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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卓知安手里抓着花枝,人也清醒,卓昭节松了口气,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小使女封儿跑前跑后的找人求助,虽然哭得花了脸,却也没吓得走不动——原来卓知安虽然不慎掉了下去,却也抓到了几根花枝,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不过卓知安到底年幼,如今这春水又还带着寒意,只看他脸色就晓得他也撑不了太久了,卓昭节定了定神,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这拱桥是建在了一个湖湾的位置,桥北是一个小小的湖滩,种着许多茭白芦苇之属,桥南即是卓知安落水的这边,则是清澈的碧波水,桥东一片迎春花顺着路径一直爬出去十几步远,桥西则是高高砌起直上直下的石壁——这几个位置都不好伸手救人。
而卓昭节现在所在的桥,偏偏是座拱桥。
卓知安的位置正在拱桥拱形最高点的正下,卓昭节拿长帛递下去比了比,够倒是够,可也不过是让卓知安摸到,根本不能系到腰间,何况春日的长帛不比秋冬,都是轻薄的软纱,只能让卓知安缠在臂上防止他抓不住花枝时沉下去,根本不足以拉他起来,卓昭节过来时不知道这边情况,根本没有多想,一时间感到有点无从下手。
水里卓知安惊怕交加,开始哭了起来,封儿见状,扑通一下跪在桥上,不住的对卓昭节磕头道:“婢子求七娘救一救郎君!”
卓昭节皱眉道:“你不要慌!”转头语速略快的吩咐,“阿杏你去水荭馆、阿梨你去五房,叫多些人过来!”
又探身安慰卓昭节,道,“你别怕,我来之前已经让詹婶子在四房里喊人了,过会就有人拿绳子来的……抓紧了长帛,别松手,且忍一忍。”
卓知安哭道:“七姐,我冷,我怕!”
“一会就好了,你别怕,我在这儿看着你。”卓昭节哄着他道,“母亲过会就到,你千万莫要松手!”
卓知安哽咽着道:“可我抓不住了!”
“把长帛在臂上系住,打个死结!”卓昭节出着主意——只是她到底年少,阅历不足,担心卓知安年幼,乍看到来人援救失了方寸,反而陷入危险,因此刻意将话说得缓和从容,面上也是一派镇定,却不知道这样的缓和从容与镇定在卓知安看来,自己这个嫡姐,一直是气定神闲——哪里有一点点担心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被压抑的惶恐怨怼混合着委屈猜疑汹涌而来——莫非,嫡姐根本就不想自己活着、正要趁着这次的机会除了自己?
实际上,卓昭节却是冤枉得紧,她对卓知安没有喜欢得不行,但也绝对没有害他的意思,她如今不急是觉得卓知安不是太危险,到底他又抓着迎春花枝,又抓着自己的长帛,只要将长帛系住手臂,借着水中浮力,即使他支持不住松开了迎春花枝,有自己提着也沉不下去。
这主要还是因为卓昭节是在江南长大的,在江南处处有水,是以擅长凫水的人极多,卓昭节自己就是打从记事起,就能下到湖里游上两段路——所以对她来说水是极可亲极可爱之物,纵然有危险,但小心些也就是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惧水”二字,毕竟她向来就很喜欢在天热时玩水,如今虽然还有些春寒在,但卓知安一个男孩子,看着也不是体弱多病的模样,料想起来之后多喝些姜汤也就是了。
因此,卓昭节压根就没想到,卓知安如今这情况,不只是有没有危险,更重要的问题,是恐惧——是他这个年纪不会水的小孩子,落水之后那种北人、或者说不会浮水之人对水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见卓知安忽然把头低下,几乎埋进水里,卓昭节忙道:“你还是抬着头的好,仔细喝多了湖水回头肚子疼……咦,怎么还没系好长帛?快系在手臂上,这样若是累了,你先放开那几枝花枝歇息会好了。”
封儿闻言,膝行几步爬到栏杆边一看,也哭道:“郎君请千万坚持住!”
……果然,是劝说自己松开花枝,抓住另一端在她手里的长帛吗?却不知道……自己当真放开花枝后,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嫡姐“一不小心”将长帛掉下水?
卓知安时沉入水时浮出水的脸上现出一抹怨毒,他用力攥紧了花枝!
卓昭节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劝说了他几句,见他不理会,只当他是累着了,又见他没拿长帛缚住自己,恐怕他脱力之后就没了依凭要沉下去,心中也焦急起来,她一向自负水性了得,换成平时或盛夏,哪怕觉得卓知安不危险,也早就跳下去把人弄上岸了事了,但这几日偏偏不方便——尤其此刻水还带着春寒的凉意,从前班氏教导过,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又涉及到生养大事,决计不可任性,她正斟酌为难着,那封儿却是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催促道:“七娘,婢子求求你了,快点下去救郎君罢!郎君年纪小,这……都这么半晌光景了,恐怕郎君……”
“你说的是什么话?”见她似有嫌卓昭节不够尽心的意思,甚至直接说出口让卓昭节亲自下水救人,明吟和明叶心下不悦,初秋直接呵斥出声,道,“水这么冷,这是湖边,小十郎如今也不很危险,你一个劲儿的催着咱们娘子下水是何居心?再说如今娘子已经在想方设法了,你又没什么主意,少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扰乱军心!吓着小十郎,担待得起吗你?!”
那封儿顿时露出怯色,吃吃的不敢作声。
卓昭节听了封儿的话也皱起了眉,只是想着卓知安还在水里,到底阻止了初秋,道:“这小使女年纪小,莫和她计较,不过十弟看着似乎力怯了,你们方便下去吗?”
这会她身边的明吟、明叶、初秋、立秋都是从江南来的,都会水,卓昭节这么问当然是考虑到她们像自己这样的情况,闻言初秋面色一红,明吟、明叶眼露迟疑,只有立秋道:“还是婢子下去吧,只是婢子不知道哪里可以带十郎上岸。”
“明吟、明叶去附近看看地形。”卓昭节沉声道,又俯身对卓知安道,“你等等,立秋马上下去带着你,你一会冷静些,不要一把抱住她,不然两个人都要沉下去。”
卓知安正要说话,忽然初秋叫道:“园子里有人——那边的好像是沈郎君?”
卓昭节起身顺着初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隔着小半个湖的地方,花树如烟,沈丹古分花拨枝而出,似要在湖边浣手,听到初秋的声音,便向拱桥看了一眼,看到长帛垂落,桥下分明异常,他立刻转身,消失在花树之后!
原本这时候立秋已经在解去半臂和披帛等累赘、预备下水了,看沈丹古好像有过来援手的意思,解衣的手不免就尴尬的顿住——毕竟卓知安年纪还小,又为了救他——但沈丹古……
索性沈丹古打算浣手的地方离这边不远,立秋这么一迟疑,已经在桥东迎春花簇拥的路径上看见了他的身影,他来的很快,到了近前,就见他冠玉也似的面上微染绯红,墨发束在一顶简朴的竹冠内,一身半旧的玄色劲装,手中还提了柄样式古拙的长剑——他到了跟前也不多话,随手将长剑靠住拱桥的扶栏,简短问:“可是出了事?”
不等卓昭节回答,他已经自己扶着栏杆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翻身跳了下去!
水中卓知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丹古抓住了手臂,沈丹古显然很有救援经验,他舒展手臂,与卓知安保持着距离,根本不给卓知安惊慌之下本能的向自己身上靠过来的机会,沈丹古在卓家长大,对这湖却是很熟悉的,抓到卓知安后,立刻向着自己方才浣手的方向游去,卓昭节忙道:“跟上他!”
究竟陆上快些,卓昭节到了花树上,略等了一等,沈丹古才带着卓知安游到岸边,他先将卓知安推上前:“小七娘请用些力,小十郎如今恐怕乏着力气,自己上不去的。”
卓昭节随手将湿漉漉的长帛往花树上一丢,挽起袖子道:“好——明吟一起来帮把手。”
果然卓知安在水里泡了这些辰光,早就手足无力了,全靠卓昭节和明吟一人拉住他一只手,生生把他拖上来。
卓知安上岸后,就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封儿悲喜交加的扑到他跟前,连哭带诉道:“郎君可算上来了,婢子吓都吓死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会沈丹古还在水里,卓昭节无暇留意他们主仆,就向水里又伸手道:“你也上来吧,今儿可多谢你了。”
沈丹古这会正扶住了岸边一块礁石,正要请卓昭节等人退后些腾出地方让他上岸,见卓昭节如对卓知安那样要拉自己一把,不禁愣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的接住她伸出的手,卓昭节只微微用力,便将他拉起,这才去看卓知安,见卓知安虽然被封儿扶得坐了起来,但浑身湿透,脸色不知是冻是吓,青白交错,一阵风吹过,人也咳嗽起来,忙从袖子里抽出干的帕子给他擦脸,对明叶道:“去看看怎么还没人来?”
明叶忙道:“来了来了,娘子看那边。”
卓昭节直起身来眺望了下园子入口,果然看到一群人快步进来,就又半跪下来,替卓知安继续擦着颔下的水,笑着道:“好了好了,他们过来了,赶紧让他们送你回去沐浴更衣,喝些姜汤……嗯,最好还是着个大夫开贴驱寒的药吧,到底泡了好些辰光,别感了风寒,那可是难受得紧。”
她这是真心安慰庶弟,可在卓知安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觉得在这个嫡姐眼里,自己这条命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甚至她宁可在拱桥上悠闲自在的等使女再叫人来设法,也不肯亲自下水救自己,一直到自己岌岌可危,她也才让使女预备下水,最后救自己的,竟然只是偶然撞见的沈丹古——满府都知道这个嫡姐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卓知安不信她不会水!
如今卓昭节这样和颜悦色的安慰自己和庆幸,谁又知道是不是要在人前维持住她友爱庶弟的名声?
卓知安暗自捏紧了拳,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不远处正独自走到一旁,拧着衣襟的沈丹古。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沈丹古是被划为四房的敌人的,但现在毫不犹豫跳湖救他的,却是这个所谓的敌人,应该是骨肉之亲的嫡姐,自始自终,沾上湖水的也不过是她现在正拿在手里表示她的关心的那条帕子……
这一瞬间,卓知安心中百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