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国殇(二)

楚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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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请留步!”一名侍卫疾步上前阻拦了我道:“大帅在堂上议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难道我是闲杂人等?”我微扬了下颌气恼道,只这一高傲盛气凌人的姿态或是唬住了他。一名侍从首领跑来,他似认得我,拱手道:“夫人请在偏堂稍候吧。只是切莫出声惊动大帅。”

    我徐徐入了偏厅,同主厅只一隔扇之阻。我听到了致深那深沉的声音嗓音沙哑疲乏。

    “大帅,三思而后行呀,大帅!”厅堂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情绪颇是激动。

    “大帅,虽然是倭寇攻击我北洋舰队于前,但朝廷明令不许擅自开炮还击。如今之事,寻个借口脱难为先,不然那些葬身海底的兄弟岂不是枉送性命,还要落个罪名。”接话的声音颇是含了几分狡黠,言语患得患失。

    “岂有此理!倭寇冒充商船,突然开火炸沉我威扬号于先,不宣而战在后,若不还击,水师即将全军覆没,岂有此理!”致深的咆哮声,他平日深藏不露,极少如此的暴躁狂怒。但听他的话音有力,我多少也安了几分心,看来他的伤无大碍。

    “大帅,死了的人,再风光也没用。还是想想活着的人如何免于罪责吧。”一声叹气,话里带刺。我听得云里雾里,却大致听出这些人是要急于为自己逃脱罪责,似要寻什么避罪的借口。

    “那阵亡的奋威号管带薛富强,可是当朝户部贺老中堂的外甥;尸骨无存的奉天号管带林晓忠,那是兵部林老大人的公子;还有阵亡的经天号管带赵显,那是当今方老中堂的得意门生……数来数去,也就只有那个郑蛮子……”我心头一凉,原来是如此去在阵亡的将领中寻个替罪羊吗?我不由心头一颤,满心的鄙夷。莫不是致深也在涉足这笔肮脏的交易?

    忽然一人凛声道:“大帅,郑兴国擅作主张驾驶振威号直撞敌舰,其用意如何谁能知道?人死无法对峙,就是血肉之躯去撞敌舰图个鱼死网破,谁信?朝廷也未必会信。”

    “郭大人所虑不无道理。或是郑兴国见弹尽粮绝,急于驾驶铁甲舰去投降倭寇,摇尾乞怜,却不想被倭寇不解其意给炸沉呢?”立刻有人随声附和,那牵强附会的话听来让人发指。若非我深知郑兴国的为人,亲眼目睹了士兵们哭诉郑兴国殉国那气壮山河感人泣下的一幕,我都要被这些巧舌如簧用心险恶之人颠倒乾坤所迷惑。

    “啪”的一声闷响,致深狠狠捶了桌案,痛斥道:“无耻之尤!诸公为避罪责,牵强附会地构陷英杰,就不怕离地三尺有神灵?”致深粗重的喘息,额头蒙裹着白绸,血渍斑斑,左臂也被包裹着悬系在脖颈垂下的绸带上。那眉头紧拧,痛心疾首地斥骂。两旁七嘴八舌和唉声叹气的官员们立时噤若寒蝉。

    我气得周身发抖,如此卑劣的行径令人发指,郑大哥为国捐躯,人已葬身海疆,竟然身后还要受此构陷污蔑。我气得就要破门闯入,却被尺素一把紧紧拉住,惊呼一声:“奶奶,不要!”

    或是这一声呼唤,惊得厅堂内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隔扇轩窗后的我。我惊得屏住呼吸,进退不得。

    “谁在外面?”致深喝问一声。

    一阵沉默,我的心揪紧提去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坟茔一般的沉默,我却渐渐的平静下一颗心,若是要我此刻走出面对这些禽兽,我也不怕。我冷冷启齿道:“妾身周谢氏,在此候见大人。”

    又是一阵沉寂,隔扇外厅堂里传来致深一声吩咐:“进来!”

    我递给冰绡一个眼色,敛衽整装,随着那声吱扭扭的门扇开启,我眼前出现了那一位位官服整肃仪表堂堂的大人们。

    我轻服一礼给众人请安,那些官员中文臣装束的居多,水师武将寥寥无几。在此议事的应不是水师将领,更不知是州府或是兵部来的官员。

    “你如何来了?”致深侧身靠在太师椅上,支颐望我。

    我一脸惊惶之色,眸光涣然道:“妾身闻听大人回航,就赶来提督衙门。只是适才在偏厅等候时,看到郑大人在窗扇旁负手背立,妾身才问他‘大人如何不进去说话?’他一晃身就穿墙而入这厅堂来了。”

    我瑟瑟发抖的话语,惊得适才那些大放厥词暗算阴谋的大人们各个神色惶然,不觉瞪直了眼。

    我认真道:“妾身受惊,忽听厅堂里议论郑大人已殉国一事,就吓得一时失态作声,请大人们恕罪。”

    人在作,天在看,这些大白日里颠倒黑白的大人们,他们良心何在?

    刀笔之吏,信口开河,那墨写的谎言总是掩藏不住血写的事实。

    窃窃议论声中,那适才信口开河的几位大人面露尴尬之色,不知谁在低声提醒一句:“她是老佛爷钦赐的乐善郡主,内廷拿画师供奉的。”

    旋即传来众人起身告辞的声音。

    致深道:“诸位大人毋庸置疑郑大人的人品。至于对倭寇宣战一时,周怀铭这就向朝廷上表请罪,绝不牵连诸君。”

    众人尴尬的面面相觑,喏喏称是,徐徐退下。

    我立在原地不动,听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从我身后门外退去时,唏嘘叹气,更有人说:“他是谁?太后的养子,他请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到头来还不是我们这些朝中无靠的人当那替罪羊。”

    轩门关闭,我同致深面对,再见面恍如隔世。

    他眸光呆滞地望着我,不做一声,喉结不同的蠕动,似有言语梗骨在喉一般,却无法吐露,终于侧转了眸光避开我。

    许久,他侧过头去,仰头紧紧闭目,沙哑的声音问:“你如何来了?”

    我望着他,泪眼模糊,却噗嗤一笑道:“我梦到爷归来了,醒来就奔来,果然就盼到了。”我一步步地靠近他,只那瞬间,积蓄心头数日的恐慌、担忧、牵念、挚爱一时间齐涌心头,化作无尽的悲泪,痛哭失声,扑进他缓缓向我张开的一只手臂里。

    他紧紧拥着我,面颊贴在我冰凉的粉颊上蹭腻,他紧闭双眸,沉吟不语,但我深知他胸中满是悲愤怨怒。我搂紧他,轻声抽噎着,却是无语凝咽。

    浩瀚的大海,我二人就是天地间那一对儿渺小的沙鸥,相互依偎在狂风惊澜中。

    回府时,五姨太慧巧在楼梯处迎候他。她着一件云青色的暗花衫子,双颊处那一对儿羊脂玉的百合花耳坠儿微微晃动,轻叩凝脂般细润的面颊。

    她盈盈上前轻服一礼,却没有丝毫嘘寒问暖的话。她轻蔑地瞟我一眼,哀婉的眸光望着致深责备道:“爷可是有了打算?老佛爷那里,如何去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