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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大哗,这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又来一位脑袋被驴踢了的。
江南名医白修善听说过吗?据说就是因为李安三岁还无法独立行走,爬着就要去够挂在墙上的龙雀弓。白修善多了句嘴,说李安天生体弱,不可接触弓马骑射,徒伤寿元。不巧被李安听见,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于是至今还在北平府官衙的大牢里边蹲着呢。
白衣公子对众人的指指戳戳毫不在意,向李安一拱手,淡然出了赌坊。
赌坊坊主张烨被外间的喧哗声惊动,出来时恰好看到一角白衣消失在门外。庸国风俗,一般布衣百姓才会穿这种没有染过的白衣,穷苦百姓多半不识字,被称为白丁,暗指他们目不识丁。但是这人下重注押李安,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百姓。
张烨喊来庄客询问,原来方才出去的是洛京首富殷洪的二公子殷如墨。
这殷如墨在洛京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少年时据说是文不成,武不就,一连气走了八位西席先生,到十二岁,居然连一本《弟子规》都没读好。好在殷洪有的是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直接十万两黄金聘请了一个文武双全的高人来教导殷如墨,并且说只要能教好二少爷,可以使用武力。
这下该有改进了吧?还是没有,因为殷如墨被先生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这一跑,就跑到了太一学宫。
太一学宫贤士云集,认为天下没有不能教导的孩子,只有没能因材施教的孩子。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少年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朽木不可雕,相反,他非常的好奇,常常让先生都哑口无言。
譬如先生说天文、地理、人伦各有其序,宇宙万物都遵循一定的规则秩序。殷如墨就问:“日月星辰,是什么人推而行之?山川江海,是什么人造而成之?尊卑长幼,是什么人定而分之?长短坚脆,是什么人划而别之?”世上这些规则秩序,究竟从何而来,是什么人规定的?又为什么要这样规定?
先生说:“都是神仙规定的。”
神仙之说,流传已久,然而始终渺渺茫茫无人见,所有以我们现在的眼光和学识还无法解释的事情,似乎全部可以归功于神,我们拜祭的,究竟是神,还是我们心中对未知的敬畏?
殷如墨问:“神仙何德何能这样规定?”先生说:“神仙有变化之能,造物之功。”于是殷如墨又问:“神仙造化万物的本领是怎么来的?”
先生泪奔,掩面道:“先师没说过,古籍没记载,为师愚钝,不敢妄言。”
后来殷如墨在太一学宫崭露头角,被朱敦儒破例收入门墙,居然当了姚青云和李襄阳的小师弟。
三年前殷如墨参加恩科,殿试时被昭宗皇帝钦点为探花,入了翰林院担任从五品的试讲学士。翰林学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但是殷如墨钟爱白衣,除了必须穿官服的场合,始终一身布衣。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大学士,仍旧我行我素。还因此得了个雅号,叫做“白衣卿相”。
要说这人和李襄阳没有来往,张烨是打死也不信的。李襄阳一到洛京,就好大的手笔,无视朝堂中涌动的暗流,把沈济扔进天牢,再捞了一份名单出来,已经有许多人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能在京师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开赌坊,张烨自然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立刻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李安。连忙迎过去道:“贵客贵客,蓬荜生辉。”引到弈秋坊二楼入座,上了一壶雨前龙井,几样精致点心蜜饯。
二楼仍旧是赌坊,但是要雅致的多。坐庄的也不再是粗陋汉子,而是一些姿容俱佳的妙龄女子。淡淡铅华,明眸皓齿,同楼下那些身上脂粉呛人的女郎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人也少的多,进出的都是些衣冠楚楚之辈。
尤其是李安的所在,珍珠垂帘,锦绣帷幕,依次挂着梅兰竹菊的字画。可以旁观厅中众人聚赌的景象,大厅中众人的目光却穿不透这道珠帘。
这时,珠帘挑起,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姗姗而来。眉衔远山,眼横秋水,白底黄花纱衫,水蓝百褶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形。轻纱下隐约露出一小段皓腕,肌肤莹白细腻,长发如瀑如墨。
敛心目测了一下,这姑娘五官精致,肤光胜雪,纤腰长腿,胸前丰隆。夸张的玲珑曲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描摹那温柔的弧度。正点极了!
李安喝了一口清茶,拿了一块点心,就被敛心拖着以直线向佳人走去。
见到李安和敛心过来,女子展颜一笑道:“奴家绿沁见过小王爷和李公子,两位玩六博还是牌九?”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眉眼盈盈江山失色,李安虽然年少,也不由心神一荡。
敛心在一旁笑道:“他丢了魂了,我们先玩,他大约还要半天才能想起来六博怎么玩……呜……”
李安不等他说完,迅疾无比的用手中点心堵住他的嘴,这一下超常发挥了徐氏针灸术精准、迅捷、避无可避的要旨,瞪眼道:“你没丢了魂儿?重色轻友!”
绿沁噗嗤一笑,低头摇起骰子,一双美目不时的偷看敛心。忽然发觉李安似笑非笑的在一边瞧着,顿时飞红了脸,低声让侍者搬来一盆绿荷(菊花名),一盆沉香托桂(菊花名)摆在一旁,暗暗幽香让人神清气爽。
修士可以轻易感应到骰子的点数,只不过修仙的人还不至于这么无聊跑来赌坊赚钱。敛心和绿沁赌大小,每赢几局便要输一局,而且是恰好输掉赢来的钱,他用来下(注的那两锭金字始终不减少,也不增多。李安看了片刻,靠在一旁的长几上养神,这倒不是他故意装病,实在是养成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绿沁早得了嘱咐李安体弱,需小心照看。也不惊扰他,只是让侍者在一旁静候,另派一人请了名医在侧室守着,不时更换热茶。
不多时珠帘哗啦一响,有人扬声道:“里面的莫非就是赌李安第一的仁兄?幸会幸会。”一个劲装青年和一个华服公子并肩而来,身后跟着各自的恶奴仆从。
说来也巧,这劲装青年,正是龙鳞榜上夺魁呼声最高的当朝大将军关震之子关雄,光雄四岁就会骑马,据说在马背上睡着了都不会掉下来。他今年十九,身高九尺,魁梧雄健,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壮汉,大高个子。
华服公子年方十六,是王皇后的幼弟,小国舅爷王瀚。王瀚长得酷似王皇后,面容清秀的过分,略嫌阴柔。
敛心像足了师父风青彦,对美人或者故友向来青眼有加。换成其他人,就全看心情了,只微微点头,目光就又转回绿沁身上。李安更是不必理会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懒懒的靠在长几上。关雄看到绿沁后怔楞了片刻,像尊雕像似的杵在那里。
方才说话的正是国舅爷,王瀚看见绿沁,也委实惊艳了一瞬。等了片刻见没人搭腔,白净的面孔微微涨红,向李安瞟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道:“我说是谁力挺病秧子呢,闹了半天原来是李三笑,居然有人厚脸皮让堂兄押自己第一。”
李襄阳带着妻儿和侄子一起参加了宫中的接风宴会,晚宴过后大皇子邀请李安和敛心游览御花园,各位皇子都陪同前往。表面上大家和气一团,暗地里却针锋相对,气氛沉闷而诡异。李安正觉得心中堵的慌,敛心神秘兮兮的说发现御花园一角藏有奇物,要领大家去一睹为快。让太监宫女都回避,各位皇子也须闭目等待才能见证惊喜。
谁知等众人都被哄骗闭上眼,敛心飞快的捅了两个蜂窝,然后拉着李安一溜烟的出了皇宫,留下众皇子皇孙反应不及,被蛰的满头包。三皇子幼时爬树摔跛了一条腿,这次又不幸被蜜蜂蛰晕过去了。
后宫中的各位娘娘们只知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一哭二闹的各自为儿子叫屈。三皇子的生母沐昭仪还来了一出上吊,差一点儿就弄假成真,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求诛杀李三笑。
李襄阳上书一封,轻描淡写的说是小孩子家玩闹玩过了火,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已将劣侄和犬子打的下不来床,恕无法让他们进宫请罪。昭宗皇帝唯有苦笑,既然是“小孩子家玩闹”,当皇帝的又怎么好插手定罪?这么一来,武成王的侄子李三笑闻名洛京了。王瀚认出李安,自然也就认出了敛心。
李安伸了个懒腰,向敛心道:“我好像听见犬吠来着,吵死了。”绿沁见王瀚拉下脸,急忙站在他和李安之间,柔声道:“绿沁斗胆做仲裁,邀各位公子赌一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关雄愣愣的点头:“口舌之争无益,正该如此。”
王瀚冷哼道:“这不公平!李三笑是天机宫的高徒,连皇宫大内的阵法都被他看破,赌桌上可不是无敌嘛?”绿沁一怔,香腮上浮起一抹嫣红,美眸中映出敛心笑嘻嘻的样子。
传说两仪方寸山上,天机宫中住着神仙。山上每下来一个人,要么造福一方,要么为祸天下。达官贵人无不奉为座上宾。天机宫门人擅长五行八卦,有时也布风水局或者替人算命,奇门遁甲中暗藏天机,有时小小一个阵法就能挡住数万大军,早就被传的玄之又玄。只是近百年突然沉寂了,没闹出过什么动静。
敛心反唇相讥道:“当然不公平,你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的,我看着就恶心,还没赌就因为反胃先输了一半。”
“可恶,给我打!”王瀚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灭了敛心。心底还琢磨:既然小孩子家玩闹可以弄晕皇帝的儿子,那打伤武成王的侄子也是可以的。这小子最多十六,又学阵法又学算命的,修为恐怕高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