帝也未有什么过节,如今对他好些,往后起码有个稍微靠得住的儿子,”她抬手让采薇停下动作,站起身来看着殿外一片明朗光辉,轻叹,“这天下啊,终究还是大锦皇帝的天下。”
采薇在她身后屈膝行礼,“奴婢省得了。”
......
见过了小皇帝司马沂,顾央也打算见一见傅听雪,只是傅听雪身为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虽是在宫内的,但并不需要时时向太后请安,顶多是见一见小皇帝,因此只能寻一个适合的时机。
而一向负责探听消息的东厂这边,已有人将太后有意拉拢皇帝的消息递了上去。
九千岁所居之处自然不凡,景致错落,楼阁台榭美轮美奂,亭阁所用一砖一瓦都有细致雕琢,一柱一栏都是以紫檀木或红木制成,华美异常,却并不流于庸俗,所经太监婢女也都神色恭敬,眉梢眼角都不移动一分。
这雕饰最为精致华美的屋内,窗边鲛纱纹金帘旁摆着一架檀木软榻,榻上斜靠一人,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下属传上的消息放在心上,或许此间也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放于心上。
他不紧不慢地伸手在身旁的果盘内挑拣,深紫绣纹袖袍下一只手极白,可赛霜雪,手指骨骼分明,指节修长,小指上戴着嵌着红宝石的金甲套,在一盘色泽鲜艳的樱桃衬映下,显得越发苍白透明。
像是终于挑了一个合心意的,那只手将樱桃取了起来,却只拿在手中观赏。
跪在他不远处的宦官也低着头不敢吱声,只等着这榻上的祖宗发话。
良久,才有幽幽冰凉的一道嗓音响起,“咱们这太后娘娘,真是越发聪慧了。”
一名在他身边侍候的锦袍内侍连忙上前,躬身道,“这太后向来是不与您作对的,如今忽然亲近陛下,怕是想对您不利,不如让奴才——”他的话陡然一收,手上蓦然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呵,”榻上之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教屋内其他人登时后背冒汗,“你真以为这太后好对付么?”他虽这般说,语气还是轻飘飘的,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样。
“太后娘娘有了动作,我这做臣子,也不好不闻不问,”他随手捏破了手中的樱桃,艳色的汁水顺着修长的指躺下,别有一番妖娆之感,身旁的宫女立即呈上绣有蟒纹的丝帕供他擦手,“五日后的落日宴,还要好好向太后请安。”
落日宴是大锦皇家每年夏季必定要举行的宴会,场地设在御花园中,傍晚落日之时开宴,其间酒水膳食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官家小姐当众献艺,文人贤士吟诗作对,各位贵夫人也都会为自家儿子女儿相看,自然最重要的是皇家相看妃子皇媳,现下司马沂年幼,先帝驾崩不久,自然不会纳妃,后宫空虚,操办的担子就落在了身为太后的顾央身上,该请的人都一一让采薇等人写了帖子,亲自遣人送至府上,宫宴菜品也都是由顾央一一看过,确保既不过于奢华冲撞了先帝,又能让主宾尽欢。
顾央就这么连着忙了几天,等到歇下来的时候,也已经是落日宴的前一天了。
这天司马沂并未前来请安,按着他一直的热乎劲算是不太正常,顾央也许久没有出长乐宫,便决定带着采薇和德音一众去皇帝的未央宫看看。
刚到了未央宫,便见宫门前立着一排太监宫女,然而让顾央注目的却是另一批人——身着墨黑色以红线绣梼杌的锦袍,面色漠然的一众侍卫。太监宫女见了太后仪驾,立即叩首行礼,而那群人也只微微躬身,面上神色与恭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顾央淡淡道了平身,看着那群墨衣侍卫,心中已有了个答案。
领头的大宫女起了身,即刻走至顾央面前,恭敬道,“奴婢不知太后娘娘凤驾,实在该死。”
顾央一手搭在采薇臂上,一手搁在小腹前,金红相间的凤袍流云袖层叠垂下,她淡淡道,“哀家来看看陛下,陛下在何处?”
“回娘娘的话,陛下正与......”宫女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如石尊般立着的侍卫们,才又小心翼翼道,“正与九千岁在宣室殿商讨国事。”
“是么,”她抬手扶了扶云鬓上的碧玉刻凤金步摇,轻笑道,“那哀家就去宣室殿看看皇儿,也好好犒劳犒劳我们大锦居功至伟的九千岁。”
宣室殿向来是皇帝办理国事之处,但顾央如此提出,却没有任何人有异议,那宫女闻言,便又扶了扶身,转身领着顾央等人往未央宫宣室殿去了。
宣室殿外,候着的太监见了太后仪驾也弓着身子引着入殿内,尖细的嗓子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那太监为顾央开了门,顾央抬眸便见殿内坐着两人听了太监通报也站了起来,一人正是司马沂,身着皇帝便服,另一身影悠然,却正是她想要见见的九千岁傅听雪。
司马沂看顾央走进来,抱拳躬身道,“母后。”
顾央微微一笑,上前扶住他小小的肩膀,“母后就是来看看皇儿,”她侧目看向一旁立着的傅听雪,“哀家没有打扰陛下与督主议事罢?”
她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眸中的一丝讶然,原主身在后宫,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九千岁,即使见了,也不过是远远一望,不得其面容,而她此时一见,忽然也明白了何谓无以言表的美。
那确实是一张无法用言语描绘出的容貌,如瀑墨黑的长发束在乌纱描金蟒纹帽下,肤色苍白,五官极为昳丽精致,一双极黑极深的狭长凤眼,初看犹如浩瀚星空,但一对上那漆黑的瞳孔,便如同瞧见了九幽地狱,仿佛有无数白骨寂陈,鲜艳的血河缓缓流淌。
他身着重紫的宽袖锦衣,胸前肩上以金线绣着四爪蟒纹,那纹路栩栩如生,似乎真有金蟒盘踞其上,对人丝丝吐着信子,而他此刻施施然立在一边儿,如饮了鲜血般猩红的唇微弯着,极出色的容颜,偏只让人觉着背后冒汗,冷厉悚然。
“太后娘娘能来看望陛下,母慈子孝,可谓我朝之幸,臣哪里会见怪。”他轻笑,声音并不阴柔尖利,虽不比男子低沉,却别有一番韵味,仿若琴弦轻吟,只是这世间除了顾央,怕是无人敢欣赏了。
顾央微一颔首,朱色唇畔的笑意味不明,“哀家让德音带了些糕点饮子过来,正巧督主也在,不如也一同尝尝罢?”
她虽是这么说,已吩咐采薇和德音将带了的东西摆在了案上,也料定了傅听雪不会留下,不过是场面话,说话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果然,傅听雪微一拱手,“太后娘娘为陛下备好的糕点,臣可吃不了,这就告退了。”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而候在殿角的几个黑衣侍卫也立即跟在了他身后。
顾央看他消失在殿门外,才收回视线,她将青莲玉盘往司马沂的方向推了推,随意问道,“皇儿看这九千岁如何?”
司马沂仔细看了看顾央面上神色,却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想法,便垂眸道,“傅督主乃我大锦肱骨之臣。”只是孩子心思,难免还有几分僵硬之色。
顾央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轻笑,“母后听着,皇儿该是说这九千岁欺君罔上,独揽大权,实乃大锦一颗毒瘤,”她看着他纤长的睫毛,意味不明继续道,“在皇儿心里,母后怕也是与九千岁差不离罢?”
司马沂猛然抬头,“儿子绝没有这种想法。”
顾央抚了抚精致刺绣的云袖,缓声道,“有这种想法也好,没这种想法也罢,只是皇儿该记住了,为君之道,绝不是皇儿如今想的这般简单,”她瞥了眼司马沂隐有不忿的脸,“记住帝师教导过你冕旒隐含的真意,记住在这君臣之道上,水至清则无鱼,待你真正学会这养鱼之道,又何惧这天下大权落于旁人之手?”
司马沂若有所思,“母后......”
“罢了,”顾央抬了抬手,轻叹道,“哀家就是过来瞧一瞧,如今哀家也有些乏了,这就回宫了。”
司马沂只得道,“儿子送母后。”
顾央又呼啦啦带着一群人回了长乐宫,她也不指望靠着这次改变司马沂什么,倒是遇到傅听雪是意外之喜,之后,就只待第二日的落日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