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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厢傅谅一面嚷嚷着我的名字,一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玉琼,你终于醒了!”他拄着竹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榻边,小安子狗腿地端来一张软凳,扶他坐下。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复拍着胸口,喜笑颜开道:“哎,好像退烧了,真是太好啦!这几天担心死我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可教我如何是好呀!”
太医院院使手提药箱紧随其后,见此情形颇为尴尬,立马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低下头,目光坚定地盯着地面,好像不把地盯出一个洞来誓不罢休。
我无奈地扶额,深深感到对于傅谅,我还是相见不如怀念,不要见的好!
但想到他舍身救我,心里又涌起一小股感动,遂笑道:“多谢殿下挂心,微臣已经没事了,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休养几日便会好的。殿下,您怎么样?”
他满不在乎地挥手,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说,我皮糙肉厚,伤惯了,没关系,休养几日便会好的。”
……太有自知之明了。我一噎,竟无言以对。
这货行事荒唐,时常犯错,有时错得离谱,皇上气极了便会赏他几顿板子。再加上一些意外,比如藏在矮林里不幸被我射中,受伤于他而言倒真是家常便饭。
我虽在心里表示十二万分的赞同,然,外人面前,怎么也得装一装,遂板起脸正色道:“殿下乃是一国储君,金枝玉叶,怎可妄自菲薄说什么皮糙肉厚?”说着,我看了一眼呆立在帐门口的太医院院使,清清嗓子道:“院使大人,本官的伤便有劳您了。”
傅谅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太医院院使听到自己被点名,忙上前查探我背部的伤势,复为我号脉,忙了许久,道:“戚大人,您背上的脓血暂时还不能清理,疼是肯定的,劳您再忍耐两天。下官稍后再开两剂药方,一剂内服,一剂熬至膏状外敷。倘若今晚不发烧,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我笑道:“多谢院使大人。”
太医院院使开罢药方,同小安子一道下去了。
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下我与傅谅两人。他单手托腮,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仿佛若有所思。我被他看得颇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殿下,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惹怒那只黑熊?”
他一怔,面上浮起一丝困惑,道:“说来也奇怪,那日我进到矮林没多久便发现了这只黑熊,起初它正在休眠,并没有发现我们。我与几名护卫商量之后,以为活捉为好,便决定先将它围起来,用西洋火枪伤其腿部,限制它的活动能力,再用铁索将它捆住。谁知道,我们刚靠近它一丈内,它便发了疯似的攻击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它为什么只攻击我一个人?我向它开火,可它好像根本不怕,连汗血宝马都被它咬死了。两名护卫当场被它拍晕,我当时已伤得不轻,好不容易骑着他们的马逃出来,谁知那黑熊仍不罢休……真真是太蹊跷了!”
“您的汗血宝马被黑熊咬死了?”
“对啊,哎,真可惜。”傅谅抚襟,长吁短叹道:“那可是一匹难得的好马,我本想将它带回东宫好生驯养,谁知道竟出了这等意外,真是有缘无分啊。等下,重点是不是偏了……”
“咳咳,”心中略定,我轻咳一声,将重点拉了回来,“您当真没有惹怒黑熊?”
他肯定道:“当然没有,我连碰都不曾碰到它。按理说不该这样,我从没见过这么凶残的黑熊。”
“呃,不管怎么说,能平安回来便好……”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半晌,叹息道:“受伤算不得什么,若您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微臣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怎么能怪你呢?也许是我运道不佳,那只黑熊原本就有疯病。哎,来之前我还说要拔下头筹的,这下好,非但自己挂了彩,还连累你也受伤。出了这么大的事,春猎临时取消了,父皇说,待你我伤势稳定便拔营回京。”他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半晌,一边对手指一边说:“玉琼,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心里有些难受,佯装嗔怒道:“真是傻瓜。”
这货果然当真了,越发垂头丧气。
我拍了下他的肩,笑道:“傻瓜,谢谢你呀!”
他一愣,“啊?”
我郑重道:“不要丧气,春猎取消并没什么了不得,五个月之后又是秋猎,你想要赢多得是机会,总不可能每次都会意外吧。谢谢你挺身保护我,我很感动。”
“你、你怎么……”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傅谅抓耳挠腮,极不自然地干笑道:“玉琼,你怎么忽然这么见外,我、我都不习惯了,快别这样……”
“好的,那我不谢了。”我从善如流,“微臣给您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您救微臣也是应该的,嗯,就是这样。”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喂,你……”
我摊手,道:“这是您说的啊,那微臣谨遵殿下教诲,就不见外了。”╮(╯▽╰)╭
傅谅:“……”
被他坑了这么久,此刻看他哭笑不得的神情,突然就有了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笑说:“殿下,微臣没什么大碍的,您大可不必担心。您还有伤在身,早些回去歇息吧。待微臣能下地,便过去给您请安。”
“好吧,你且好好休养,有事喊我。”说完,抄起竹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傅谅走后,太医很快过来为我清理伤口,重新上药,整个过程痛得我龇牙咧嘴直抽冷气,恨不能买块豆腐直接撞死。其实黑熊只挠了我一爪,但当时它发了疯,力道可想而知,伤口非但深,还带起了一大块皮肉……我默默地望天流泪,简直不敢想象背后的惨状,只怕是好了也会留下狰狞骇人的疤痕。
我第一次开始为自己嫁不嫁得出去而感到担忧。
好不容易熬完上药酷刑,服下汤药,不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因为姿势不爽,加上伤痛的折磨,我睡得并不是十分安稳,到暮色四合时分便醒了。
帐外,月朗星稀,月光盈动如水。帐内,烛光暖黄,洒落一地温暖。
书案前,一人玉身长立,身姿颀秀挺拔,仿若江南紫竹。一袭月色团龙锦袍尽显清贵,明月的华辉亦抵不过他万分之一。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握一卷书册,神情专注,似在凝神
我不由怔忡,看着他久久回不过神。
恰在此时,傅惟如有知觉般转过身,微笑道:“你醒了?”
“殿下,你怎么来了?”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觉帐中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心下略略一松,却仍是不甚放心,遂道:“你还是快回去吧,若是教旁人看见了,只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不碍事,我让郑嘉在外面守着。今晚父皇与元睿相约议事,皇兄已经歇下了,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这里。”傅惟放下书卷,走到榻边坐下,温声道:“方才我问过太医院院使,他说你已无大碍。不过我看你脸色还是很难看,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他俯身看我,指尖掠过我的额头停在耳际,慢条斯理地为我拢发。
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鼻腔中氤氲起苦涩的气息,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咬唇道:“一点也不好,很疼,疼得我都快受不了了……”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手掌宽厚而温暖,眸光微微闪动,里面不知是歉疚还是疼惜。平日里为了避嫌一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彼此之间太久没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我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时光逆流,重回我们初见的那一年。
良久,他的叹息声轻若烟云,道:“委屈你了。”
我揉了揉眼睛,道:“我没有委屈,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
傅惟摇头,示意我不要说下去,“没关系,这件事不怪你。别想太多,先把伤养好,其余的等了回大兴再说,嗯?”
“嗯。”我乖觉地点头。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便很安心,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我都不怕。心念蓦然一动,我抬眼将他望了一眼,视线相撞,发现他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怎么了?有话想对我说?”
心跳骤然加速,脸颊隐隐烧烫起来,我避开他的注视,摇了摇头,“没什么。”
“当真?”显然不相信。
“好吧,我是想问……那个妍歌公主好像对你有点那个什么,你有没有那个她……”声音渐次低下去,我赧然别过脸,完全不敢再看他。
“那个?”
明知故问!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喜欢。”
傅惟薄唇微抿,轻笑道:“你觉得呢?”
“我、我怎么知道……”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案前将先前那册书卷阖上,放上书架。沉默许久,他就这般背对着我,一字一句道:“兴许她对我有几分意思,可我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这样最好不过,因为,我打算娶她为妃。”语意清淡而笃定,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事实上,这却是一桩国婚,关乎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