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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要入宫,我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夜迷蒙尽在梦中,一梦才罢便紧接了一梦,终非吉兆。
身边的致深被我闹醒,迷蒙中问:“这是怎么了,翻来覆去的还不睡。”
“致深,我怕。”我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隐隐担忧,“澜儿做梦,梦见老佛爷不喜欢澜儿,斥责我是妖精,勾引了你去。还骂澜儿是红颜祸水,要把我扔去井里淹死。”
他翻身一把捂住我的嘴眉头一拧嗔怪:“休得胡言!”
我嗫嚅着:“那日做梦,澜儿还曾梦见了故去的太夫人,同祠堂上供的画像一般的模样。太夫人忽然间一转身,翟衣大袖在珠帘后,变做了老太后的模样。”
“老太后什么模样你又不曾见过。”他落一声,头贴近我的肩头。他身上特有的清香气息,如林间的青草在晨露中,闻来令我略略安神。他搂紧我,闭了眼问:“怪我入京来这几日奔波劳顿,冷落了你,可是想了?”
我一把推开他羞恼道:“人家心急你还在取笑!”
不知如何,我的心总是悸动不定,不知为何没有做贼,反是心虚了。
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说:“太后面似严厉,待人极和善的,你莫听那些谣传。你诚挚对她,她绝不负人。我自幼生长在她身边,这些年诟病她的人颇多,说她残暴肆虐,不过是捕风捉影之词。真正嗜血的人,是你的夫君我。”
“啐!便知你是个魔头。”我推他,他却抱紧我,在我颊边狎昵道:“我这魔头,专吃定了你这美人骨。”
浑浑噩噩的又睡去,捱到四更天。窗外婆子们扣窗催醒时,我们才惊得从床上爬起,不想这一觉竟然睡过了时辰,惊慌中忙去更衣梳洗颇是狼狈。致深悻悻道:“平日慧巧在,她都照顾周全的。偏是她这些日子在宫中。”
话语里满是怅憾,我讥诮地问:“便是慧巧在,大人春宵逍遥,难不成让慧巧姐姐来叫早?”
同他一番笑闹,反是淡去了心底那点莫名的恐惧。冰绡伺候我梳洗,
我坐在梳妆台前,金钿翠翘簪上还退,换了三个也不觉妥帖。致深凑来,将一枚玉簪为我斜簪在鬓角,取笑道:“如何像丑媳妇见舅姑一般的慌张?”
我回身轻轻靠了身后的他道:“总怕有失仪之处,反落了大人你的颜面。”此刻反如丑媳妇迟早见舅姑,躲也躲不过,只得硬了头皮去了。
他闻听一笑,望着镜中的我吟一句:“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
“啐,”我推开他嗔恼道,“都什么时分了?还拿人家取笑。”
待我匆匆更衣出来,致深早已在外等候。回眸乍见我,他脸上的笑容顿失,恼得问:“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我闻听一惊,低头审视自己的深青色吉服,满绣花鸟纹吉服,织金云龙文,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襈裾,织黻纹。庄肃凝重,并不觉不妥。只我心中也不觉犯疑,必是这衣裳不妥。
我支吾道:“是慧巧姐姐替我备下的。”
他唇角微动,没有说话,沉口气阴沉着脸喝一句:“换了去!”
我一头雾水,噙了委屈的泪,仿佛不知身犯何错被他如此训斥,。想说莫不如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知该如何穿戴才好,但想到他昨天夜里提到带我去见老佛爷那兴奋的神情,如离家归来的游子挽了新妇的手去拜见母亲的欣喜,我怎么忍心如此任性去泼他这盆冷水。
我强忍了怒意问:“还请老爷指点,妾身该穿什么衫子?”
他勃然大怒了四下看看问:“是谁为八姨太备的衫子?”
小丫鬟紧张的上前说:“是五姨太叮嘱衫子在箱子里,里面只两套衫子,一套路上漏水污了无法穿,只这一套!”
“蠢材!”致深骂道。
“难不成不知道这翟衣是诰命品服,只有大夫人才能穿戴如此吗?”
却原来是吉服污浊了,只是这是诰命的翟衣……便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立时觉出些异样。
我的面颊一阵赤红,旋即发青,冰冷冷的,我僭越了,尽管我不想,怕此刻人人在笑我,不过是名小妾,竟然妄想穿诰命品服。我不知是谁在暗算我,不过瞬间记起,慧巧曾对我说,精心为我备下了一件妃色吉服,同她的粉色相迎成趣,姐妹花一般的。是我糊涂,起床晚了误了时辰,只顾赶时候,忘记了正事。
我看着致深一身官服冠带整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我失神的样子,满是委屈的噙泪望着他,也知这意外并不怪我。只是眼前,怕是难以入宫了。我说:“九爷抱病离京,不如爷也替漪澜告罪,就说漪澜染病不能入宫了。”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自己开始宽衣解带,将品服解开扔给来旺:“去,替我更衣,居家的便服,那件葱绿色的袍子,墨绿的一字肩马甲。”
扫我一眼低声喝:“还不去更衣打扮?”
我恍然大悟,致深,他这是在迁就了我,他因我的吉服不妥,竟然他同我一道换做了寻常的常服入宫。只是,这可如何使得?
我疑惑的望他,他却沉下身宽慰说:“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致深登上了那双圆口布鞋,太后老佛爷亲手缝制的,他一身轻袍缓带,手执折扇潇洒飘逸,迈步时那双新鞋若隐若现在袍襟下。我则换上一身百蝶穿花的蜜色衫子,披上淡青缎羽斗篷,玉色的裙,挽个如意髻淡施脂粉,从容在他身旁,仿佛小夫妻回乡探亲一般。
致深在京城的宅子在城东,八抬大轿载了我同他一路颠颠簸簸趁了拂晓的星月一路前行,不知行了多久,便到了皇城英华门。巍峨的宫墙殿宇就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气,心在噗噗的跳。他挽住我的手,落了轿,一名首领太监率了八名小太监奔来请安,簇拥了我们换轿前行。听说,便是这轿,都是太后格外的恩赏。
初次入宫,我心里不免紧张,怀揣小兔般突突乱跳。我轻轻挑开轿帘偷眼望去,便望见传说中的九重宫阙,飞甍琉璃瓦,宫阙重重,飞檐滴水勾心斗角,兽脊上铺陈的未消的银雪,气势恢宏的宫殿,令人叹为观止。心里不由一阵肃然起敬,便是昔日阔绰的兴樊总督府,都不及半分。
威严肃穆的三大殿,齐整的青砖地,缝隙里参差了一些顽强的小草,都没漏过我的眼睛。一颗心悬得更高,不知是畏惧是紧张,更似乎有些亲切,这是致深自幼生长的地方。白玉栏杆,层层殿台,我忽然记起致深那日讲的趣事,他幼时顽皮,一次随先皇早朝,竟然从白玉栏杆上翻落下来,磕破了头,险些脑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