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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听华常静说什么草料钱,她只当是玩笑话,可她眼下都跟这孩子说的这么明白了,显然不是在开什么玩笑了。
身为风国首富之女,华常静从不是个小气的人。
她们俩的确也不会短这点儿银子。
况且,对方又只是一个孩子,本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去计较的。
但她却执意要如此清算。
有了这个意识,江樱起初难免是有些错愕的,然而短暂的错愕之后,江樱见华常静冲她甩了一记眼神过来,当即却恍然了。
虽然这样做或许会显得世态过于炎凉,人情淡薄,人与人之间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
但是萍水相逢出手相助,她出于人性的主观管了一桩闲事,从客观来说本就是不应当的。眼下,总不能让这桩闲事有机会再演变成麻烦事。
江湖上的规矩,她还是略懂一二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抱着等他伤好,便分道扬镳的想法。
但清算银子什么的……之前还真没想过。
所谓的清算归还,自然不会是为了那点儿银子。
只是撇清关系的一种方式罢了。
她们并不需要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来记她们的半点恩情。
< 既如此,倒不如就依华常静所言那般,互不相欠,再不谈谢,全当彼此未曾有过交集。
这样才是最周全的。
江樱自我说服着,于是便没有看到男孩拿余光瞥了她一眼。随后道:“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和方才那句“我知道”的口气,并无任何区分……
从声音到神情,半点起伏都不曾有。
“知道就好。”华常静十分欣慰地笑着,而后拉着江樱往后退了一步,对男孩说道:“那你先歇着吧,待到了城中寻到落脚处,我们便让人给你请郎中——”
话罢,便将门给拉上了。
至外间,华常静拉着江樱坐下,早已换就了一副谨慎认真的模样。对江樱耳语道:“这孩子绝不能多留。待到了城里,请罢郎中,不管结果好坏,咱们都不要再管了。不过萍水相逢。我们帮他到这里。已是全了一份做人的初衷了……”
这孩子,确非一般的稚童可比。
太过于冷静了。
如果真是跟什么江湖组织有牵连,那么也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可以训练的出来的。
再加上身上又有着如此怪异的伤势——据大夫说全身上下只一处刀伤。且早已结痂,但脉象呈现出来的却又是受了重伤之人才会有的虚弱,甚至紊乱。
虽然这两日来,她已经让人再三确定了没有人在暗中跟踪她们,可这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代表一切。
江樱听完华常静的话,隔着厢房的门往内间瞧了一眼,几番犹豫之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实际上,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若这孩子身上的伤势当真已无药可医,她亦帮不上什么忙。
若尚且有救治的希望,那自然是最好,但到那时,也自有他自己来安置自己了。
就单单通过方才的两句对话,以及他……醒来就将被子叠好这种细节性的行为,便不难发现,这绝对是个可以自理的孩子。
或者说,不该再拿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
内间的男孩哪里会知道,他被‘抛弃’的决定性因素,竟然是因为他醒来之后叠了一床被子……
可见表现的太过勤快懂事,有时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
然而事实却证明,江樱在内心深处的一番自我说服,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说服了自己不要再继续多管闲事,以及这孩子有能力照顾自己,实则不过是潜意识里,不想背负上‘道德沦丧’的枷锁。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良心这种东西,却总会在必要的时而跳出来提醒。
这一切归咎于,待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黎安城中,请来看诊的大夫是这样说的——
“这位小兄弟身上中的是西域的一种奇毒,虽然不是立即就会发作使人身亡的剧毒,毒发过程堪称缓慢,但一旦中得此毒,先是会全身剧痛,再蔓延至五脏六腑,最后待剧痛感遍布全身骨骼之时,便会致使瘫痪——而完全瘫痪之后不出数个时辰,便要咽气了。”俞叔也不知是打哪里请来的大夫,说话间的神态透着一股子江湖气。
但若不是江湖人士,怕也断不出中的这到底是什么毒。
早先在句郊县里的郎中,便只说是受了重伤,却不知伤在何处,一切要待人清醒过来之后再下定论。
这话说的好像很严谨似得,但细细一琢磨,便会发现分明是掩饰自己没有任何头绪的幌子。
闹了半天,原来是中毒了……
听到这位大夫的描述,说是从皮肉疼到五脏六腑,再到骨骼里,江樱看向男孩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却见他从始至终,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脸上更看不到有丝毫畏惧之色。
醒来之后,似乎也未喊过一声痛。
“这小兄弟倒是能忍的很嘛,许多人只捱到疼至脏腑便举刀自我了断了,我瞧你这脸色……该是已经到骨头了吧?”年至不惑的大夫“啧啧”了一声,拉过男孩的手腕又诊了一诊,奇道:“哟,这毒可都被你逼出来两三分了?小小年纪,内功怎么如此深厚!来,跟我说说你是哪门哪派的?到时候我也好帮你找个同门,过来为你收尸——”
男孩似无法忍受,不耐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说就不说,火气还挺大!”大夫哈哈地笑起来。
“老李。你就别逗这孩子了……”俞叔在一旁满脸的黑线,问道:“你且说这毒,你能解还是不能解?”
“这毒又不是我制出来的,我焉知该如何来解?”大夫反问道,口气理所当然,仿佛俞叔问了一个异常肤浅的问题。
“这……”饶是相识多年,俞叔还是很容易被此人‘非同凡响’的言行所折服。
“那就是说不能解了?”华常静问道。
“除了西域自制的解药之外,无药可解。”大夫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自己带来的药箱,弯着腰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毒配制起来倒是不难,我也能配得出来。也试用过。毒效无甚区别。但解药却过于复杂了,不是我所擅长的……”
众人:“……”
“哦对了。”大夫忽然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抬起头来说道:“靖安军营里倒是有一位擅制解药的大夫,去年金兴帮的帮主中了剧毒。解药就是他给配制出来的——当时黎安城正在打仗。他随军至此。我偶尔同他见过一面,得知他似乎是姓方,这个年轻人。在这方面可是天赋异禀的。”
“呃……?”江樱一时有些凌乱。
随军大夫?
姓方……
还是年轻人。
这说的该不会是方昕远吧?
江方昕远是经常会给他们写信的,上一回似乎也提过,他如今在靖安附近。
可是……“靖安离此处似乎不近吧?”江樱不确定地问道。
“哪里是不近啊!”大夫又开始继续收拾起了药箱,边道:“那可是远的很呐,往东去得有四五百里的路程——就是骑马过去,也赶不及将人请回来配制解药。”
“那你还提他做什么!”俞叔有些恼了,他倒不是多关心这个孩子,只是觉得自己又被老李给耍了。
大家都是有尊严好面子的人,又都上了年纪,还总这样有意思吗?
“我就提一提他擅制解药而已,又没说让你们去请他过来解毒——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老李大夫也是仗着一张厚脸皮走南闯北的人物,丝毫不介意众人鄙夷的目光,挎起了自己的小药箱儿抬脚便往外走。
“你们看着商量商量这孩子的后事吧,我还赶着回去吃晚饭,就不参与了。”
门被从外面带上,留下江樱等人面面相觑。
治不了了,这个结果,原先她们也是设想过的,却没料到,竟然会是这副情形。
“公子,那我就先下去了。”
俞叔一直都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加上因为老李的缘故心情不太好,故而并不打算掺和这些事情。
华常静看了江樱一眼,示意她跟上,适才也转身离开了客房。
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别说了为好。
江樱领会到她的意思,也没忍心再去看男孩一眼,只在原处站了片刻,后也转了身,欲出房门。
若她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必然是不会相救的。
这种……眼睁睁看着一个还很稚小的生命,被宣告死亡,而她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自从前世她的弟弟离世之后,她最怕遇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你别走——”
就在江樱即将要跨出门槛之际,忽听身后的男孩出声说道。
江樱脚下一滞,却没敢立即回头。
心里却已经思索开了。
喊她干什么?
交待遗愿吗?
将他死后的骨灰交给他的家人之类的?
或者该不是……还要她帮忙报仇吧?
她虽然手有缚鸡之力,但势单力薄,更是从未涉足江湖恩怨啊……
这孩子可真是难住她了。
想到这里江樱愁得不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样委婉含蓄地拒绝他请求报仇的想法了……
虽然拒绝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有些太不人道,但俗话说的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同情心不能用在不恰当的地方。
这时,男孩再次出声了。
“江姑娘,劳烦你将房门关上。”他道。
江樱“哦”了一声,抬手将面前的房门关好。
此时,俨然已经打好拒绝的腹稿了……
诶!
等等……
他刚刚喊自己什么?
江姑娘?
他如何得知她姓江的……
江樱快速却仔细地想了想,自打从他醒来后的这短短一个时辰内,他接触到的人只有她和华常静,以及方才一面之缘的俞叔和老李大夫了。
华常静一直喊的她阿樱,由于她和华常静在外以兄妹相称,故而俞叔在外人面前,会刨去她的姓氏单单喊她作姑娘,至于老李大夫,则是根本不认识她。
她也并未做过什么自我介绍?
所以,这孩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江的?
江樱豁然转过了身来,目光惊异却警惕地看着被安置在牀上的男孩。
“请江姑娘帮我一个忙。”
男孩似未发觉江樱的警惕一般,径直出声说道。
江樱果断摇头。
男孩:“……”
“你怎么知道我姓江?”江樱对此显得耿耿于怀。
“听主子说的。”
“……”江樱心中的警惕越发深重起来,继而问道:“你主子是谁?”
“主子没说过我可以暴露他的身份。”
接着不及江樱再开口,便抢在了前头说道:“你跟那位公子在马车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但你不能抛下我,我是因为你才中的毒。”
“你是踹汤锅昏倒的,我就扶了你一把!”江樱声明道。
这摆明了就是古代幼童版碰瓷儿?
这都什么玩意儿!
“我是为了救你。”男孩重申道,‘碰瓷儿’的态度很坚定。
“……”大脑有些混乱,江樱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旁,先捡重要的问,故而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接着问道:“那你家主子认识我?”
男孩微有些惊愕地看着她,讶异于她的大脑构造。
江樱豁然反应了过来。
呸!
都说她姓江是他家主子告诉的了,那显然是认识的啊!
“那照这么说的话,你接近我,又让我救你,绝非偶然了?”江樱换了个问题。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应该是可以承认的。
“你一直跟着我?”
“嗯。”
这个应当也可以承认。
“有什么目的?”
“保护你。”
这个干脆也承认了吧。
“……啊?”
这个回答在江樱的意料之外,惊的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保护我?”
“主子的命令。”
“你家主子到底是谁?”
“主子没说过我可以暴露他的身份。”
得,又绕回来了。
江樱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来回动了一动,忽然露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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