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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里,程景况带着程月棠和程夜朗两姐弟祭完祖后,便一同守岁。尤芷华虽然被禁足西苑,但卫雨纶却仍旧围坐在一旁。一边给程景况杯中添酒,一边同程月棠说着话。
程月棠自然不想理她,但除夕之夜不宜多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倒是程夜朗,心性纯然,丝毫不知卫雨纶与自己旦夕惊变有关,仍旧时不时插上一句话。
酒过三巡,程景况对着满园雪梅竟然作起了诗,“沁寒雪月怀中酒,幸苦干戈庙里尊。仗剑横推三万里,方知将相宁平生。”
程景况虽是武将出身,但作得一手诗,朝中人人尽知。只是戎马沙场多年,每天行得是马革裹尸之杀伐决断之事,思得是保家卫国之武将壮志之为,所以吟诗作对这样的文人显摆之能倒渐渐不被提起。
程月棠自小就只见父亲披盔带甲,哪里见过父亲有这等闲情逸致高深才学吟诗作对,闻言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卫雨纶趁机恭维到,“老爷多少年没作诗了,谁料竟然依旧才情卓卓。”
程景况闻言暗叹,年少时这些酸楚东西向来都是为了与程月棠母亲说悄悄话时偶尔一用,不想事过多年,自己竟然依旧无法忘记。
程月棠见父亲脸色略显萧索,当即拍手道,“好一个将相宁平生!爹,既然您难得有如此兴致,那囡囡也作诗一首可好?”
周围几人闻言都是一怔,程月棠打小就是个不爱读书的野孩子,这一点府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她居然还会作诗?别说程景况不信,就连程夜朗也是睁大了眼睛,好似看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哦?囡囡也要作诗?这倒是奇闻一件啊,好,囡囡快些作来,让为父听听如何。”
见父亲和弟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程月棠杏眉一挑,站起身来,以手抚下巴做思考状。
“钩灯刺绣惹清涟,漱玉莹屏携珠环。若换金盔披战甲,雕弓敢向燕门关。”
程月棠堪堪落下第四步,口中绝句已然念完。
程景况闻声讶然,目瞪口呆的模样实在滑稽。而卫雨纶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程月棠,她怎么也无法料到这一向不喜读书的程月棠居然还会吟诗,而且还当真不赖。
唯独程夜朗依旧淡淡无感,因为他年龄尚小,所接触之书大多是些圣贤明理之书,还未有看过扬志抒怀之作。
一时无话。
厅内炉火渐旺,通红火光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厅外寒雪早止,幽冷月光透过几片浓云投下晶莹,与皑皑白雪辉映。
“爹,怎么样?囡囡这诗可还要得?”程月棠转身坐下,拨弄着炉内炭火志得意满的问到。
程景况也没料到自己女儿做的诗竟能有如此气魄,他以为程月棠不过学了几句古人风流诗,谁料想竟全然不是。
“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我程景况之女居然还有如此才情,果然虎父无犬女!”
程景况朗声大笑,激动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只一个劲儿的高兴,倒忘了注意旁边卫雨纶的表情。
她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先是惊讶,而后变得拘谨,到最后程景况言道“虎父无犬女”更生出一丝忌恨。
虽然卫雨纶已然极力掩饰,甚至用喝茶来掩盖脸上的表情,但这些还是被一向谨慎的程月棠看在了眼里。
“呵,这会儿就开始着急了?等这年一过,有的是机会让你着急。”程月棠浅笑饮茶,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去,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向卫雨纶。
“囡囡啊?我可不知道你还有如此才情啊?快说与为父听听,你是何时从何处学来的?”
程景况一直当程月棠只知玩耍,像个男孩子一般,哪里会有心思去学这些。虽然近来程月棠有所转变,但这文采斐然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
听得父亲问话,程月棠不由有些潸然。
上一世中,在嫁给杨越遥之后,杨越遥忙着借程景况之手清除各种反对势力,自然少有时间陪在她身旁。闲来无事,程月棠便翻了翻当世名流何舒望的诗集,谁知一看之下竟有些痴迷,而后更是几度钻研。
只是何舒望的诗再是卓然,也无法化解她那时心中痛楚之万一。
待得今生,程月棠自然而然也就懂得一二,只是无人指点。
“爹爹还记得母亲临走时交给我的那个小玉匣子吗?”借着火光,程月棠脸上的一番欣喜渐渐被一层薄霜笼罩,杏眼失神,长长的睫毛半晌才眨巴一下。
程景况闻言一怔,泛红老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当即点了点头。
“母亲生前最喜诗文,那小玉匣子里装的都是些经世名流之作。囡囡虽无母亲之才,但有感母亲留下这些诗文的用意,所以时常翻阅。”程月棠此话倒也不假,那小玉匣子里的诗文上一世之中,程月棠也曾翻阅,但奈何对此一窍不通,唯有作罢。
后来深居皇宫才明白母亲用意,遂对何舒望之诗集颇为执迷。
话到此处,程月棠斜眼瞟了一眼卫雨纶。她知道,卫雨纶就想着靠肚子里的孩子再拼一回正夫人之位,而此次守岁便是机会。但程月棠如何能给她这个机会?
果然,眼见程景况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卫雨纶也跟着心神不定,眼珠子时不时转向程景况。
程景况听得程月棠母亲之事,再转眼看到正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程夜朗,心中惭愧难以言表。缪氏乃是他心爱之人,虽过世多年,但程景况心中一直无法忘怀。唯有将这份思念转移到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可是如今夜朗重伤如此,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还两说,这让他如何面对缪氏,如何面对自己?
“囡囡啊,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
程景况饮下青梅酒,将杯子重重置于一旁的石桌之上。
听得程景况主动问起程月棠母亲,卫雨纶那脸上更是愁云惨淡,哪还有一丝年节气象。
程月棠闻言一叹,眸子里闪烁着泪花,哽咽道:“囡囡自然还记得。”
缪氏走时,程夜朗还小,他自然不记得母亲模样,此时见姐姐居然还记得,急忙问到,“姐姐,母亲是什么模样,快给我说说!”
程月棠闻言转头,看到程夜朗脸上的纯真无邪,再也忍不住心中苦楚,竟当堂落下泪来。
经此一遭,程景况也没再多问,四人围坐火炉至拂晓,待得一声鸡鸣,程月棠才抱起已然熟睡的程夜朗回屋去了。
正月初一,程景况自然早早就进宫朝贺,也就是给老皇帝拜年。因为今早拂晓才睡下,程月棠一直睡到午时方醒。
醒来后芍药小蝶等人已经备好了热水,程月棠好生洗漱了一番才去吃了点东西。
刚下桌子,程月棠就看到燕无声正立于庭内。
“主上,虽是春节,但还请主上不要耽搁训练,不然主上毫无进展岂不是又要责怪属下了。”
燕无声这话说得不怎么讨喜,大年初一,怎么着也得来句新年好才对,可他一上来就是冷冰冰的训练。
但程月棠对此似乎并无反感之色,反倒嫣然一笑,“幸亏你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
话毕,程月棠随燕无声来到后院,再度傍上沙袋训练了起来,直到申时才结束。
此次训练之后,程月棠不仅没有感到疲累,在取掉沙袋之后甚至感到了一丝轻松畅快。燕无声默然点头,而后身影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月棠正暗自高兴自己进展神速之时,却见芍药拿着一方手帕从外院走了过来。
“小姐,今天不用钻那狗洞了吧?”芍药将方帕交到程月棠手中,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她。
“你怎么也学着小蝶爱乱说话了?”程月棠嗔道,拿着方帕站了起来,转身朝闺房走去。
今次她没有再女扮男装,而是尽施胭脂粉黛,精心妆扮了一番才缓缓出门。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街上行人沸腾,大多都是出来闲逛的。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平日里还没怎么觉得人多,程月棠和芍药刚一出门,立刻被人潮冲散了。
程月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少的地儿,正抬眼四下寻找芍药身影,却不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程小姐可是在寻她么?”
杨季修笔直的身影在渐黄的斜阳下显得越发的高大,修长的臂膀顺着一道旁边阁楼投下的阴影指向远处正在人潮中慌乱四顾的芍药。
程月棠看得入神一时竟忘了回话,待得芍药慌忙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才回过神来。
“杨公子今日怎会有闲暇出来逛街的?”程月棠握了握芍药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而后转头对着杨季修道。
按理来说,今天乃正月初一,杨季修身为皇室子弟,今天正是去给皇家长辈拜年的时候,怎会有时间约自己出来?
老皇帝虽然年迈,但头脑仍旧清醒。杨季修身为齐王,又是老皇帝的弟弟,若不是把三宫六院,皇城上下走个遍如何能脱得开身?但程月棠转念一想,齐王何许人也?如果他如其他皇室子弟那般循规蹈矩,他又怎会叫齐王呢?
想到这里,程月棠不禁暗自发笑,“看来,自己还是太年轻。”
杨季修当然不知在这短短片刻内程月棠已想了这许多,只当是她在笑自己,见状也是一笑,“程小姐不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