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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办司法所的接待室内,刘艳华一杯杯的添着热水,赵芬一句一句的讲起那陈年的故事。
这个故事,赵芬不知道对多少人说了多少回,熟悉到每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记得精确,甚至每一个字都不会错。
她一遍遍的说着,只要有人听,她都不厌其烦的说。即使是希望微渺,即使是很多人说都没有希望,她都在努力着。
刘艳华也听过了无数次,可是,依旧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她温和的倒水,时不时的安慰一下赵芬,平息她激动的心情。
杜蘅专注的认真的倾听着,时不时记上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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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案件标注的时间是1998年7月。
赵芬的儿子钟志强那一年二十一岁,从技工学校毕业,在离家十几里地的造纸厂上班,是负责机械维修的工人。拿着一个月二百多的工资,青春正盛,眼里头的未来都是闪闪发光的。
赵芬是第二纺织厂的工人,钟志强自小在第二纺织厂家属院长大的。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是母亲拉扯他长大,钟志强平时住在自己的厂子里,周末或者倒班回第二纺织厂家属院,回来看妈妈的。
家属院邻居林晓娜是钟志强青梅竹马的同学,她比林晓娜小一岁,在纺织厂子弟学校毕业也在第二纺织厂上班。几乎是自然而然,钟志强开始追求林晓娜。两个人有欢乐,也有吵闹;林晓娜很漂亮,自然也有别的追求者,女孩子飞扬的青春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感情归属。
这所有的情节,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到处都写满了理所当然……
无论是林晓娜选择了哪个追求者,无论是钟志强的感情归宿到底是什么,都该是这个大院里最常见的感情故事,不该是写出任何的离奇情节的。
直到那个周日的早上,林晓娜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早上,钟志强也是早起从工厂回到第二纺织厂家属院,却是他最后一次回家……
早上吃完早饭,七点十五,晓娜跟家里人说着要出去玩一会儿,晓娜妈妈还叮嘱着她,叫她八点半之前回来,跟她一块儿去照相馆照相。
晓娜开开心心的应着,小跑着到了家属院不远处的小树林子里。
七月的清晨七点多,已经是天光放亮。树林里不热,最是适合青年男女谈恋爱的地方。在这里,晓娜有很多愉快的记忆。
此时,钟志强骑着自行车从十几里地以外的造纸厂赶回纺纱厂家属院。他没有走常走的大路,从纺纱厂正门进去,再从一个偏门路过,拐进了小树林的一边。
“你这小子,绕来绕去的去哪儿呢……”
纺纱厂正门有老大爷在看门,他是看着钟志强长大的,在他进门的时候吆喝他。虽然是这么说钟志强,老大爷也没有去看住他。钟志强进门的时候,大爷旁边收音机里正在报时,是清晨的八点半。八点半开始,会有老大爷最喜欢的刘兰芳评书。
钟志强吹着口哨,摆了摆手,就当打了招呼。
钟志强的手里拿着一个银手链。他昨天发了二百的优秀员工的半年度奖金,下班就跑到了工厂不远处的商场买了这个手链,准备送给晓娜的。
他想着第一时间见到晓娜,送给晓娜。可是,他又害怕晓娜跟别的坏小子在一起——如果看到晓娜被别的坏小子纠缠,就打跑他们。
八点五十,马上快九点了,晓娜还没有回家。晓娜妈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忍不住的下楼,打算去家属院后面的小树林去找晓娜。
然而,晓娜妈妈看到的是晓娜躺在地上,衣衫不整,额头上汩汩流血……
晓娜妈妈吓得目瞪口呆,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她倒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熟悉,是钟志强。
钟志强被以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逮捕,他拒绝认罪,表示他没有杀人和强奸,他甚至不知道晓娜已经死了。一年半后,钟志强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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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他没有杀人。那天他穿着工服回来的,他回来就要换衣服,他手里头还拿着准备送给晓娜的手链,说想去找晓娜,要把这个手链给她。当时晓娜已经死了,可是他都不知道,他还在满心欢喜的要去给晓娜送礼物,怎么可能认识他杀的啊……”
“强强一直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我知道我的儿子他肯定不会杀人的,他就是冤枉的……强强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杀人,他一直在写申诉状,一直在申诉,他跟我说,他不要减刑,他就是要申诉。他是冤枉的,不是杀人犯,他要清清白白的出来……”
“晓娜妈妈只是看到强强路过了,就说强强杀人了,根本不是那样的。没人看见晓娜是被谁杀了,没有人看见的……他们冤枉我的强强,强强是冤枉的……”
赵芬哭诉着。
刘艳华一次次的递着纸巾,让赵芬抹着眼泪。
没有看到案卷,杜蘅也只是管中窥豹。但是,如果赵芬的叙述没有问题,这个案子确实是有疑点的。
“赵姨,您冷静点,我有点不清楚的地方,问问您……”
“律师,您说您说……”听到杜衡这样的话,赵芬满眼是泪水,浑浊的眼中闪着久违的光。
“赵姨,您说,您的儿子是被以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起诉的,可是,这判决书上写的是故意杀人,没有强奸罪啊……这受害者林晓娜到底有没有被强奸?”
赵芬叹息着,连连叹息,又忍不住的抹泪儿:
“晓娜是被强奸了,一审二审的时候都说是被强奸了。后来发回重审了,又不说强奸了……因为据说,法医检查是强奸,但是,没有找到那个DNA,没法比对,确定不了是强强强奸晓娜,就没有说这事儿……”
杜蘅不由得皱眉。
“赵姨。您说,法医检查是强奸既遂的,对不对?”
“是啊。一审二审都说的,是强奸了……”赵芬道。
“八点半的时候,开门的大爷才见到钟志强从正门进,他需要再从偏门出,才能够到小树林,对不对?从纺纱厂的正门,到小树林需要多久?”杜蘅问道。
赵芬瞪大眼睛看着杜蘅,眼中变幻着惊喜,感动,她点点头:
“是啊是啊,对的……正门是坐南向北开的,他要从南门进去,然后穿到西北侧门,才能绕着家属院的围墙到小树林的,这就算是骑着自行车也要个六七分钟吧,我们大院还是挺大的,对吧华子……”
赵芬道,急切的寻找认同。
刘艳华点点头:
“对的,杜律师很心细很敏锐。这个疑点,其实之前辩护的时候又被提到了。钟志强最快能到小树林的时间也就是八点四十;而晓娜妈妈是八点五十一二分下楼的,她到小树林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十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是钟志强是真凶,他作案的时间也只有二十五分钟,最多的也就二十五分钟……”
这个案子,是辖区的悬案,其实,刘艳华等人也是熟知道内情的;在司法所工作,刘艳华具备一定的法律知识,这些细节,她皆是明白。
杜蘅记在本子上,又不由得咬着笔:
“照您的分析,晓娜妈妈看到钟志强其实是在九点十分左右。那么,钟志强从正门到路过小树林是用了三十分钟,那另外二十分钟哪儿去了?没有证人吗?”
“强强说他的自行车掉链子了,他耽搁的时间是因为在修车子。他说那天挺高兴,他就没有好好看路,结果骑车子骑到了砖上,一个不注意就摔倒了,膝盖也磕破了,衣服也破了,还流血了……他起来刚想继续走,就发现车链子掉了,然后他修车链子,修完后车链子修前车链子,就耽搁了一会儿……”
赵芬解释道。
二十五分钟,很难完成强奸杀人的动作,如果赵芬没有说谎,钟志强很爱晓娜,不会上去就用强……
可是,显然,从判决的结果看,法官的认定是没有去理会这些不合情理之处的。
只是,杜蘅知道自己尤其该谨慎,不能轻易发表意见断言——她只听了一面之言,当事人的一面之词几乎都是不可能公正真实的。
“赵姨几乎每个月都去市高院和市检察院递交材料要求再审,不过,一直都没有批。前些年,赵姨一直在上访,我们街道办压力很大,也去请法援的律师去申请过,不过也都没批。律师们都觉得这案子有漏洞,不是铁案,不过,也没有新发现的证据去推翻以前的判决,就这么拖下来了……”
刘艳华道,难得的,她看向赵芬这个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的不稳定人士的目光,依旧是同情怜悯。
杜蘅点点头,也知道赵芬的话是提示自己。如果答应赵芬,很可能徒劳无功——很显然的是,赵芬并不能够给杜蘅任何的律师费。
“我真的老了,我五十好几了,我喊冤喊了十几年,也真的喊不动了……前几天,体检,我是肝癌,是真的不行了……”
赵芬道,说着自己的病情,都很平淡。
这样的不治之症,听得杜蘅与刘艳华都是心惊。
“我的儿子。他在牢里过了十七年零十个月了,他是冤枉的啊……我死了,就没人管他了……”赵芬念念叨叨,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及至现在,想到的是没有人给儿子喊冤了。
“赵姨,这样吧。您给我写一份委托授权,我去会见一下您的儿子;再有,我去调一下当年的卷,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帮到您……”杜蘅道。
这些是赵芬的希望,尽管杜蘅也不觉得有怎么样的希望,但是,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奔波辛苦,能够给赵芬以希望也是好的。
赵芬忙不迭的致谢着,在杜衡拿着的委托书上签字。
“我们司法局可以出手续,做法援律师去办,但是这事儿司法局不能出钱了。这一案子实在是援助太多回了……”刘艳华面露难色。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杜蘅道。两千块的法援的费用,没有就没有吧,杜蘅并不介意。
“我,我给您……”赵芬道。
杜蘅摇摇头:“没事儿,阿姨,我不要,您别多想了。您的事情,我试着帮您办,全力以赴。”
杜蘅说的认真,赵芬感激的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