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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在秦易身份暴露的时候,这个女人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用他的事业和前途威胁他,让他离开她的儿子。她甚至不需要拿钱打发他,只需要轻松一句话, 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蝼蚁,不自量力就要被踩死。
那时他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明白, 自己和她的差距, 和秦易的差距,是天与地的差别。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也许一无所有, 但只要秦易还爱着他,他就绝不做先妥协的那个人!秦易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和坚持,顶着压力抛弃一切和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第二次是在那个遥远的小城市,他们离开半年后,这个女人风尘仆仆的来到他面前,放下了她曾经的高傲,拿出一张空白支票,恳求他把她的儿子还给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那一刻叶洺犹豫了, 不是为了那张支票, 而是为了女人眼中的脆弱, 哪怕她拥有再高贵的身份,在秦易面前,她也只是一个母亲罢了。她不喜欢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儿子,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而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那么公平,正如秦易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拥有一切,而自己生来就被丢弃在孤儿院的门口。
叶洺并不想让秦易和他一起落到这个地步,但他不能辜负秦易的付出,不能让秦易的坚持变成一场笑话,而且……他也不会放弃他的爱人。
从他们选择彼此开始,就决定无论面对何种困难,都不会分开。因此他还是拒绝了她。
但最后……为什么还是分开了?
而现在,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叶洺闭了闭眼睛,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您既然能来到这里,想必也知道了,这次不是我不想走。”
秦母点点头,她来之前,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
叶洺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如果您能帮我离开,我会感谢您的。”
秦母深深望着他,说:“我确实可以帮你,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洺道:“请说。”
秦母深呼吸一口气:“当初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给的支票,并且和我说你绝对不会离开他。但最后为什么还是走了,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叶洺表情微凝,他低垂眼睛,眸中闪过犹豫的神色。
秦母注意到了,她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恐怕是不能帮你了。”
叶洺似乎十分意外,眼神讶异,“您这是,愿意让我留在他身边?您今天不是来让我离开他的?”
秦母淡淡一笑:“不是,既然他喜欢,你留下就留下吧,再说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何必为了你去得罪我儿子,让他恨我。”
叶洺不想会得到这样一番回答,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但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离开时真正的想法,我也许会考虑帮你也说不定。”秦母看着叶洺的眼睛,慢慢道。
叶洺顿了顿,说:“我病了……”
秦母冷冷道,“我要的不是这种敷衍的回答。”
叶洺脸色变了变,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做出什么决定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说:“好。”
秦母将手提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淡淡道:“你说吧。”
叶洺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道:“我还记得三年前,您来找我的时候,当时您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都没来得及休息就过来了……您怕秦易不肯见您,所以直接过来找我。您说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秦易了,看不到人,听不到电话,杳无音讯……您只有他一个儿子,您说求求我,把他还给您。”
叶洺轻轻一笑:“当年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却为了儿子来求一个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到底还是输给了我,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秦母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生硬的道:“扬眉吐气?”
叶洺摇了摇头,说:“是羡慕。”
秦母一愣。
叶洺笑着说:“是羡慕啊,羡慕秦易有这样一个真心爱他的母亲,为了他,宁可向一个她看不起的人低头。这是我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我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了,他们大概也从未想过要把我找回去。”
“我很爱秦易,也很羡慕他,他拥有我所有没有的东西,美好的家庭,爱他的家人,如此的完美幸福。而他为了我,却舍弃了那一切,我要怎样做才能对得起这份爱情?大概就是给我一切能给他的……也许我不是很有钱,但是我还可以给他一个家,和我所有的爱。”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连这也不能给他……甚至连陪伴他都做不到呢?”
秦母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浮现复杂的情绪。
叶洺笑了笑:“如果我什么都不能给他,那至少也要把他原本就拥有的东西还给他吧,把他原本的家……还给他。”
秦母咬了咬牙,有些颓然的说:“那也不必要……这样走……”
叶洺眼中浮现痛苦的神色,为什么选择这样走?用这样最决绝的方式?当时难道他的心中没有做过抉择吗?
但是他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叶洺抬起眼睛,平静的说,“当时医生和我说,我活不过半年。”
他看了看秦母,扯开嘴角,冷静理智的道,“如果当时我不走,秦易会毫不犹豫花掉所有的钱给我治病,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公司会无以为继,生活会因为我的病而陷入困境。等我们的钱花完了,他没有办法,或者是为了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法,也许会回秦家求你们,但你们是不会帮他的。你们恨不得我早点死了,让秦易早点乖乖回家。”
“我活不下来的,就算秦易花掉所有钱丢掉所有尊严也救不活我,死只是迟早的事而已。而我死后,他会因为你们的冷漠而心生怨恨,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家,失去了我,也失去了你们,最后一无所有。他的性格,一直这么倔。”
秦母的脸色终于变了,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年叶洺不走,事情有很大可能会发展到这一步。
叶洺继续道:“但如果我主动离开,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只会认为是我背叛了他,会承认你们当初的话是对的。他会毫无隔阂的回到家,继续做你们的儿子,时间久了,把一个不值得的人忘了,那一段感情也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也许会痛苦、难过,或者无法忘怀,但他没有失去一切。总有一天,美好会把悲伤冲淡。”
“他有亲人爱人,漫长的一生,他依然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是我最爱而且为之骄傲的人。”
“离开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秦母看着叶洺,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她曾经看不起这个人,觉得他的爱情不真诚,不坚定,也不纯粹……叶洺伤害秦易离开后,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更加厌恶憎恨这个人。
这三年,秦易虽然在她的身边,但她清楚的知道,他的儿子将心落在了一个找不回来的地方。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模样,用冷漠伪装自己的痛苦,逐渐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她无数次诘问自己,自己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现在她终于有了答案,她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如果当年她没有阻止他们,没有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她的儿子……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三年里,每一个人都在痛苦。
叶洺说,“我的故事说完了,请问这个理由您还满意吗?”
秦母缓缓点头。
叶洺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又说:“那您可以帮助我离开吗?我不想他亲眼看到我死去。”
秦母摇了摇头。
叶洺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
秦母深深看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这么替他着想,又为什么要回来?直接死在国外,不是更干脆利落吗?”
叶洺眼中浮现黯然之色,他嘴唇动了动,“我……没想到自己还可以活到现在,我很想他,本来只是想远远的看他一眼……”
秦母说:“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不要走了。”
叶洺震惊的开口,“您——”
秦母笑了笑:“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的事了,你们年轻人,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今天只是过来问你这个问题而已,现在我得到答案,也就可以走了。”
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值得秦易的爱。
叶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当年秦母坚决不同意他们,为此他们不得不远走他乡,而自己现在要死了,她却又同意了?!
秦母拿过面前的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机,轻轻放在桌子上。
叶洺不知道她为何作此举动,低头一看,眼神蓦地变了!那手机竟然一直是接通的状态!而且通话对象赫然就是秦易。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秦易全都听到了?!
叶洺嘴唇颤抖,声音终于不稳,“您这是做什么?”
秦母站起来,叹了口气:“当年是我不对,我也无法弥补你们,但既然你们也说开了,剩下的日子就好好在一起,别再折腾了。”
叶洺的脸上顿时浮现感动、震惊、复杂种种神色。
秦母自嘲的笑了一下:“你不用感谢我,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何况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秦易,如果不是他放不下你,我觉得你直接死在外面也挺好。”
秦母说到这里,转身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推开!秦易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站在门口,他大概是跑上来的,衣服有些乱,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他死死的看着秦母。
秦母将手机放进包里,淡淡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不必这么着急。”
秦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音:“妈……”
秦母又说,“既然你来了,我也就不多留了,以后你的事儿我也懒的管了。对了……有时间你们可以一起回家坐坐。”
说完头也不回的从秦易身边走了过去。
秦易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直到秦母的脚步声消失,这里重新恢复安静,他才缓缓移动视线……落在叶洺的身上。
【888:是吗?吃了睡睡了吃还觉得痛不欲生?要不要我帮你把痛觉屏蔽取消了,亲自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绝症病人的痛不欲生?】
【叶洺:……】
【888:你还有别的感想需要发表吗?有的话就快说,没有我就去忙了。】
【叶洺: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感觉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888:不和你扯了,组队开黑了。】
【叶洺:???】
叶洺又呼唤了一下888,888果然不理他了,不过他这人性子一向自在随意,既然888不陪他聊天,他就和病友们聊天玩耍嘛。
而且孤儿院的刘院长和何绍辰也经常过来看望他,一点也不无聊!
这天何绍辰又来了,自从上次在餐厅一别之后,何绍辰再也没有说过让叶洺为难的话,似乎完全放下了那段感情,只当他是个普通朋友。
叶洺知道这是何绍辰的体贴,十分感激他,无论如何,何绍辰都帮他很多。
叶洺因为长期的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戴着帽子遮掩,身体也有些浮肿,看起来委实糟糕。唯独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清澈,仿佛根本不曾被病魔困扰。
何绍辰心底并不乐观,但是他不想让叶洺不开心,只是道:“你看起来好些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出去吃个饭。”
叶洺笑了笑,点头说好。
何绍辰又给他说外面的趣事,他笑道:“说起来我上回又遇见小黄了,他可真是吓破胆了,到处小心翼翼的打听你的情况,唯恐我和秦易迁怒他。”
叶洺也想起黄少,无奈的扯开嘴角,“他也是被殃及的。”
何绍辰说:“也不那么无辜嘛,当时那么多人,就他大着狗胆上去调戏你。要我说,还是要收拾他一下,给他上上眼药,免得下回又踢到铁板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叶洺担心他真的找黄少麻烦,连忙说:“算了算了,他应该已经长教训了。”
何绍辰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烂好心。”
叶洺可不承认这个,笑,“是吗?我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凡事看开一点,何必斤斤计较,那样活的也累。”
何绍辰深深望着叶洺,看着他眼底豁达的神色。
这个人,哪怕遇到再多困难,也能坚强面对;哪怕命运再不公,也能保持心中自在,能看到美好的一面。当时他是怎么默默喜欢上他的?大概也就是在那些不经意中吧……
何绍辰笑了笑:“既然你开口了,我当然要遵命,就不和他计较了。”
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秦易从外面回来了,他一看何绍辰笑盈盈的坐在那里,就是脸色一黑,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打着朋友的旗号,三天两头的就往这里跑,自己还一句重话都不能说,否则显得他小心眼,要被叶洺教训……
秦易把手上的包往沙发上一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何绍辰:“听说你出国谈合作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何绍辰一挑眉:“刚回来。”
秦易又道:“刚回来没别的事做了?这么闲早点谈个男朋友,别总往别人这儿跑。”
何绍辰呵呵一笑:“也是没办法,我担心你对方晓不好,所以才过来看看。等你们分手了,我说不定就有男朋友了。”其实何绍辰早已不指望叶洺给他回应,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谁还有心情争风吃醋,但他就是乐意给秦易添添堵。
而且这样的话……大概也能让大家轻松一点吧……
叶洺扶额,这样的针锋相对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人见面就明嘲暗讽的。
秦易岂能认输:“那我看你要孤独终老了。”
何绍辰:“我看你才是。”
叶洺叹了口气,随即眼底又露出无奈的笑意,虽然吵归吵,但可能他们自己都没觉得,其实气氛比以前融洽多了,倒有些像当年大家还在一起的时候。
在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大家好好的在一起,也没什么遗憾了。
何绍辰又坐了一会儿,他识趣的没有多耽误秦易和叶洺独处的时间,起身告辞走了。
叶洺身体不便,但还是亲自把他送到门口。
回去的时候秦易吃味的说:“我不是不要他来,就是来的太频繁了一点,打扰你养病。”
叶洺知道对付这个醋缸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解释,而是堵住他的嘴,于是直接转头吻住了他。
秦易果然就不说话了,抱着叶洺回吻。
如今叶洺身体虚弱,两人不能太过亲热,最多也就是拥抱在一起接吻罢了,但即使是这样,秦易也是乐此不疲。
吃过晚饭,秦易照例推着轮椅陪叶洺去下面散步。
但是叶洺忽然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鲜血溅在面前,而且这次怎么都停不住,渐渐的就感到无法呼吸,意识逐渐消失,眼前发黑。
他的这个身体,大概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秦易当即就抱起叶洺匆忙的往急救室跑,虽然最后还是救了过来,但医生不住的摇头,哪怕什么都没说,秦易却已然心中明了。
他低头抚-摸了一下叶洺苍白的面容,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悲哀无力。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呢……
叶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转过头,就看到秦易伏在他的病床边,连衣服都没换,也不知道就这样守了他多久。
他觉得很愧疚,伸手轻轻碰了碰秦易,秦易很快就醒了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脸,眼神有一瞬间的脆弱。
叶洺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呢,快去洗洗上床睡。”
秦易沙哑的开口:“好。”
过了会儿,秦易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叶洺的身边,他伸手抱着叶洺,但又不敢太用力。
叶洺很难过,他不是为自己的病难过,而是为秦易难过,死的人一了百了,独自活下去的那个人却总是背负着更多。
这时候他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的无力,正是因为这种无力,才促使他最终做出那样的决定。
如果我知道回来会令你这样痛苦,大概……我就不会回来了。
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许我们根本不曾相遇相爱,才是最好不过。
不曾相爱,便不会有分别之苦。
……………………
叶洺的身体虚弱恶化的非常快。
有一天他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秃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吓的不得了,忍不住在内心呼唤888。
【叶洺:这要是半夜出来,不用化妆都可以演鬼片了,我的美貌呢?】
【888:都要死的人了,还要什么美貌。】
叶洺不敢照镜子了,也亏得秦易天天对着他这个样子还亲的下去,当真是一点都不嫌弃他。他打开系统商店看了看其他用户的使用评价,顿时眼馋不已。
【叶洺:你看,这里有个4**号宿主的匿名评价,他兑换的“癌细胞宝宝2.0改良加强版”,给了五星好评!说哪怕垂死也不影响他绝世风姿,妥妥的病美人,评价非常高啊!】
【888冷漠的说:请注意,你使用的价值500经验值的“癌细胞宝宝普通基础版”,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你的病治不好绝对死翘翘,还想要好看?一分钱一分货,你要给差评那就是辣鸡买家。】
【叶洺:我没说要给差评啊,我的意思是你当时要多借我一点,我也可以买改良加强版做个病美人,嘿嘿嘿……】
【888:你找我借钱,能有基础版的用就不错了,还有脸挑三拣四?】
【叶洺:嘤嘤嘤……】
【888:而且你要这么好看做什么?我看你就是一头猪,秦易也一样爱你,反正他也没眼光。冷笑jpg】
【叶洺:人家想在死前给wuli易易一个美好的回忆不行吗……而且这话我绝对不能同意!wuli易易是最有眼光的!他爱的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888:……】
这脸皮可以说是相当的有厚度了。
叶洺果然不怎么照镜子了,秦易看的心疼不已,他知道叶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心里难过。
又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秦易带叶洺出去散了一会儿步,等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叶洺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才短短半小时,病房却被打扮的截然不同。
客厅的桌子上铺着格纹桌布,上面摆着银制的烛台,蜡烛已经点燃,整个房间弥漫着暖黄色的烛光,墙上也挂着了照片框,显得温馨又有格调。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装饰,但完全没有了病房的冰冷,俨然一个浪漫的烛光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