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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直下了十来日也未有放晴的迹象,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打扫宫苑。棠梨宫也是一般的忙碌喜庆。
这一日我兴致颇佳,亲自写了对联唤了小允子带人攀了梯子往宫门上贴,一群宫女皆乐呵呵地围在下头仰着脖子瞧。我笑道:“等贴完了再看吧,这样一齐伸着脖子,等下小允子他们鞋底的灰落下来迷了你们的眼睛。”
佩儿笑嘻嘻道:“娘娘就爱取笑奴婢们。”
我与她们说笑了一回,觉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帘子进了暖阁,小连子却一溜小跑进来,我见他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他进来。小连子道:“奴才这几日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
我一惊,皱眉道:“你看仔细了?”
“是。”他答:“奴才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扎扎实实是窝在墙根下听壁角呢。”
我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哪个宫里的?”
他眉间隐有愤色,道:“是慕容选侍处的近身内监。”他道:“似乎还随身带有火石一类,意图不轨。只是宫中守卫森严,他还未曾得手。娘娘是否要让奴才擒了他去见皇上?“
我的护甲用力扣在手炉上有金属相击的刺耳声,“竟敢窥视我宫中情景。”须臾却笑了,道:“别理会,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不许打草惊蛇。”
小连子虽不解,却也唯唯应了告退。
眉庄连日来为了玄凌并未重惩慕容世兰一事大为光火,又听闻襄贵嫔进言杀慕容氏反被斥责,越发的终日闷闷不乐。我瞅了个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请了眉庄来我宫里下棋散心。
眉庄支着手歪在椅上,懒懒地落了一颗黑子,发觉错了,便要悔棋,我哪里肯。她一推棋盘,道:“罢了,罢了,眼见我是要输了,不玩了。”
我忙道:“这算什么,悔棋不成就耍赖,半点大家子的气度也没有了,尽学足了那起小家子气。来来来再下一局。”
眉庄拨弄着金架子上的白羽鹦哥,道:“我心里烦着呢,再下十局也是个输。”
我慢慢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摆开了架势,道:“我晓得你烦什么,可惜机会还未到,总得寻一个大错处才好了断了她。人家毕竟得宠那么些年,要死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眉庄咬一咬唇,道:“你哪里晓得我心里的恨——”
我打断她,平静道:“我只会比你更恨。我腹中掉下的,是我的亲骨肉。”
眉庄默默,重又回到棋盘前坐下。
天色渐渐晚了,我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絮絮说着新进的四位贵人谁更得宠些,由着小允子带人进来一盏盏点着了烛火。
我问:“祺贵人呢?”
槿汐答:“娘娘忘了,前儿刘慎嫔宫里就来说,请祺贵人今日听戏去了。”
我“唔”一声,道:“雪才化,她晚上回来怕瞧不见路滑,你在她殿门口多多点上灯笼。”
槿汐答应了出去,我见小连子走在最后,示意他留下,他道:“来了,在西墙根下。”
眉庄见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不觉疑惑。我让小连子出去,向眉庄轻笑道:“姐姐想看慕容世兰怎么死么?”
我微微一笑,端起烛台拉了她向寝殿里进去。我的寝殿隔墙就是祺贵人殿阁的暖阁,此时她不在,想必也是无人。我顺势将烛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窜了起来。
眉庄大骇,惊道:“你要做什么?”
我徐徐道:“姐姐别慌,也别出声。”我打开窗,冷风呼呼直灌进来。风势越大,火势越大。我忙拉了她出去,依旧如常坐在西暖阁里下棋。
眉庄惊魂未定,我估算着火烧得要被人发现还需一点时间,拣要紧的告诉了她。眉庄释然微笑,松开衣卷落出翩然大袖,静静道:“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
她遽然起身,奔向内殿,我知道不好,急忙奔进去,床帏、衣柜俱乐已烧着,眉庄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我脑中轰然一响,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
眉庄宁和一笑,声音清碎如冰,道:“我可不想死。”骤然大声呼救。
玄凌匆匆赶来时,棠梨宫的后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我浑身是水,冻得瑟瑟发抖,勉强裹了一条被子取暖,眉庄亦是。玄凌合身冲了进来,将我裹进他的明黄玄狐大氅里,抱着我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又冷又惊,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安抚,心里冒出一阵即将大功告成的凛冽快意,嘴上却呜呜咽咽哭了出来,唤:“皇上……”
他急急忙忙看我,“没有事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满脸是泪,指了指旁边的眉庄道:“皇上,眉姐姐她——”我复又哭了起来。温实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为她包扎手臂的烧伤,玄凌放开我向眉庄道:“婕妤,你的伤怎么样?”
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对玄凌的关怀充耳不闻,我“哇”地一声哭起来,道:“皇上,姐姐定是吓坏了。都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请姐姐来下棋做什么,倒害了她受惊吓。”
温实初忙道:“贵嫔娘娘别急。沈婕妤精神没有大碍,只是手上的伤稍稍严重些。”
眉庄恍惚地回头,手下意识地一撩,包了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手掌大小的一片,撒满了黄的绿的药粉,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玄凌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宫里的掌事内监呢?!”
小允子正在一边忙得手脚并用,听得玄凌喝问,忙不迭跑了过去,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当差不小心。不过纵火的人已经抓到了,正等着发落。”
玄凌闻得“纵火”二字,神色一变,道:“带上来。”
纵火者已经被抓住,正是服侍慕容选侍的肃喜,事发时他在我宫外鬼鬼祟祟,并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赃并获,纵然他矢口否认拼命喊冤,也无人肯相信他没有纵火。
正在这时候,去听戏的祺贵人也赶了回来,见自己所住的偏殿烧地不成样子,加之闻得事情经过,不由得又惊又怕,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
玄凌神色变了又变,眉庄始终是恍恍惚惚受了惊吓的样子。我抽泣道:“臣妾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公,竟遭如此报复,要臣妾宫毁人亡,幸而奴才们发现得早,否则臣妾就没命见皇上了。”
玄凌冷道:“区区奴才哪里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慕容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觑了她。”
祺贵人在旁只牵住了玄凌的衣袍苦苦道:“臣妾的兄长和莞贵嫔的父兄都是平汝南王与慕容氏有功,臣妾又听闻慕容选侍向来与莞贵嫔不睦。如今贬黜,自然深以臣妾和莞贵嫔为恨。要不小小一个内监为何要火烧棠梨宫,必定是有人主使的。请皇上做主啊!”
我发髻散乱,只得随手挽了头发道:“慕容选侍就算不满也只是对臣妾,不想却连累了祺妹妹和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拉了我道:“哪里是你的不是呢。朕本不想做得太绝,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料她反而更加毒辣。罢了!”他眉心挑动,向李长道:“告诉皇后和敬妃,连夜审问慕容氏,若经属实,即刻打入冷宫赐死,不必来回朕了。”
我回首,见眉庄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倏然忆起我那失去了的孩子,只觉得痛快和伤痛,交杂着激上心来。皇后和敬妃从来与慕容世兰为敌,落入她们手中,即便她没有指使纵火也会证据确凿,何况现在“铁证如山”呢。
我靠在玄凌肩上,复又嘤嘤哭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