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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的这座小岛原本并没有名字,只因岛上有一处活泉,便被人叫作了甜水岛,甜水岛的四周礁石丛生,易守难攻,被一拨拨熟知地形的亡命之徒占据,成了强盗和海商们的据点。
黑黝黝的夜空,天上的星子不多。
岛的中央是一座山,从山上到山下,火光隐约闪烁,不同的是,山下靠近岸边的地方,除了海水拍击礁石的白浪,便只剩下一南一北两座塔楼在黑暗中静静伫立。
烈风呼啸而过,孙承嗣揉了揉额头两侧,取了丸药塞进了嘴里。
自从想法子与海蛟王的手下搭上线,他颇费了不少工夫才得了他们首肯,借着送年礼的名义来这岛上,他所料不差,象他这般过来“投靠”的并不少,据说年前的这些日子里,几乎是日日都有船来,有的当天来了,卸下船上的东西后就走了,还有的会在岛上盘桓几日,他若不是重金贿赂了引荐之人,托他说情,又送了不少重礼,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请上山招待。
他这次过来原本只是想看看岛上情况,也幸亏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并未引起怀疑,这岛易守难攻,贼人又人多势众,即便派水师过来,恐怕也不是容易攻下的。
今天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可这海蛟王与传闻当中一样的小心谨慎,岛上守卫极其严密,不许人四处走动,海蛟王身边护卫又从不离身,当着他们这些人,甚至是当着岛上的二当家、三当家的面,都不肯动一动那些吃的喝的,连酒宴上喝的酒都是他随身携带来的,当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
看来也只有今晚了。
绳鞭缠在腰上用汗巾子遮着,脚底藏了把轻薄短匕,这些在上岛搜身时因为遮掩得好,并没有被搜出来,也因着他事先有所准备,没有明目张胆的携带兵器,就连随从也只带了两个,余下的都留在了船上。
他动了动肩膀,前些日子受的镖伤已经好了,如今已然无碍。
看着天上黑漆漆的夜空,他忽然想起了那天那马车里的小姑娘。
他还记得,当时她穿了件绣花的藕荷色缎子袄,衬得白净净的脸蛋儿嫩汪汪,粉嘟嘟的耳垂坠了一对珍珠,抱在怀里瘦瘦小小软软的,让人都不敢下重手,偏偏是个烈性子,都吓成那样儿了,哭得满脸是泪都不敢出声,却还是不管不顾拿脑袋撞他,便是他皮糙肉厚,也被撞得额头一阵阵钝痛,本来可以用些手段制住她,却生生的忍住了,下不了狠手。
他摸摸眉骨上头。
真是个不好惹的小丫头。
等事情解决了,去看看她吧。
家里还有些成色不错的珠子,可比她耳朵上坠的好多了,到时候给她拿玩。
唔……他上回毕竟是迫不得已,好歹以前还替她解决过麻烦,应该……不难哄吧?
背后聚义厅里,一众人已经喝得七八分醉,却仍旧推杯换盏,好似今天不喝个尽兴,明天就没有机会再喝一样。
这些亡命之徒正是晓得自己有今天没明天,所以才更加的疯狂。
又一个醉汉揽着衣衫不整的女人从里头出来,见他站在廊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山下的方向,嘿嘿一笑,“孙老弟——看什么呢?”
孙承嗣闻言转身,见是这岛上的四当家,便笑了笑,扫了一眼他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子,“四当家别笑话小弟,有些酒意,出来发散发散。”
四当家大笑,一掌拍在他肩上,“好酒量都是喝出来的,孙老弟,你还不行啊!”
孙承嗣这几天在山上也不是白待的,打听得此人水性极好,只是好色贪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伤人,因此身手虽不错,但真心服他的却不多。
孙承嗣就势退了一步,揉着肩膀做出一副被打疼了的样子,“小弟是天生就不能喝酒的,好酒谁不爱?只是不胜酒力。”
四当家身旁的女子晃了晃胳膊,娇声叫了声爷,“时候不早了。”凑到他耳边道,“理这人作甚?咱们——快回去吧?嗯——”说着,挨着四当家蹭了蹭。
四当家咧嘴一笑,上下其手在女子身上摸了两把,“别急,美人儿——”
他对孙承嗣道,“我看你倒是像有几分功夫?咱们切磋切磋?”
孙承嗣如今扮的是个只有几分三脚猫功夫的商人,不好跟人动武,便道,“都说四当家身手了得,小弟只会几招寻常把式,在您面前怎敢逞强?”
四当家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掐那女子的胳膊,抓得她痛叫一声,却不敢大声,反而越发的依偎进四当家的怀里,“爷——!弄疼奴家了……”
“你小子当真不识抬举——?”
听到对方语露威胁,孙承嗣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小弟不过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原是耍着玩的,不敢和四当家对阵。”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什么对阵!凭你也配?不过是老子闲得慌想找个人练练手……”
“四弟!你又醉了!”
聚义厅里走出个穿枣红袍子的中年人,此人是岛上的二当家,他将四当家劝走,转过来对孙承嗣道,“孙兄弟不要介意,我这四弟一喝醉了就胡言乱语。”
孙承嗣呵呵一笑,看上去仿佛就是个普通商人,“二当家客气了,小弟明白……天色不早了——”
“孙兄弟等一等,”二当家拉住了他,对他道,“明天兄弟你就要走了,这两天我们怠慢兄弟了,不如去我那里再喝两杯?”
虽然外头人看海蛟王势大,可孙承嗣却觉得他们里头未必铁板一块,至少这岛上的大当家海蛟王和二当家就不像是一条心,面上虽看不出他们有什么龌蹉,不过孙承嗣却敏锐地发现这两人的手下似乎有些剑拔弩张,都极为忌惮对方的样子。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其中未必没有机会。
二当家的话孙承嗣求之不得,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夜已深了,怎好叨扰?”
“哎——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今天高兴!你可不能不给老哥面子!”二当家拍拍他,“我已经叫人备好了酒菜,咱们去山上观风楼。”
孙承嗣假意客气了几句,就跟着去了。
快到观风楼时,门口的守卫一见来人火把,便喝道,“是谁!报上名来!”
二当家身边的随从上前回话,那守卫却不怎么给面子,“大当家正在楼里,二当家少待,小人去禀报一声。”
二当家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问另外的守卫,“大当家在?还有谁?我刚才不就安排了人过来?他们人呢?”
那守卫犹豫了一下,看看孙承嗣,低头答道,“小的不知。”
二当家欲要发火,又忌惮着楼上的大当家,还有几分担心大当家怀疑他把孙承嗣叫来的用意,正忐忑着,先前的那个守卫出来了,“大当家正在楼上待客,二当家可去二层。”
这观风楼一共三层,原也不怎么高,只是因着建在山顶,可以极目瞭望,二当家才会把吃酒的地方定在这里,一听说老大在楼上待客,他就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换个地方,可见那守卫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便冷冷哼了一声,“那就这样吧。”背着手领着孙承嗣进了楼。
孙承嗣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原还在想要怎么靠近海蛟王,这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海蛟王和二当家再怎么不和,既然没有把他拦在门外,就说明对海蛟王来说现在还不是和二当家翻脸的时候。
果然,他们才在二楼坐下,楼上就下来了个十三四岁的俊秀少年,见了二当家,行礼道,“二叔,爹听说您来了,叫我来请您。”
孙承嗣先前见到过海蛟王身后站着这少年,听人说他是海蛟王的义子。
二当家见了这少年,倒没有生气,反而很和气的问他,“你爹不是忙着?”
那少年道,“是岸上的一位朋友过来,没什么要紧事,爹才叫人在楼上摆了宴席,知道二叔带了孙大官人来,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楼上吃酒。”
孙承嗣心里一动,压低了声音对二当家道,“大当家既然在招待贵客,小弟不如先回去……”
那少年听到了,一笑,抬手相请,“孙大官人不必如此,快请吧。”
那少年走在前头,其后是二当家,最后头才是孙承嗣,他留意了一下,发现这少年下盘极其稳当,形容举止竟好似也有几分功夫,便悄悄记在心里。
在楼梯口被守卫简单搜了身,没搜出什么,二当家心里不满,却不敢在脸上露出来,见了海蛟王,爽朗一笑,抱拳叫了声大哥,他似乎也认识那位“岸上的朋友”,打了招呼,看了一眼海蛟王,便道,“明日孙兄弟就要走了,这几日也未曾好好招待……”
海蛟王点了点头。
这屋里就一张大桌,海蛟王坐了主位,右手的那位客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眼如铜铃,一说话竟是关外口音。
二当家为孙承嗣介绍道,“这位是田大官人,与我们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孙承嗣说的虽然是官话,但这些年离京漂泊,各地的乡谈都会说些,他为了隐藏身份,说话就掺了江南口音,听起来就像个官话说的不错的南方人,所以当那位田大官人问起他的籍贯之时,他便顺势道,“原是江南乡野之人,如今混得高不成低不就,勉强挣口饭吃罢了,怕人笑话,实不敢提起家乡。”
说着话,二当家在海蛟王左手边坐下了,孙承嗣坐在了他下首。
那位田大官人哈哈一笑,“我看孙小兄弟倒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