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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江府城德化经陆路前往南昌府,走的是德安、建昌的官道,沿途有庐山、鄱阳湖等名胜,风景旖旎,繁华异常。
来往商队络绎不绝,一路经过的驿馆和村镇都很热闹,随处可见敲锣打鼓、舞狮舞龙的盛况, 更让人诧异的是,新年伊始居然就有人施粥赠药,显得民风淳朴。
连朱娘都不由发出感慨:“江南人文底蕴丰厚,到底非江北可比,若长居此等教化之地,身心都会愉悦许多, 小浩的学业也必大有进益。”
朱浩很想说,等过个几年, 宁王之乱发生, 盗匪四起,民不聊生,看看江西的萧条,恐怕就不会有如此想法了。
隋夫人安排随行的“表妹”,对于地方上的安定繁荣却有些不屑,时不时便会摇头叹息。
晚上在庐山下的小镇落脚时,正好客栈外有人施粥,并不是难民才能领粥喝,附近农户也可以,男女老少都有,拖家带口的也不在少数,每个人只要有需求,粥棚便会送上满满一大碗,大人小孩或蹲或站,呼噜呼噜喝个不停。
朱浩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过去看了看,粥熬得很粘稠, 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并不是做样子。
“祝宁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你说这句就可以领粥了。”
就在朱浩准备回去吃饭时,听到粥棚旁有大人在教小孩。
朱浩很好奇,此时恰好隋夫人的表妹过来,朱浩凑上前小声问道:“能问问,为什么领粥时要祝福宁王?”
女子一脸不屑:“这不过是宁王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这几年宁王在南昌府及周边地区时常会搞这些花头,显得他是个大善人,却不知”
因为附近前来领粥的人很多,哪有当着受惠者的面污蔑人家恩主的?加上跟朱浩没多熟络,即便眼前只是个孩子,她也只把话说一半。
朱浩这才知道,原来施粥赠药之事都是宁王府派人做的。
这么一看,宁王妥妥的大好人啊,如果不是知道几年后他会造反,把江西祸害得不轻,或许真被这种“善举”给骗了。
不过你施粥也就罢了, 居然在派发前让人问候,可真是厚脸皮,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做善事?
朱浩没太当回事。
本来事情就跟他无关, 自己只是個路人,再说他是少数知道宁王一定会谋反之人,对宁王的举动嗤之以鼻,可为何隋夫人的表妹会对宁王有如此大的敌意,这件事就值得商榷了。
第二天一早,朱浩让母亲去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细。
对方有些警惕,但想到朱娘能跟苏东主做生意,想必背景雄厚,自己也是奉命打探朱娘的底,若一点诚意都没有,怎么相互交心?
“妾身本姓费,曾许配人家,惜夫君尚未完婚便早丧,无法忍受夫家白眼便来投奔亲戚,九江府落脚已有数载,夫人可称呼妾身为莲女”
女子谦恭有礼,向朱娘介绍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说这些,眼前这个没多少见识的妇道人家应该不会有何反应,不曾留意朱娘身边跟着的朱浩心里却生出波澜。
朱浩笑着问道:“姐姐是广信府人氏?”
莲女很惊讶:“你你如何知晓的?”
朱浩笑道:“我听先生说,广信府有一位朝中人人尊敬的费大学士,如今休沐在家做学问,乃天下学子人人景仰的对象。”
朱浩口中的“费大学士”,自然是曾入阁的费宏,只是现在的费宏并没有在朝为官,而是致仕归乡,一直到嘉靖登基后,费宏才再度入仕,并在大礼议后位居首辅。
莲女听朱浩对费宏非常尊敬,再加上朱浩的解释合情合理,毕竟费姓不是什么大姓,江西姓费的名人没几个,也就没多想,点点头道:“费老乃是族叔,幼年时妾身曾与他老人家见过数面”
如此说法显得很诚恳,朱浩随即从时间线上厘清,费宏于弘治十二年回乡守制,到弘治十五年回朝,那时莲女可不就是“幼年时”?
费宏也算江西名人,他的从弟,也就是堂弟费寀娶了江西上饶理学大家娄谅的孙女,乃是宁王朱宸濠的正妃娄素珍亲姐妹,跟宁王府渊源颇深,但费宏在朝时,曾极力劝阻赐还宁王护卫,还提出宁王或有贰心,让朝廷小心提防,为宁王所憎,费宏致仕还乡时,宁王派人放火烧了费宏的船。
费氏一族跟宁王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难怪莲女提到宁王会满脸憎恶。
一路往南昌府走。
越接近南昌府城,越是繁华,好像这里是京畿首善之地,宁王似要以这种方式表明他在协助朝廷治理地方上功绩卓著。
这光景若被那些不谙世事的御史看到,还不赶紧在上奏中表扬宁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到时皇帝身边的佞臣再溜须拍马称赞一番,正德皇帝还不得下旨褒扬?
恐怕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贤名远播的宁王居然有反心,反而是那些攻击宁王的人会被正德皇帝认为嫉妒眼热、心怀不轨。
至于江南江北匪患频发的乱象,一律发生在湖广、赣南、浙西等处,世人也以为是盗匪慑于宁王威风,有意避开。
南昌府一派盛世景象,官府自然不能对过往商旅动手脚,如果盘剥过甚,谁还会来做买卖?怎么创造虚假繁荣?
看不到盗匪,民风淳朴,连官差都笑脸迎人
谷嗷
过往商队特地选择走南昌府这一条官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宁王府辐射区域安全方面才有保障,沿途基本不会遭遇盗匪,虽然税课仍旧要缴纳,但价格极为公道,花钱买个平安,何乐而不为?
宁王把周边局势搅乱,然后在自家门口坐等收钱,还赢得美名,简直一举多得。
朱浩一行顺利来到南昌城下。
还没进城门,于三就先去打听了进城的规矩,以及即将举办的大堂会的流程,回来向朱浩汇报。
“进城不花钱,走的时候可能要按人头给钱,一人六文如果嫌贵的话,咱可以把不上台的学徒和帮工留在城外,等走的时候带上”
朱浩笑道:“一人六文钱罢了,没必要锱铢必较,一起进城凑个热闹。”
于三点点头:“听说大堂会将于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开始,连演一个月,选出来的戏班,可能会在正月二十左右到宁王府演出,届时王府中的贵人会来观看,场面想必会很热闹。”
“嗯。”朱浩点头。
一切都没超出他的预想。
宁王府把全国各地戏班召到南昌来,既丰富南昌民众的文化生活,猛刷一波声望和好感度,又想从中选拔出最好的戏班送给朱厚照,贿赂当今皇帝。
跟一般心怀不轨之徒时刻展露穷凶极恶不同,宁王在谋反者中算是隐藏得比较好的,知道审时度势,要想干大事首先舍得付出。
朱浩让于三先行带戏班入城,自己则返回马车边,准备跟母亲、姨娘一起进城。
此时车驾旁,朱娘正在跟莲女说事。
莲女想试探朱娘的底细,提出进城后可以帮忙联系一批低价货,运到别处变卖套利,朱娘见儿子回来,没有马上做决定。
朱浩和母亲一起上了车,莲女也返回自己马车上,随后车队启动,徐徐往城门驶去。
朱浩询问朱娘跟莲女的对话内容,朱娘道:“她说南昌府商贸发达,过往客商众多,他们手上有大批货,但不一定带在身边,很多留在湖上、江上,只要把买卖谈定,就能把货拿到手,无论运到湖广,还是送至南直隶,都有颇丰的收益小浩,你觉得怎样?”
朱浩笑道:“做行商买卖,挣的不都是辛苦钱吗?我们在南昌府连仓库都没有,货接手后放哪儿?再说我们船队和车队都没有,怎么运出江西地界,难道要当中间人再转卖给别人?怕是很难盈利吧!”
朱娘随即会意:“说得是,娘被她绕晕了,居然觉得这是笔好生意。”
朱浩知道这个娘平时很精明,能被莲女说动做行商买卖,说明对方忽悠人很有一套,这女人能在大明这个由男人主导的社会立足,绝对不是只会算账那么简单。
李姨娘抱着女儿,不解地问道:“她为什么要跟我们谈买卖?”
朱娘道:“一起来的,谈谈怎么做生意,没什么不妥吧?”
朱浩笑道:“娘,她不过就是想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顺带从你这里打探一下我们有多少本钱,再就是看我们做生意的手法真以为她会诚心介绍卖家给我们?有钱她自己为什么不赚?”
任何事都怕明眼人点醒,朱浩把莲女的心思一分析,朱娘彻底打消了跟隋夫人那边深入合作的打算。
估计这个当娘的又在琢磨怎么把手上的银子花出去,最好是在南昌本地置办产业,安家落户,培养儿子成材
这种思维的局限性太大,难以跳出小农思想的框架,实不可取。
进城很顺利。
因为车队没有货物,把守城门的税官根本就懒得看,进城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朱浩首先想到的便是赶紧租个院子。
戏班那边也需民院用来居住和日常训练。
不过在这之前,于三要去找宁王府接洽,相当于为这次大堂会报名,而他带去的不是戏班的管事老乐师常在印,而是龙班主。
龙班主俨然成为整个戏班的班主,他不知道自己被朱浩利用了,屁颠屁颠跟着于三去了。
回来后,于三没不着急找朱浩,而是先把戏班安置好,又通过漕帮的关系找到本地牙子,知道了一些民院的情况,晚上过来时向朱浩作了汇报,但朱浩并不满意。
“小三哥,戏班租院子,怎么都行,但这边我们租的时间要长一些就算我们不久住,也会一次交半年以上的租金,且不能通过外人的关系,得自己找你帮忙沿街打听,看看哪里有院子出租。”
朱浩有他自己一套行事逻辑。
于三不解:“不久住还交那么多租金?却是为何?”
朱浩笑了笑没有解释。
南昌府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但他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母子将在此地长住,既是为麻痹朱家,也是为麻痹宁王府等潜在的敌人。
有备无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