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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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修总共就两天假, 送佟夕入了学, 当天下午要赶回B市。临行前,佟夕对他依依不舍,抱着他的手臂,半晌不舍得放。

    聂修忍不住翻起了旧账:“谁让你不肯去B市,不然我们也就不用这样两地分居了。”

    佟夕笑:“谁和你两地分居了。”

    聂修皱眉:“咦, 上午不是还说我们一家人, 转眼用完了, 就过河拆桥不认账是不是?”

    佟夕笑嘻嘻说:“兄妹也是一家人嘛。”

    “不要妹妹,只要媳妇。”

    佟夕乍听见这个称呼心里甜丝丝的, 脸上又有点不好意思, 笑盈盈的没吭声,就当是默认了。自此, 聂修给她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都备注成了媳妇。

    日子流水般过去。佟桦一天天长大,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越长越漂亮,带出去也是人见人爱。

    佟春晓本来对蒋文俊的一些不满, 又被孩子的可爱给压了下去。在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金钱冲突的时候, 她和蒋文俊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矛盾。

    蒋文俊没有恶习, 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也很少与女性联系,除却计较金钱比较节俭外, 似乎没有别的毛病,佟春晓要求不高,平静简单,生活安逸,无事不生非,就挺满足。再加上佟桦特别可爱,她并不想离婚,很努力的想要弥合两人的关系,希望能重新回到恋爱时的那种状态。

    相对于她的努力,蒋文俊比较被动消极,春节后,他变得非常沉默,很少说话,下班回来在家看电脑,研究股票行情。佟春晓觉得他可能是工作太忙,挣钱压力太大,就承担起一切家用和开销。

    蒋文俊也没有什么表示,依旧心事重重。眼看五一到了,佟春晓便想趁着放假,出门旅行一趟。让他散散心,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她很关心他的身心健康。

    佟夕学校也放假,但是她不肯去当电灯泡。

    她知道这次旅行其实是姐姐心目中的一趟蜜月旅行。去年还没举行婚礼,佟春晓就意外怀孕,生完孩子兵荒马乱,婚礼的仪式就被直接省略了。但是没有蜜月旅行,她心里一直很遗憾,时常对佟夕说,你结婚了一定要去蜜月旅行,然后又提点千万别婚前怀孕,不然就会像她一样计划被全盘打乱,什么都泡汤了,把佟夕说的面红耳赤。

    佟春晓想去巴厘岛,蒋文俊说孩子太小,坐飞机吃不消,不如就近找个地方玩一玩。佟春晓知道他是不舍得花钱,便说我来付钱,你不用操心。

    蒋文俊听她的口气“财大气粗”便猜测她是不是卖了版权瞒着自己,心里十分不快,但是也没表露出来,怂恿她说:“你有钱不如投资股市,最近股市火爆,随便买一只股票都挣钱。你开个账号,我可以替你操作”

    佟春晓最怕干冒险的事,所以没答应,蒋文俊便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她在防着他。这种想法一旦生根,便再难拔去。原先蒋文俊看她温柔单纯,以为她会没什么主见,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佟春晓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绝对不会受他控制。尤其是她经济独立,甚至比他还能挣钱,他时常会有一种倒插门的感觉。看来,在家里有钱才有话语权。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能挣钱会挣钱,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万劫不复。

    佟春晓在出门旅行前,给了佟夕一张□□,让她趁着五一商场打折,把喜欢的家具先定下来。星园的房产商的确很靠谱,按时完工,下个月就能交房。

    一直让姐姐花钱,佟夕很过意不去,说:“这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上班了还你。”

    佟春晓笑:“不用还了,这当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佟夕忍不住笑了,“那会那么早啊,聂修还要出国,至少要四年。”

    佟春晓也听佟夕提过一次聂修要出国读博,当时还没定下来,此刻听佟夕的意思是已经决定了,便问:“你想不想出国留学?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也支持你。”

    佟夕连忙摇头。佟春晓已经为她付出太多,留学那么大一笔费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让姐姐来负担。再者她的专业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不像聂修,几乎所有的师兄全都出国读博,不是英国就是美国,毕业后大部分留在国外,回国的要么进高校要么进研究所,个个都很厉害。

    佟夕放假的第一天,也没睡懒觉,起床吃了早饭就去逛家具城。因为打折,商场里到处都是人,佟夕累了一天,定了床和柜子,傍晚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聂修的十几个电话,急忙给他回过去,聂修的声音听着挺急:“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家睡觉,手机开了静音。”

    “那我去找你。”

    “你回来了?”佟夕激动的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昨天不是说你老板不放人吗?”

    “对啊,昨晚和师兄一起请他吃饭,我说女朋友五一要和别人出去旅游,我可能要被甩了。老板终于发了善心给三天假。买不到机票,火车票也没有,没办法我包个出租车回来的。”

    聂修说完,电话里却没声儿,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一声。

    佟夕吸了口气:“我在听呢。都感动的快哭了。”是真感动,从B市包车回来,钱还是其次,硬生生坐□□个小时长途,真的非常辛苦。

    聂修闻言却笑:“别感动,不是回来看你的,看我爸妈。顺便……看一眼你。”

    佟夕捧着电话发笑,才不信他坐了那么久的车回来,只是“顺便”看她一眼。

    挂了电话,佟夕飞快的洗了个澡,又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聂修有洁癖,不想让他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门来找她,以前都是在楼下等候。

    聂修来的比她想象中还快,门铃响的时候,她头发还没干。

    聂修知道她姐姐一家三口出门旅游,家里就她自己,一见面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一晃三个月没见,两人都有些动情,连呼吸都是烫的。聂修正吻她的时候,佟夕的肚子煞风景咕噜起来。

    佟夕忍不住笑场,说:“我饿了。”

    “你还没吃饭?”

    “我逛街累了回来就睡。”

    聂修问:“家里有什么?我给你做。”

    佟夕惊讶:“你会做饭?”

    聂修摸摸她的头:“我什么都会,你说你多有福气。”

    佟夕望着他笑,真是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骄傲自满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不过,聂修也没夸张,给佟夕做了一碗面,堪称口味绝佳。

    她吃面的时候,聂修坐在她对面,右手放在后腰的地方,捶了几下。佟夕吃完面,拉着聂修起来,柔声说:“你躺到沙发上。”

    “干嘛?”

    “快躺下,皮带扣解开。”

    聂修脸色微微一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佟夕明白他是想歪了,笑着拍了他一掌:“你想什么呢,坐了那么久的车,我给你按摩一下腰。”

    聂修佯作失望的叹气:“我还以为……”

    “你以为的太美了。”

    佟夕笑着将他按在沙发上,双手压到他的腰上,采用“自学成才”的模式,一通乱揉乱捏。聂修本来腰不疼,被她摆弄的只觉得□□酸麻,勾得身体起了欲望。

    他抓着她的手,翻过身来。佟夕坐在他的腿边,亚麻色头发垂挡着脸颊,阴影中的五官显得神秘而迷人,眼中星星点点的亮着光。聂修手托着她的头颈,将她拉下来,密密的长睫毛在他唇上微微飘抖,□□的感觉比方才更甚。嘴唇从光洁如玉的脸颊往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相恋两年,聚少离多,每一次约会都觉得意犹未尽,这么吻都似乎不解渴,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浅蓝色裙子被掀起,露出如雪的细腰。

    深夜寂静,欲念像是出笼的猛兽。佟夕闭着眼睛,想着他再有几个月就要出国,异国他乡比现在见一面还难,忽然间有种和他发生点什么才能安心的冲动。

    聂修感觉到她的主动,本来就有点难以控制的欲念愈发失控……佟夕毕竟没经历过,难免紧张害怕,但也没抗拒没退缩。

    出乎意料的是,聂修在最后关头却停了所有动作。他撑在她上方,纷乱而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最终,将佟夕的裙子拉下来,哑着声说:“还是不知道滋味比较好,万一食髓知味,在国外守身的日子怎么熬。”

    佟夕忍俊不禁,拿了个靠垫盖住滚烫的脸颊,噗噗偷笑:真是自控力惊人的聂老师啊!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很喜欢聂修,喜欢到想要把自己都给他,那时候的他也真心喜欢她,喜欢到可以克制自己欲念。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甜蜜时光。

    度假归来的蒋文俊并没有放松心情,依旧心事重重。佟春晓哄睡了佟桦,正收拾行李,蒋文俊的手机响了,他看到电话号码去了阳台。以往他接电话都不会背着佟春晓。但是最近这个情况频繁发生,度假的时候也是。

    佟春晓第一反应是女人?但转念一想不可能。蒋文俊在阳台上接完电话,神色很惊慌,佟春晓问怎么回事。

    蒋文俊说:“我哥打电话来,说我妈病重急需动手术,我的钱都在股市,你能不能先给我。”

    “多少钱?”

    “五十万吧。”

    “这么多?我的钱全都存了理财和定期,卡上没这么多钱,先给你五万应急吧。”

    佟春晓大人大量,没有计较过去的不愉快,用网银给他转了钱,然后好心的让蒋文俊把李秀玉接到T市的医院来开刀治疗,因为这里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奇怪的是,蒋文俊无视她的提议,只是心急火燎的催她赶紧凑钱给他。

    佟春晓觉得有点不对,股票如果不是停牌,想要抽钱出来也很容易,两个交易日就行了,既然他股市有钱,怎么一直催着她去取定期存款?再说,他平素对他妈挺孝顺,怎么能放心让他妈在小县城的医院里开刀动手术?于是,就给蒋文俊的大哥蒋文海打了个电话。这一通电话,才发现李秀玉根本没生病。在佟春晓的逼问下,蒋文俊只得说出事实的真相。

    他把打算买房的放入股市,一开始也真的是大赚一笔,后来在证券公司融资加杠杆,资金很快翻倍。但是,谁都没有料到红红火火的股市,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股灾。他的仓位即将被打爆,急需要一笔钱补保证金。当初佟春晓给佟夕买房时,两人起了争执,彼此说过不过问对方婚前财产,佟春晓又很反对他炒股,所以,蒋文俊也没找佟春晓要钱,借了一个姓高的朋友的钱。现在老高催他还钱,他只得谎称他妈生病,让佟春晓先垫付。

    佟春晓一直以为股票跌了慢慢等反弹,早晚有一天会涨回来,只要不割肉也就不存在太多的损失,她没想到居然会有被这样的风险,除了震惊,更感觉恐惧。

    她幼年丧母,后来父亲又去世,半生都在寻求一种安全感。当初佟夕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沈希权,就是因为她不想经历大起大落的折腾,少时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阴影,有时候做噩梦,还会时常梦到童年,家里几个男人坐在客厅讨债,她妈抱着她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她妈后来患病离世也和被人追债,担惊受怕脱不了干系。

    之选择蒋文俊,就是想过稳定可控的生活。可没想到,命运还是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对不可预知的风险的恐惧,比出轨更让她难以接受。她没有替蒋文俊还钱,让他卖出股票去还债,并让他发誓从此不再碰这些投机的东西。

    两人维持了将近两年的婚姻生活,并非没有矛盾,而是都被隐藏在平静生活下。这件事成为□□,将所有的矛盾都点燃,争吵比以往都激烈,上升到人品方面。蒋文俊斥责佟春晓眼看丈夫有难也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自私凉薄,爱财如命。

    佟春晓被蒋文俊倒打一耙,气到快要吐血。如果她真的爱钱,怎么会嫁给他?他住在她的家里,孩子从生到养都是她一人负担。

    更没想到的是,蒋文俊居然主动提出离婚。佟春晓实在是失望透顶,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一个甘于清贫不想有任何风险,一个对金钱极度渴望不惜冒险,两人的生活目标背道而驰。三观不合,难以磨合。再走下去也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如及早分开。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蒋文俊没有像平时那么对钱斤斤计较,也没有争夺儿子的抚养权。佟春晓还以为他是看在佟桦还小的份上,不想做的太难看。直到他人间蒸发,她收到法院传票被人追讨债务,才明白蒋文俊是急于拿着股市上仅剩的一点钱跑路,所以才会那么干脆利索的离开。

    欠款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发生的,债主老高找不到蒋文俊,便起诉了佟春晓。佟春晓无法证明蒋文俊借来的钱没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也无法证明她并不知道这笔欠款的存在,咨询了律师发现官司毫无胜算,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她早就在网络上看到过相关报道,婚姻法二十四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离一场婚背负巨额债务,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掉进这个坑里。虽然这笔钱只有二十万,她能还的起,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憋屈气愤。

    很快,佟春晓就发现打官司还不是最可怕的。蒋文俊的债主并不止老高,他跑路也不是为了躲老高,而是躲另外一个人秦仲刚。

    蒋文俊因为钱不够,又在秦仲刚的贷款公司,借了一笔高利贷。这笔钱不受法律保护,秦仲刚并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也有不可说的背景,他的讨债方式不是起诉佟春晓,而是上门索要,头两天还客气,到了第三天便变了脸,开始威逼恐吓。

    佟春晓的童年噩梦,再次上演。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夜不能寐,要靠安眠药度日。

    佟夕十分担心,每天从学校回来陪她。在替姐姐收拾房间时,偶然间,她看到了一份病历,才知道佟春晓在多年前曾经得过抑郁症,现在因为蒋文俊给她留下的烂摊子而病发。

    贷款公司的人,每天都来家里逼债,看着两个彪形大汉在屋里,佟桦十分害怕,保姆也担心自己的安危,想要辞职。

    佟春晓无法脱身,无奈之下,只好让佟夕趁着周末把佟桦和保姆送到浠镇,先住在叔叔那里。

    而就在佟夕离开香樟园的那一晚,佟春晓出了事。她半夜在客厅里跌掉,失手打破了鱼缸,玻璃片划破了动脉。第二天对门邻居出门晨练时,发现门缝里流出的血迹报了警。

    痛苦,仇恨,后悔,让佟夕快要疯掉。佟春晓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姐姐。她一直希望等自己有能力了要好好的报答姐姐,可是她却在自己离开的那一晚,离开了人世。这个打击,不亚于当年失去父母。美好快乐的时光,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她失去了最后一个最亲近的人。

    佟夕忘不了客厅里那一地的血迹,也不能去想,在那个深夜,佟春晓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究竟是有多绝望才会一时不想开舍得放下年幼的佟桦。她的手机就掉在右手边的地板上,如果她有求生的意志,应该立刻拨打120或是报警,但她没有拨出一个求救电话。

    佟夕没法将姐姐的死归之于意外,如果没有蒋文俊留下的这些债务,如果没有贷款公司的人上门逼债,佟春晓就不会犯病,不会整夜整夜失眠,不会半夜去客厅里找药,更不会放弃自救。

    蒋文俊一手造成这一切,怎能一走了之让别人送命?

    此后三年多的时间,佟夕到处寻找他的下落,春节也会去他的老家蹲守。她不能放过他,那样的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