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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儿忙叩别道:“奴才自此叩别八奶奶了,奴才要逃,不然爷要杀了奴才!”我不及拦阻,狗儿已倏然溜走。
我匆忙赶去致深房间,他已醒来。恍如隔世一般,他打量我,渐渐的泛出一丝幸福的笑容:“澜儿,是你吗?”
他打量立在光影逆光处的我,难以置信的问着。我的鼻头忽然一酸,这些日的惊心动魄,饱受折磨,历尽千辛万苦的委屈齐涌心头。
“澜儿,莫哭,来,过来。”他费力地向我招手。
焰绮断来一晚薄粥,小心翼翼的过来说:“五姨太叮嘱过,待爷醒来,就伺候爷吃一晚白粥,降火气的。”
“慧巧她,在哪里?”致深问。
我忙问焰绮道:“五姨太的病可好了些?可是告知她,老爷醒了?”
焰绮摇头道:“五姨太早上来看过爷,坐在爷床边牵着爷的手如小孩子一般的自言自语了几句话,就走了。套车出去的,至今未归呢。”
“套车出去的?谁随着伺候呢?”我忙问,忽觉得一丝不祥,倏然起身。
焰绮满眼茫然道:“是吩咐来旺去外面叫的车夫,说是府里奴才人少,待爷醒来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她可说了去哪里?”我问。
“金鱼胡同,还是白鱼胡同,好像是,啊,是去前几日狗儿伺候她去过的地方。”焰绮努力地想着。
金鱼胡同?安公公的宅子?我一惊,转身要冲出去,却被致深一把拉住腕子:“澜儿,你去哪里?”
“去寻慧巧!”我脱口而出,但一见致深惊诧狐疑的目光,忙后悔自己不慎。
我忙遮掩编排说:“我同慧巧前日争执口角,我一时气恼,骂她滚,不想她当真了。”我含糊其辞,想挣脱致深的手,盘旋间,致深的靠枕落地,一封信函显露,更有一只玉镯压住,稳稳的躺在枕头下。
这是什么?我同他同时看到。
“巧儿?”他脱口失声,拾起那玉镯。
“致深,慧巧姐姐她,她可不要出事,快看看信!”我急得哭求道。
致深展开那信,拿着信的手在瑟瑟颤抖,那惊恐的眸光,不顾一切的翻身坠地,踉跄地吩咐:“更衣!备马!”
我急得拾起那封信,上面聊聊术语,都是让致深好自珍重,说她此生深负致深,罪孽深重,就此去了。望勿以为念,信中最后一句是让致深转告我,“德之大者是为恕。”
宽恕是最大的美德,她是巴望我原谅她吗?可我为什么不肯原谅她?
我急得追了致深出去,直奔安公公府。
满腔的愤恨,更对五姨太的哀怜,那种纠结肝肠寸断。
安公公府上的小太监笑眯眯地说:“回大人的话,周府的五姨太一早是曾来过,不过在府里坐了坐,就走了。”
我强压了怒气,看着那小太监诡笑的脸问:“安公公可在府里?”
小太监摇头咪咪笑着:“上朝当差了。”
“周府五姨太何时离去?”
“好大一阵子功夫了。”
“可看她向哪里去了?”我焦急地追问。
小太监摇头。
“海,海,附近哪里有海?”致深忽然发狂般的咆哮了问。
小太监瞪直了眼道:“爷,这里是京城,哪里来的海?”
致深忽然一把拉住我,推我上车,一路颠簸了扬鞭直奔前去。
前面不远处,是后海子,护城河的河道从这里流过,岸边初春,衰草枯苇满岸。我一阵呼吸急促,却仅仅捂住小腹,安慰腹中的胎儿:“勿闹,勿闹,先寻回你五娘要紧!”
小鱼刚要开口问,我却止住她,对她摇头,示意她轻声。
“看,车!咱们府里的车马!”车夫一声惊叫,马车剧烈颠簸着向前奔去。
我下车时双脚发软,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荒地,水泊一片荒凉如海,白鹭沙鸥飞翔。
“巧儿,巧儿~”致深撕心裂肺的呼唤呐喊,我看了车中,只有一袭披风,一个包裹里是五姨太换下的衣衫。她,她难道?
我惊得冲去岸边,看着江水滔滔,浩渺无际,潮水涌起落下,哗啦啦的声响。
河水一浪涌来,一朵红色的绒花送在我脚下,格外醒目。这绒花,不是那日五姨太戴在鬓角的吗?她同我各做了一朵,相约了待致深病愈,戴给他看。
“姐姐~”我惊叫一声,致深已是失魂落魄的跪在湿漉漉的洼地中纵声痛哭捶头。以往的霸道冷漠,此刻才真显出真性情的他来。
茫茫的天地,只有水浪声呜咽,洗不清的屈辱,死了的人解脱,或着的还要活着。我一眼茫然,两眼空泪,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我附身,捂住小腹,头上斗汗淋漓。
“小鱼,小鱼,快,快,扶我,回车,我要,我要生了!”我艰难道。
小鱼慌得手足无措,大声哭喊:“姑爷,姑爷!”
致深起身,惊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奔来,一把抱起我,而我已无力挣扎。
“致深,不行,不行,孩子,他……”
身下的血水染红江水,我已临盆,那孩子无可停留的此刻赶来。
“哇~~”一声孩子的哭嚎,是婴儿的哭号声,冰凉的水洼枯草中,我的心一动。
耳边似飘荡着五姨太唱的哀婉凄凉的歌曲,伊人已逝芳魂各天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
……
眼前是泪水朦胧,痛楚撕心欲裂,一群大雁从眼前的天空掠过。
江边一朵红花,逝者已去,而活着的,却不知道何时能原谅彼此,一切都回不去了活人背负着已死之人的愿望,不得不活下去过往的伤害却像是鱼刺,无法忘记,就这样尴尬着,恨着,爱着,活着。
孩子出生时,鲜血染红的江水,更寓意着什么呢?无人可知,是新生还是决绝?永远是一个未知的谜。
在这幅波澜壮阔的画面中,没有谁对谁错。而夹在中间的周怀铭,才是最孤独的。
他看似最风光,其实最痛苦。他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知己,后来找到了,却不得不失去。
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历史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常说人定胜天,其实到头来才发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生活还得继续,人还是得,活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