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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方沫看着这个还嫌自己身上麻烦不够多的家伙, 差点气乐了, 冷哼道:“好, 你去吧!”
方炜其实也就是顺嘴那么一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 方沫又身受重伤, 绝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见方沫发怒, 嘿嘿一笑, 比划着自己的个头,觍着脸赔笑道:“我这样子, 就算想去, 人家也不要啊!”
方沫刚满十六,身量未足, 扮成女孩儿也就罢了,若是换了年近十九又身材高大的方炜……
方沫想象了下他穿钗裙、抹胭脂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 忍不住失笑道:“只许封将军有个平胸的女儿, 就不许皇帝老儿有个魁梧高大的贵府娘娘?”
见方沫笑了,自觉受了鼓励的方炜思想又立刻跳脱起来,听到“平胸”两个字,笑嘻嘻在胸口比划了下:“你真不用……那个?”
于是被赠送一个“滚”字, 撵出房间。
方沫七岁时和方炜一同逃难, 一路上乞儿也做过, 偷儿也做过, 并不会觉得扮成女孩儿有多难为情,但是让他在胸口绑上那么不舒服的两团,却是休想——天底下平胸的女孩儿多的是,加他一个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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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设宴,设的当然是桃花宴。
权贵们设宴,请帖、座次、菜品等等都大有讲究,而客人们从衣服首饰,到赴宴时间,也都各有名堂。
一般来说,身份越高的,到的越晚,如今这庸城,身份最尊贵的当然是光禄大夫刘经业,只是如今连皇帝老儿自己的位置都坐不稳了,他封的官儿分量自然也要大打折扣,加上这次刘经业算是主人家,所以到的反而最早。
接下来当然便是庸城如今实际上的主人封毅了,是以当歌姬们在堂前载歌载舞,客人们在席上谈笑风生,而封毅的座前却始终空空如也时,所有人都不以为意。
不过封毅虽然迟迟未至,封夫人却到的极早,刘经业是奉了皇差来的,自然不可能带家眷,加上对庸城人生地不熟,是以设宴一事,他名义上是主家,却托了封夫人来筹备,她当然要早些过来。
此刻厅外园林的石径中,封毅正带着方沫几人缓步而行。
“我不管你们和霍家堡之间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凑热闹,但是……”封毅抬手斥退侍者,口中淡淡道:“今天的宴会上,谁都不许胡闹!”
“哦!”
正被满目灿若烟霞的桃花吸引的方沫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冷不防走在前面的封毅猛地停步转身,顿时吓了一跳,抬头愕然看向差点被自己撞上的封毅。
看着傻乎乎盯着自己的方沫,封毅只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这丫头有一双好看到了极致的眼眸,只是一向清冷的厉害,也正因为如此,当那双眼睛冷不防露出这种茫然又无辜的神色时,便让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硬起心肠来。
神色一缓,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一指头弹在方沫眉心,斥道:“不要说‘哦’,说‘好’!”
痛痛痛!
一品高手的一指,便是方沫全神贯注也未必能躲得开,何况他还分了大部分精神在疗伤上,顿时被弹个正着,方沫愤怒的瞪向封毅:丫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手劲有多大了!你是一品啊,一品!
见封毅作势又要来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方沫连忙后退,收回冒火的视线,伸手揉揉眉心,不满的嘟囔道:“我们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说的好像我们打得过霍修似的。”
封毅见他直到现在还不肯正面作答,差点气乐了,道:“你若能打的过霍修,我又何必管你?爱怎么闹怎么闹去!”
他养在身边的几个儿女,几时让他操过半点心,倒是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女儿,从昨天进城的那一刻起,就不断的给他惹麻烦,且时时刻刻准备继续惹麻烦。
方沫冷哼一声不说话,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封毅一时间拿他没辙,转向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方炜,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小沫也就罢了,若是你因为主动惹是生非,招来杀身之祸,莫怪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方炜眨眨眼,道:“那是不是说,小沫就可以尽管惹……”
方炜话未说完,便被封毅身上散发出来的强悍气息逼的呼吸一滞,不得不闭嘴,封毅收敛气息,淡淡道:“看住他们。”
转身便走。
文卿抱拳应是。
方沫和方炜对望一眼,双双跟上封毅,文卿在更后些的位置,方炜回头对他做个鬼脸,笑道:“文将军,我们有两个人呢,你却只有一双眼睛,准备怎么看住咱们呢?”
文卿淡淡道:“顾公子身为男儿,生死自负。只要不连累二小姐,如何行事何须文某多事?”
意思就算不管他的死活咯?
方炜回头,对着方沫挤眉弄眼,装模作样的叹气道:“看吧看吧,这就是有爹和没爹的区别啊!”
方沫知道他口中的“有爹”和“没爹”,并不是真的是老爹,而是指“靠山”二字,耸耸肩随口答道:“过惯了都一样。”
少年随意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封毅身体微微一僵,脚步顿了顿才恢复如常,文卿抬头看了方沫一眼。
方炜笑笑,道:“那倒也是。”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便学着靠自己活下去,虽然艰难了些,却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如今十年过去,早便习惯了不依赖任何人……除了对方。
靠山这种东西,他们既然以前从未有过,以后自然也更不需要。
热闹的大厅在封毅他们进去之前就已经安静了下来,乐曲停歇,片刻前还在翩翩起舞的舞姬们也恭敬退到一边。
年近五旬,蓄着三缕长须,相貌清癯、文质翩翩的光禄大夫刘经业待看见封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才含笑起身,道:“封老弟现在才来,可叫我们等的好苦。”
封毅笑笑,道:“顺道去接了下小女,耽误了片刻,刘大人勿怪。”
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跟在他身后的方沫身上,宛若实质的目光几欲刺穿他脸上的面纱。
封夫人派人迎回外室女的消息,在权贵中不算秘密,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位封家二小姐到底是何等样人。想着生母早逝,又被生父无视,还有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的身份,这样的女孩儿应该是娇娇怯怯、我见犹怜的小家碧玉吧?然而看看封毅身边这位气韵悠然、身姿如仙的少女,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小家子气?
即使看不见容貌,只凭气质,便已令人怦然心动。
更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封毅的性情众人皆知,他在儿女的事上,既不算严厉,更称不上慈和,态度几乎可以用冷漠两个字来形容,便是他唯一的嫡女封苓儿,也不曾被他带着在任何正式场合出现过,更别提什么亲自接她赴宴。
原来这位被冷落了十多年的封二小姐,在封毅心中竟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不过……也有人将目光落在双目含笑的刘经业身上:或者也有可能,是同封夫人一样,舍不得养在身边的嫡女,故意用这位外室女转移刘大人的视线,试图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毕竟这才是这位封二小姐回庸城的真正原因,也是封夫人这么殷勤的替刘大人筹备宴会的目的不是?
无论如何,因为封毅对这位外室女的额外亲近,以至于封毅一行人走到座位时,方沫和方炜的席位已经被人不动声色的挪到了封毅的身边。
宴席布置的是两人一席,刘经业独坐主位,身侧略靠后的位置,是与他同来的官员。封毅及其家眷下属,占据了客位左侧数个席位,与右侧的霍家堡一行人遥遥相对,其他人皆奉陪末座。
看着眼前的情形,刘经业心中暗叹一声,神色有些黯然。虽然武道高人向来地位超然,武林各大势力也雄踞一方,但也唯有乱世将至,才会出现如现在这般,朝廷大员与武林豪雄分庭抗礼的情景。
如今他虽坐在主位,其实该和封毅的位置互换一下才对。
他是代替朝廷试探并巩固封毅的忠诚而来,替陛下迎封家女进宫为贵妃,而霍家堡一向桀骜不驯,和官府魏晋分明,如今却忽然上门求娶封毅的女儿……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刘经业也不知道封毅会如何选择,但想着无论怎么样,哪怕迎不回贵妃娘娘,也能弄清楚封毅的态度,让陛下能有所决断,却万万没想到,封毅竟然忽然又蹦出一个女儿,原本不是一就是二的选择,忽然变得多了许多变数。
封毅这种时候亲自带封菀儿前来赴宴,并亲口证实她的身份,就是为了让两个女儿,一个入宫,一个嫁给霍惊鹤,好左右逢源?只不知两个女儿,他更看重哪一个?
沉吟中,封毅带着方沫等人在厅前落座,刘经业轻轻拍掌,场中歌舞又起,顿时又热闹起来。
方沫刚坐下,便觉得如有芒刺在背,侧头向左侧看去,便见邻座一个和他一样,也是白纱蒙面的少女正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双水润的明眸充满怨毒,发现他看了过去,冷哼一声,不屑的撇过脸去。
倒是坐在她身侧的年轻男子,看着方沫的目光在好奇中还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方炜低声道:“封苓儿、封庭轩。”
方沫“哦”了一声,转回头。
封毅除了封菀儿这个外室女,还另有两儿一女。
两个儿子皆是庶出,封庭轩是他的长子,如今二十三岁,还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封庭渊,今日不在席上。
他的诸位儿女中,只有这位长女封苓儿是嫡出,年方十七。方沫带面纱,是在模仿正主封菀儿的习性,而这位封苓儿小姐戴面纱,大约是因为传言中的“坠马伤了容貌”。方沫有些好奇,这位封大小姐不知道舍不舍得为不进宫下些本钱,脸上的伤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忽然耳边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是他五感灵敏,内力不弱,声音不小心便自己钻进了他的耳朵:“苓儿别生气了,她身份尴尬,我们走的时候没约有她一起,若是父亲不去接她,难道让她自己对门子证明身份不成?座位的事,应该是母亲故意安排的……你这会儿和她比什么,难不成真想进宫做娘娘吗?”
方炜目不斜视,口中低声道:“女人心,海底针,明明是这丫头主动算计着让你来给她挡灾,也不知道客气点儿,反而满脑子的妒忌……莫名其妙。”
显然也听到了封庭轩的话。
方沫看了封庭轩一眼,内力练至三品或二品时,便能聚声成线、传音入密,这位封大公子的武功莫不是连三品都不到?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起码有十多个人能听到他的话?
随口答道:“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如果嫡女对忽然出现的、抢了她父亲的私生女,一见面就亲热的跟双胞胎似的,要不就是脑子有病,要不就是面具太厚……哪一个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方炜冷哼道:“她们自己哭着喊着要把你接来的好吧?她……呃!”
方沫听他声音不对,顺着他的目光向对面看去,顿觉头皮发麻:只见对面一个眼熟的黄衫绝色少女,正透过场中翩然翻飞的彩袖长裙,气鼓鼓的瞪着他们,见他们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立刻对他们恶狠狠做出戳眼珠子、抹脖子的手势,一幅咬牙切齿、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的模样。
方沫和方炜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之色: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在这里碰上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这会儿竟坐在霍家堡的席位上,而且霍惊鹤对她的态度还颇为客气。
若是没有上次在饭馆巧遇,他们两个装疯卖傻糊弄她的事也就罢了,他们只当没发生过那回事儿就是。可他们上次装傻充愣,满口胡话,如今又在这儿遇上,她怎么会想不到那天在破庙里遇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们和她相遇的时候,正是封菀儿前来庸城的路上,如果她多那么一句嘴,两个人的身份就完全暴露了。
现在唯一让他们敢揣着几分侥幸之心的,是那次破庙的事实在太尴尬,只希望这姑娘脸皮薄些,将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都捂得死死的,遇到谁都一字不提才好。
方炜在方沫耳边悄悄道:“要不就说进去的是你……反正你是女的嘛!”
方沫见他又出馊主意,没好气道:“她见过你的好吧!”
要不然上次在饭馆怎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来,方炜又何必装成傻子?
而且就算没这回事儿,他还能装一辈子女人不成?
方炜唉声叹气道:“真是流年不利,出门就没好事儿!”
可是不出来,又拿什么拖住霍惊鹤,让他别起疑心,别千方百计去顾家查封菀儿?
好在那黄衫少女虽然看起来恶狠狠的,实则没多少恶意,方炜隔着中间的歌舞伎连连做鬼脸,一幅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模样,终于成功将她逗笑,于是又隔空约好了一会私下见面,才算暂时安抚下这颗不□□。
因为这一场惊吓,两人惹是生非的心思去了大半,欣赏歌舞的心情也由原本的五分变成了一分,连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的方沫都开始兴趣缺缺。
听着周围虚伪无趣的对话,赏着平平无奇的歌舞,百无聊赖的方沫开始喝酒。
他带着面纱,吃东西有些不便,但喝酒却是无碍的,于是一杯接一杯,喝水似的灌——反正也不要钱。
方炜拦了他两次都没能拦住,想着反正这小子从没因为喝酒误过事儿,甚至从未见他真醉过,也就由着他了。
又苦中作乐的想,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霍惊鹤以为他们两个并没有怎么受伤,造成昨夜唐傲之死是封毅为他们出头的假象,如今方沫玩命似的喝酒,回头他再表现的精神点儿,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吧?
索性也不管不顾,伏案大嚼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沫喝的兴起,正神志飘飞,似醉非醉,快活似神仙时,忽然被方炜轻轻撞了撞胳膊,猛地清醒过来。
他定了定神,豁然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正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
见他迷迷瞪瞪的模样,方炜哪还不知道这小子要不是喝高了,要不就是走神了,低声提示道:“问你香香姑娘的琴弹得怎么样呢?”
香香姑娘的琴?
方沫看着场中在瑶琴前端坐的妙龄少女,想着原来这位就是被他打了好几次幌子的香香姑娘,不愧是天香阁的头牌,果然生的貌美如花,至于琴嘛……
方沫努力回想了下,眨了眨眼,有些迟疑道:“还行吧?”他有些不好意思,是他找人来弹琴的,结果别人人来了,琴弹了,他却全程走神,连对方弹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委实有些过分。于是为表歉意,他大方的给出一个偏高的评价。
还行?
香香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漠然低眸垂首,对他的评价没有半点表示。
众人面面相觑:还行?莫不是这位封二小姐,原来竟是个草包?
在场的谁不知道香香姑娘虽然出身青楼,但一手琴技放在整个庸城,甚至整个北方都少人能及?甚至有许多江南才子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只为听她抚琴一曲,末了谁不是一句“不虚此行”,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小丫头,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说的这句“还行”?
不过听她的语气,这句“还行”说的还真没什么底气。
不是说她喜好琴技吗?不是说她为了听香香姑娘抚琴还女扮男装夜入青楼吗?不是说今日安排香香姑娘抚琴,就是她的要求吗?既然喜欢,怎么半点都不懂欣赏,连好赖都分不清?
而且即便是不懂,随波逐流的夸几句都不会吗?敢情这位二小姐,不仅是个草包,而且还是二愣子?
不少人摇头叹气:这位封二小姐,容貌看不见,气质倒不错,声音也好听,只可惜开口第一个字,就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上不得台面的,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
封毅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不怎么懂琴,香香姑娘的琴在他听来,也就是“还行”两个字,不知道是因为心境还是感情因素,他总觉得她的琴比封菀儿母亲当年所奏,要逊色几分。
封夫人则微微皱眉,有点拿不准这小丫头的心思,当初她母亲的才情她是见过的,做母亲的如此,她的女儿总不至于粗俗成这个样子,而且据那边传来的消息,她应该是会抚琴的……这是知道了她的意思,故意在刘经业面前体现出粗俗的一面,好绝了她的念想?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暗恨,果然在封毅心里,还是那个女人最重,便是最后断了往来,她生的女儿在他心里也是不同的——若不是有他护着,她什么手段都用不到这小丫头身上,何至于直到现在都没能拿捏住她?
封夫人面露微笑,正要开口缓和,却听封苓儿轻笑一声,开口道:“我常听底下人说,莞儿妹妹的琴技最妙不过,如今香香姑娘的琴妹妹听不入耳,不如亲自抚琴一曲,让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方沫看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姿态甚是洒脱,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二小姐准备不自量力的亲自下场继续丢人了,却听他悠然道:“不如何。”
封苓儿一愣,而后嗤笑一声,道:“我听李嬷嬷说,莞儿妹妹来庸城这一路上,除了随身衣物,便只抱了一把瑶琴,且路途上也时常抚琴为乐,可见是爱琴擅琴之人……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怯起场来?难不成妹妹的爱琴擅琴,只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吗?”
方沫淡淡道:“我爱不爱琴,擅不擅琴,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爱琴擅琴,又为什么要弹给你听?”
他能理解封苓儿对他的恶意,却不代表他要忍受她的恶意。
封苓儿一滞,她蒙着脸,看不见表情,但眼神中却显出几分猝不及防的狼狈,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对她这样说过话,从不曾有人给过她这种难堪,咬了咬牙,道:“莞儿妹妹这话说的,就算姐姐没资格听你弹琴,这里还有父亲母亲呢,且还有官居二品的刘大人,少年英雄的霍少堡主……难道他们也没资格听你抚琴不成?”
她抬出这里身份最高的几人出来,自认便是不能压的这私生女老老实实上台抚琴,也该低头服软才是,却不想方沫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凑到唇边自顾自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不仅将封苓儿,也将所有人都晾在了这里。
封苓儿神色一僵,就要再度开口,却被封庭轩按住肩膀,低声喝道:“苓儿!”声音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封苓儿愣了愣,才忽然醒悟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封菀儿不管如何可恶,都是她父亲承认的女儿,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争锋相对,而且还拿外人来压她……无论结果如何,最后最丢脸的,绝不是封菀儿,也不是她封苓儿,而是封毅和封夫人两个。
封苓儿不安的看向上首,发现封夫人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表情却变得极为僵硬,显然已经动了怒,但是封毅却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不安之余,又有些失望,她父亲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提出来,他都会满足,但是却几乎从不曾因为她做对了什么而高兴,也不曾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动怒,仿佛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根本不在乎。
她看向坐在一侧低头喝酒的白衣少女,眼中尽是苦涩:父亲对她,对她两位兄长皆是如此,但对她这位“妹妹”,却是不一样的。
他吩咐厨房给她做荷香饼,他带着点心去顾府看她,他怒气冲冲的将她从天香阁抓回家,他晚上去她房间探望,他令文卿带人护她周全,他亲自接她前来赴宴……
封苓儿闭了闭眼,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的这个妹妹,她父亲十多年没见,但刚一见面,便将她盼了十多年都没盼到的东西,他的关注,他的爱护,他的体贴,他的训斥,统统给了她……
让她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愤恨!
方沫却完全没想那么多,不理封苓儿,不是为了让谁难堪,存粹是因为觉得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斗嘴上,还不如多喝几杯酒,于是闭上嘴,开始喝酒。
这种场合,永远不缺乏擅长圆场的人,是以方沫造成的短暂尴尬之后,场面很快又恢复了热烈,香香姑娘又演奏一曲,获得全场喝彩,她微微一笑,对着主位款款一福,再度看了方沫一眼,才转身退了出去。
临时退下的舞姬正待再度入场,霍惊鹤忽然长身而起,对封毅拱手一揖:“封大人。”
封毅看向霍惊鹤,点头道:“少堡主有何见教?”
霍惊鹤朗声道:“如今天下并非天平盛世,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小子实在无心看这些莺歌燕舞……依小子之见,观舞不如观武。封大人武功卓绝,麾下猛将如云,刘大人身边的侍卫也个个身手不凡,小子来时,也从霍家堡带了几位好手。不若我们各自派人下场一试身手,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赢的人,便由小子负责出点小彩头,如何?”
天下崇武,霍惊鹤这样的提议在宴会上极为常见,向来不会有人拒绝,封毅和刘经业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出彩头的人换了主人家刘经业。
宴会至此,从头到尾一个大吃、一个大喝的方炜方沫两人,才终于又打起了几分精神,开始认真看人动手。
不过他们很快就大失所望,一连几场,上场的人都不过区区三品修为,在常人看来,已经算是高手,但在方炜方沫眼里,却完全不够看。
方炜的一身武艺,是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他在三品时,便能越级击杀二品,如今正式晋升二品后,眼光手段都不止高了一筹,这些三品对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方沫和人动手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到目前为止,他的手底下已经死过一个一品,两个二品,自然也不会将这些三品放在眼里。
不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只是三品,却偶尔也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出彩表现,不管怎么说,比刚才令人昏昏欲睡的歌舞要提神的多。
三方将“以武会友”几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仅在人手的选择上很是克制,这些上场的人也是一样,看起来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实则下手极有分寸,几场下来,各有胜负,更没发生什么误杀重伤的事,场中一派和气。
数场结束之后,霍惊鹤再度起身,笑道:“封大人,小子也是好武之人,只是手底下生疏,难登大雅之堂。今日见猎心喜,想不自量力请封大人指点几招,不知道小子是否有这个荣幸?”
封毅还未说话,方炜便已站了起来,大笑道:“这种事何必劳动封大人,霍堡主想要打架,不如小弟陪你玩玩儿?”
他虽然不知道霍惊鹤此举有什么用意,但甭管他想做什么,只管使坏就是了!
霍惊鹤微微一笑,道:“顾公子的武艺,霍某已经领教过多次了,你我之间,似乎没有再比的必要了吧?”
听到加了重音的“顾公子”三个字,方炜决定不和他在这里打嘴皮子官司,耸耸肩坐下。
只听霍惊鹤又道:“封大人,谁都知道,天下一品高手不过五十之数,能和一品高手过招以磨砺自身,是我等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事……封大人不会嫌小子贪得无厌吧?”
话说到这份上,封毅若再拒绝,便是嫌他贪得无厌了,起身淡淡道:“既然少堡主有心,我便陪少堡主走几招。”
这样的发展,让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原不过是底下的人简单过过招,怎么变成这里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亲自下场动手了?
而现在这两个人不仅动起手来,而且还打的颇为精彩,霍惊鹤手中一把折扇千变万化,或展或收,翻飞如蝶,不仅看着赏心悦目,威力也不容小觑,时点时削,时挑时刺,杀招叠出。
“妈的,”方炜低声骂道:“这小子不会是吃了□□了吧,我敢保证他半个月前都还不会这手……这才几天,就精进到这种程度了,修为也上了二品,妈的,比老子还快。”
方沫沉吟道:“不像是才练了半个月的样子啊。”
方炜道:“大约平时藏的紧呗!真是吃饱了撑的,霍家堡就他一个少堡主,又没人抢他的位置,藏拙给谁看呢!”
方沫撑着头,不吭气,方炜又道:“你说他干嘛非要和封毅动手,难不成想让封毅亲眼看看他的本事,好心甘情愿的将女儿嫁给他?哈,你说他会向谁求亲呢?”
“管他那么多呢,”方沫将他的头扭向场上,道:“你的路数和封毅有几分相像,好好看人家是怎么打架的,多学几招,省的每次遇到一品,都给人撵的跟兔子似的。”
方炜懊恼的一拍头道:“昨天晚上封毅还说要和我过几招呢,我竟然一气之下给拒绝了……亏了亏了!”
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开始认真看两人过招。
霍惊鹤的招式灵活多变,诡异难测,多以出奇制胜,而封毅却不论他如何变化,只以一双堂堂正正的铁拳对敌。封毅已经刻意收敛了真气,不以内力欺人,却依旧占尽上风,往往普普通通的一拳击出,霍惊鹤如同繁花一般的攻势便或溃散无踪,或变化尽失,难以为继。
方炜拍腿惊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一品,随意一击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以简破繁,神乎其技。”
方沫没有答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场中的战斗,双目异彩连连,果然这次没有白来,封毅的身手,比那唐傲有看头多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封毅和霍惊鹤一触即分,各自退开,霍惊鹤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深深一揖,道:“多谢封大人指点。”
封毅气定神闲,全然看不出同人动过手的模样,淡淡道:“不必多礼,后生可畏。”
转身回座。
此刻底下的人才如梦初醒,在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而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心中充满类似于饱餐一顿的满足感。
这一场比斗,委实是精彩!
封毅的武艺固然让人叹为观止,霍惊鹤的表现则更令人惊艳,不仅修为不俗,一手折扇更是使得出神入化,神出鬼没。需知这场比斗虽然封毅处处留手,远没有尽全力,但若非霍惊鹤本事了得,也不可能支撑这么久。
直到此刻,在座的人才知道,这位并不以武艺著称的霍家堡少堡主,不仅身份贵重,人才出众,身手竟也这般了得,在同辈人中只怕是无人能及,说一句少年英豪,前途无量,半点也不夸张。
方炜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道:“看得老子都手痒了,真想找人痛快打一架!”
方沫下巴一抬,道:“诺,霍修就在对面,找他打去!”
方炜顿时泄气,正要说话,却见对面那个干瘦老头施施然站了起来,一幅要下场的架势,顿时大惊,道:“不会吧,这老头想干嘛?不会真被你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只听霍修冷冷开口道:“我霍家堡向来不占人便宜,既然封大人大方指点惊鹤,老夫也不能掖着藏着。投桃报李,不知封大人膝下那位公子,来赔老夫走两招?”
方炜瞪大了眼,道:“靠,一个一品高手,当人爷爷的年纪了,居然向小辈挑战,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了?”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封家几人身上,谁都知道,封毅的儿女虽然个个习武,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可是和霍惊鹤这样的天才比起来,却不可同日而语。若真上场和一品高手动手,只怕一招就溃不成军。
副将文卿的武功倒是不错,已经臻至二品,可问题是他又不姓封。
周围寂静一片,谁都没有说话,封庭轩苦笑一声,这种事,总不能让封苓儿一个女孩子上吧?罢了罢了,不过是丢一次脸……只是他自己丢脸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连他父亲的脸也一并丢了。
正要起身开口,忽然耳边传来一把宛如天籁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醉意:“打架这种事,还是我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