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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楚松落将油灯点亮,蒙蒙的暖光温柔地照亮了帐篷里的一小方天地。
极北之地入夜之后,寒冷到有水即冰的地步。每到夜晚总有风雪呼啸,仿佛幽鬼呜咽,使人觉得凄凉不能言。
这儿是整个世界冰元素的集结点。
楚松落打开帐篷帘子,冰寒入骨的风就倏尔袭来,守卫的兵士立刻鞠躬行礼,一脸崇敬问他:“大人,有何吩咐?”
他摇摇头道,声音低沉:“没什么大事,只是要我亲自来做。”
他闭上眼,感受寒风猎猎之中冰元素的气息,又想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不按照规矩吟诵那些中二病的咒文的话,总是显得奇怪,于是低声吟唱道:“永生的万物之灵啊,顺从我的召唤前来,以会聚的群星之形,显现此身吧!”
风仿佛一瞬静止,又骤然转向。飘扬纷飞的雪粒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的手中聚集。
仿佛漫天风雪,就在他的手中汇聚一般,一个小小的球形浮在楚松落手里疯狂地旋转。驻扎在这里的兵士们都讶异地打起帐篷帘子看着这大魔法师也难以引起的异象,惊讶得目瞪口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大约半分钟,风雪的凝聚都停了下来,那旋转的小球渐渐由灰色变成极浓的黑色,越转越快,却在最后的一瞬间骤然崩开,露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仿佛凝聚天下冰雪制成的雪花。
楚松落把这枚冰精制成的雪花握在手心,复又对着守卫点了一点头,道:“今夜不会再有雪了,明日早晨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那小守卫立刻“啪”地行了一个礼,一脸闪亮亮的“崇拜”两个大字,精神高昂地大声回答:“是!”
然后他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领主向他示意道帐篷里还有伤员,然后眼带笑意地在唇边竖起食指。
楚松落含笑看到那守卫满脸通红头上冒烟,机械地转身,然后以标准姿势僵硬地跑步去通知大家了。
进了帐篷,他就又敬业地神色冷淡下来,刚好看到西奥多睁开眼睛。
西奥多本身就长得十分好看,此时又是精灵形态。听说因为被自然万物所眷顾,精灵的身体会轻轻地发出光芒,西奥多此刻就有着很微弱、然而非常好看的光。他铂金色的长发散乱在一旁,睫毛长如小扇,颜色清浅,眉梢眼角,有一种仿佛羽毛一般轻盈的澄澈圣洁。
他困惑地微微蹙眉,睁开眼睛,睫毛扑闪扑闪,油灯昏黄的光就在他苍翠的眸中一明一灭,摇摇曳曳。看到楚松落,还疑惑这是哪里,又突然想起自己被弄晕的经历,立刻清醒过来,警惕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连连后退几步。
这人却没有了之前的粗鲁,而是冰冷疏离,彬彬有礼,全然不提西奥多遇险时的事情,见他躲避,也只是挑一挑眉,微微鞠躬见礼,“殿下醒了。”
西奥多上下打量着这个卸掉铠甲、脱下披风之后显得精瘦却格外好看的男人,面上小心翼翼地微笑,问道:“请问阁下是——?”
“啊,请恕我失礼。”他黝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直视着西奥多,面上却还是毫无表情,“请允许我向您自我介绍,极北之地寒冬领主,阿加勒斯·里奥纳西比。”
西奥多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里发憷,抿一抿唇,才勉强微笑着道,“原来是寒冬领主大人,您在亚尔尔塔多也是颇有盛名的英雄人物,我已崇敬您很久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于是客套话卡在嘴里说不出去,只能尴尬地笑了一笑。再看阿加勒斯,却见他又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楚松落默不做声地拿起自己的披风,轻声道“失礼”,给西奥多披在身上。西奥多埋着头不敢直接接触他的眼神,只好埋着头一声不响。
楚松落于是慢条斯理地系着披风的带子,一边口吻冷静地道:“殿下身上还有许多伤重,因为您身份不便透露,所以我尚未叫人处理。”
他这么一说,西奥多就开始觉得脚心嵌入的碎石、身上的划痕、脸上的冻伤都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手脚上的冻疮,受着帐篷里的暖气一熏,竟然无可控制地开始要命地发痒——不过,这身上宽大的睡袍,是谁给自己换的?
睡袍和披风都长得超过自己许多,西奥多微微瞥了一下男人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个子,再加上这一见平凡实则精细的布料,确定了衣物的主人。算了算了,之前那件丝制的衣服那么破烂,穿起来倒还不如赤身*——只是换一件衣服,倒也没有什么所谓。
毕竟这人看起来冰冷一如极北之地终年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峰,既高大沉默,又不懂得人间欢愉。
衣服上还淡淡地带有一种仿佛被雪覆盖的松柏的清冽味道,很是好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却并不浓厚,只让人觉得清爽而渴望。
西奥多正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却突然被阿加勒斯拦腰抱起,一惊之下他习惯性地搂住他的脖子,看到男人犹如黑曜石般深沉无言的眼眸,呆了一呆,却又反应过来这人不是自己的骑士,连忙讪讪地放下手,感觉自己尖尖的精灵耳朵都要冒烟儿了。
说来也是奇怪,往常他这样抱了自己的骑士,哪怕那人他从未说过话,也总觉得自己定会得到原谅与偷偷的、纯情的爱慕,所以总是有恃无恐,往往是小骑士落荒而逃;此刻他却总觉得自己仿佛玷污了“高岭之花”——不对,这个词用得太奇怪了,他先是否定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用词,胡思乱想之间,就被轻柔地放在一张软塌上。
楚松落一言不发、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长筒状的睡袍从脚下向上堆起,取了药酒为他轻柔地擦拭伤痕。
西奥多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推拒:“大人不用麻烦,一点小伤,我自己施圣光术就好——”
男人却道:“在极北之地受的伤,伤口都会被大量的冰元素侵蚀,圣光术不能驱除之,只会把冰元素留在身体里,以后会有体寒之症,恐怕就麻烦了。”他向西奥多示意自己手里的药酒,“这是此地人特别调配的药酒,只有日日擦药酒,直至伤口恢复,才能慢慢驱除冰元素,以绝后患。”
在西奥多怀疑的目光中,男人挑一挑眉,口吻平淡:“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西奥多这才害怕起来,不再说要自己治疗;只是被他这样上药,还是觉得十分羞耻,很是无声地抗拒了一番,却见男人从始至终,一直神色冷冷淡淡,目光也冷寂得像冰雪,仿佛那美好的少年的身体,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物体,而没有任何暗示的意义,因而又有一点小小的生气——
——一直无往而不利的自己,竟然也难得有人视自己如无物?肯定是这人眼光瞎,或者是根本不懂情爱的动人滋味,只是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
可是男人虽然面色冷凝,动作却实在轻柔温和,小心翼翼;西奥多不禁开始对他抱有一点妄想:如果这样表面强大冷酷,细节却温柔似水的男人,能够臣服于自己……他忽然又惊醒,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跟人这样那样的思想是对对方的侮辱。
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地觉得他高洁的自卑感,明明自己才是圣洁的神殿圣子,却总觉得对方是高傲强大得不允许任何玷污。
西奥多暗中警告自己不能沉迷于美色与一时的温文有礼之下:想起来啊西奥多!这个混账之前是怎么粗鲁地对待负伤的你的!
可是那回忆起来的场景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他的手指在口腔里移动的场景——
西奥多又开始心神驰荡,却突然感觉一阵剧痛!
原来此时楚松落已经处理到脚部的伤口,他拿着镊子为西奥多剔除出细小的砂石,又擦了烈酒上去消毒。剧烈的疼痛使得西奥多猛然想要把脚往回缩,却被楚松落死死地抓住线条精致的、纤细洁白的脚踝,于是西奥多疼得绷直身体,脚趾都蜷缩作一团。
他连脚趾都长得精巧秀气,昏黄的灯光下指甲各个泛着柔粉的光泽,分外小巧可爱。楚松落心底痒痒,生理上也痒痒,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给他包扎。
西奥多一口咬着披风恶狠狠地想,最好这个混蛋不要喜欢上自己,否则他肯定要让他好看!
可是男人下一刻就轻柔地为他按摩自己不小心掐出来淤青的脚踝,一边用低沉而好听的声音道:“方才情急之下,失礼了。”
然后帮他把睡袍穿好,又为他拨开因为疼痛的闪躲而散落在眼前的、铂金色的头发。
西奥多想到自己的武力在对方面前就是个渣渣,即使还疼得很也不敢破口大骂,迫于威慑,忍痛摇了摇头,泪光闪闪在眼中却不敢落下来,“没关系的,大人都是为了我伤愈得快一点。”
灯光昏黄明灭,他似乎感觉到那人眼里划过一丝笑意,然而转瞬即逝,再看时又仿佛错觉。然后那人拿出一枚小小的、精巧绝伦、晶莹剔透的雪花型的戒指。
“殿下那枚普拉梅利亚的承诺已经因为寒冷而枯萎损坏了,就先用这个代替吧。”
他说得轻巧,西奥多却知道一个大领主能够拿出来的东西,绝对比普通的精灵能够取出来的要好得多。可是那精灵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所以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枚普拉梅利亚的承诺,不能修复了吗?——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领主大人面色一僵,然后神情更加冰冷:“我之后再想办法,在那之前,还请殿下就用这个东西替代吧。”
西奥多欲哭无泪,心里万分想念自己温柔羞涩的侍从、耐心体贴的神官,还有沉默忠犬的的骑士们,颤抖着接过戒指,带在小指上——他也没来得及想为什么尺寸如此恰好,绞尽脑汁想如何才能平息这位高傲的领主对自己不识好歹的怒火,眼见他就要走开一旁,结结巴巴先叫了一声“大、大人!”
楚松落面色冷如冰霜,却仍然低头看他。
精灵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只看到亚麻色长发的人类少年看起来分外瘦弱,湛蓝的眸子里雾气浮起,见他看过来,当机了一瞬才梗塞过来,像个小松鼠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指环,叫什么名字?”
楚松落很喜欢他这样乖巧可爱的长相,所以口气平和下来,毫不在意一般回答他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尚且没有取名字。不过既然已经送给了殿下,就叫做献给光明之花吧。”
他说,“夜已深了,明早还要早起行军,殿下尽早歇息吧。”
一床温暖的被子盖过来,依旧是扑头盖脸的方式,盖住了鼻子眼睛。西奥多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扒出来,看着吊在帐篷顶端的油灯,心里给它安了个锅,
都是这个油灯光线太过暧昧的错,否则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么一座不懂情趣的冰山温柔?
明明处理伤口处理得那么好,怎么盖东西就永远记不住不要盖住脑袋呢?
害得他不能呼吸,心脏跳得好快。
西奥多一个呜咽地翻身,懊恼地提醒自己,美色误人,亚尔尔塔多还有他的侍从神官骑士们在等着自己,千万不要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