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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 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 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 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 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 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 阮兰芷见不远处, 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