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展翅,却遇寒雨三十六

丹妮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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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眼见李治哭得如此之痛,不由皆是微惊,王德却去看那李治手中书信,却是诗一首: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王德将这诗反反复复在口里品了几咂,却忍不住想起当年海内大朝会时,一身红衣的媚娘与一身白衣的稚奴,技惊海内的华绚模样。

    恍惚间,又想起当年一剑傍身,雄视天下的太宗。

    想起风华绝代,才绝天下女的长孙无忧,杨淑仪。

    想起聪慧大气,气度高华的韦贵妃,阴德妃,燕贤妃。

    想起娇俏任性,贵质丽姿的韦尼子,萧蔷,于英容……。

    想起美丽聪慧,秀外慧中的武媚娘,元素琴,徐惠。

    想起曾经英姿焕发的少年承乾。

    想起曾经聪慧狡黠的少年青雀。

    想起曾经天真机慧的少年稚奴……

    王德的心中一阵阵地痛,泪水也随着一滴滴地往下滴。

    不止是他,徐惠,德安,文娘,六儿……

    每一个人都在哭。

    似乎这一首诗,勾起了所有过去的美好相往,所有的快乐时光。

    回忆中,连一切的痛苦,都化成了美好。

    李治心痛,旁人难以得知。

    于他而言,媚娘不止是一可终身相伴,知灵知心之人。

    更是他所有美好过往的存载。

    无数次,这漠漠冷冷的太极宫中,他都是依靠着媚娘,方得回忆起当初那种种美好,方得能够支撑下去。

    而在媚娘走时,他也曾心痛,也曾想过,日后若再心慌之时该当如何。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一日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匆匆,如此之痛。

    李治之痛,无人能知——

    于他,媚娘便是生命中的一半灵魂,一半过往。

    而今这一半,却为人生生分离,当真是生不如死。

    这般感觉,他一直强压着,不教人知。

    可是今日一首如意娘,却将一切都毫无预示地揭开了,那鲜红的,还如昨日初得的伤口便立时迸裂,渗出一片片的鲜血来。

    这痛,无人能知。

    亦无事能及。

    于是,即使他身为大唐太宗之子,文德皇后之子,故太子承乾之弟,旧魏王李泰之弟……

    如今的大唐天子高宗……

    李治也只能如幼时一般,抱着一纸旧诗于怀。

    龙袍零乱,金冠微垂,跌坐于金案玉阶之下,号啕痛哭,泪如泉涌。

    一如当年受了委屈之后,扑入长孙无忧怀中痛哭的那个小小稚奴一般……

    脆弱无助,需人爱护。

    ……

    感业寺中。

    厢房之内。

    明空是被一阵阵心口绞痛给痛醒的。

    这种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烈,竟让她一时间,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唬得她急忙去寻了孙思邈所赠药丸,颤抖着捏破了蜡皮,强咽一粒下去,半晌,才缓缓平了息。

    一旁同寝的慧觉被惊醒,见她面色苍白,急忙起身道:

    “怎么了?

    可是又不舒服了?”

    明空缓缓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只是突然犯了心悸罢了……服了药,便好些。

    倒是扰了你好梦,当真对不住。”

    慧觉见她如此,便急忙下了榻去,替她取了水来道:

    “以后别这般客气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粗出身,没什么好讲究的。”

    明空感激,接过水说声有劳,好生咽了几口茶下去,这才觉得心口剧痛一时而平。

    不多时,她便觉得心中平定,只是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淡淡忧伤,萦绕心头,久久不去,却惹得心中烦忧。

    慧觉见她平定了些,倒也松了口气,便劝着她早些休息。

    明空口里答应了,却只是看着慧觉上床,打了个呵欠便又睡下后……

    自己却起身放下茶杯,慢慢推开房门,走出屋外,坐在阶上,看着寒冷天空中的月光:

    不知他眼下如何?

    是夜。

    云泽殿内。

    徐惠正由着哭得双眼红肿的文娘仔细梳理着头发,准备就寝。

    良久,徐惠才轻轻问文娘:

    “你是不是觉着我这般做,是对不住主上与媚娘?”

    文娘叹息,良久才道:

    “娘娘说过,对主上而言,心中最痛之事,生平三大恨事,无非是长孙皇后与晋阳公主,先帝先后离去,武姐姐被逼出家……

    虽然他一向藏得好,可是这却是他最大的痛处。

    所以武姐姐一首如意娘,却是能将他所有旧伤全部勾出的利器。

    主上心性,自幼便是看似懦弱,实则极能隐忍持重。这也是为何先帝立意选择他为新主的原因……

    但是眼下情况,娘娘却是不想主上再忍的——至少不想主上再这般纵容那东宫诸女,与关陇诸臣。

    所以娘娘才要借揭主上旧伤之法,以激得主上失了理智与冷静,全力施为,对付那些对娘娘也好,对武姐姐也好,甚至是对主上也好……

    都是大敌的势力。

    只是娘娘……

    如此行事对主上而言,未免有些太过残酷。”

    徐惠闻言,良久不语,半晌才含泪轻轻道:

    “文娘,你觉得,对主上残酷的事,对我便不残酷么?”

    文娘的手却停了下来,良久才低泣道:

    “正因为文娘觉得这般事,对娘娘更加残酷……

    所以才不希望娘娘再度想起。”

    徐惠却泪流满面,哽咽道:

    “文娘,你是知道的,我能强撑着活到现在,不过是因着先帝遗命,还有媚娘的安危……

    否则,这世间于我,再无其他的留恋了。

    父母安好,弟妹也是各有其缘……

    我多活一日,也只是多累得身边人受牵连罢了……

    当年的素琴如是,后来的媚娘如是,如今的小妹……

    亦如是。

    文娘,没有了先帝的这人间,我也是觉得腻味了。当真是想早些去陪着他了……

    人人都当我是机慧过人,手腕不输媚娘……

    可我终究只不过是个女子,我也只是想躲在他身后,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受夫君娇宠呵护的小女子……

    我活得真是太累太累了。

    所以……所以我才要早些让主上成长起来,让他能够护好自己,护好媚娘。

    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见先帝,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文娘……

    若能如此,便是对我再残酷,对主上再残酷,我也会做。

    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先帝也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