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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逐渐飘远,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漫长而单调,没落而凄苦。
从果果离世后,他有了与人相处的阴影,重新回到了深山沼泽之中。
也再没有幻化为人的模样。
想着,若是自己遗忘了像母亲的那一面,就会连同母亲与果果一同忘记吧。
可他的灵力逐渐增强,又一次一次蜕掉旧皮后,但还是没能忘掉那些东西,它们依旧游走在记忆的深河中。
他有看过,同一个人,在经历了百年后,又被他遇见。
灵魂经过轮回,可以忘记一世的尘缘心酸,而新的一世,又可以带着陌生和期待,去过新的一辈子。
要是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
守着记忆过,太累了。
看桃花谢了春红,看白雪带过秋冬,复复年年。
即使是想着睡着就可以暂忘一些孤单,可他的冬眠,也是守着地底下那充斥着哀凉和遗忘的尸骨。
若是能被人记得,寿命只有数十年也是值的。
若是能找到果果的转世,那长达千年的寿命,也是有盼头了。
畜生也有情,只是无人知。
他快要灰暗的眸,混着血,流出了清澈的泪。
唇角却一点一点,勾起了暖暖的笑,眼前的果果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也回到了为人时六岁的模样。
果果是女孩子,手要比他的软一点……
……
和静在把佛珠捡起来后,她踉踉跄跄的转过身子就朝庙堂外奔去。
当她跑到门外,被冷风吹回了理智后,她脑袋里飘荡的是方丈给她汤药前,说的最后一番话。
——破解之法,倒是有一个。
若萧施主真的遇到了意外,和施主能感应到,说明你们……是心意相通。
有些危险意外,本是天命,人难以抵挡,可缘,却促成人有苦同担。
在寺庙的后院,有一口方井,深五米,曾是我师祖圆寂升天的地方,从井口跳下去,其下留存着师祖的佛力,那里可让人的灵魂脱离肉体。
灵魂能在瞬间感知到另一个灵魂所在之地,我曾用来帮人寻找失踪的亲人。
若不是遇到了很严重的危险,最好不要用。
想着这番话,和静眼前全是抄写经文是幻觉的一摊子非常明显的血,手紧紧攥着这断了线的佛珠,她凭借自己很好的视力,朝后院跑了去。
她此时心乱如麻,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又记起萧止墨那个怂货小时候很爱玩游戏,写字姿势还不对,读初中的时候就成了近视眼,但他还不爱戴眼镜,说眼镜会影响他的帅气。
怕她觉得他不帅了,去找更帅的出轨!
那时候她把他好一顿打,拉着他耳朵问:老娘是你女朋友还是老婆,还出轨!
他说,迟早会是的。
他为她做过很多浪漫的事。
带她去看极光,然后强吻他,还在贝加尔湖上,为她放孔明灯。
更是在维也纳的音乐会上,为她清唱了一首情歌。
他所做过的高调讲排场的事,都是为她而做。
可分开后,她睁开眼就能想到的,却是与他发生的极其平淡微小的事。
跑着的途中,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对,她记得最深的事情就是两人发生关系后,瞒着父母,在外同居的那段时间。
那傻缺每天早上,都会摸着她的胸,腻腻歪歪不嫌丢人的对她说,你儿子饿了!
也就只会在那种时候,她想要抬手去打他的时候,会打不过他,反而被他欺压在床上。
她的手机上,依旧是那个备注:我儿墨墨。
那本是她与他之间关系的玩笑绰号,可现在……她心里的担心和恐惧蔓延到了全身。
要是自己的傻儿子又遇到了危险,就让她这当“妈”的为他承受一些吧。
她忘不了五年前他被蛇咬的事,那样的事,她不想有第二次了,太煎熬。
一路跌跌撞撞,她终于跑到了方丈之前所说的那口方井前,之前她在与方丈参观这简朴的寺庙时,曾经来过。
她知道自己没有走错。
寺庙里就只有这一口井,平时方丈和小尼姑的饮水问题,也都用了自来水。
但在迷雾蒙蒙的深夜站在更是幽黑的井口时,她怕的双腿颤抖。
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了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曾经咬到萧止墨的那条大蛇,她真怕这井里有什么东西。
萧止墨那日被蛇咬,而她到了现在,也怕井绳。
站在这看不见底的井边,她突然意识到了方丈说的那些话。
她之前也在质疑,为什么跳了井就可以在师祖的佛力下灵魂脱离肉体,如此想想,随便什么人跳五米深的井,摔不死也要摔个重伤半残吧。
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指不定会把灵魂摔出来呢。
害怕突然席卷了全身。
要不是发现了萧止墨身上有什么端倪,她也不会信别人说他可能是中了邪,不然他的性格怎么会变的那么离谱?
但这些封建迷信她不想相信,可嘴里说着不相信,她却没出息的信佛,会祷告,更回来这里凝神静气。
更是在萧止墨带着白安安离开又回来后,她更加怀疑他不是从前的萧止墨了,可她又找不到什么明显的证据。
她今晚一跳,如果受了重伤,无疑是给她的经纪人找麻烦,或许她的父母为此,都会约束她与萧止墨的来往。
她这几年和萧止墨的关系,父母没说,她也知道他们心知肚明。
但是……
如果自己这一次相信迷信,没有为他做些什么,只是受了伤,那他如果能平安的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在看到她受伤后,对她说几句关心的话呢?
思及此,她想起从前,自己打个喷嚏都会被他当绝症紧张的模样。
于是——
她跳了。
带着她的迷茫,带着她的痛苦和折磨,还有内心深处想要与他重归于好的渴望,和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荒唐。
她紧咬嘴唇,把这场冲动当成了只是忘了吊威压的落地戏,仅仅几秒后,井底传来重重的一声:“嗵——”
胸口刹那间震痛,其中带着碎裂的撕扯感,腹腔里和四肢,明显有咯吱的声音。
她紧闭的眼睛微微张了张,环境太暗,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紧抿的唇用力一努,一口血咕哝一声涌流出来。
一瞬间,她的身下,也开始蔓延出血。
身体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痛麻木,意识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模糊。
可她心底,却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轻松感。
身体痛了,心突然没那么累了。
“萧止墨,大坏蛋……”
泪眼婆娑,她声线是压抑不了的委屈。
……
在他身体越来越无力,思维飘渺之中,一道带着悲哀和不舍的女人声线响彻在他的脑海中。
“萧止墨……”
他依旧觉得朦胧,可内心却不由自主的笼起了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不安下,他眼睛慢慢闭上了,但心里……关于果果的记忆和自己数千年岁月里的孤单都烟消云散了,而是有了另一种情感。
“静静……”
闭着眼,他微合的薄唇却呢喃。
就在这时,有些难以牵肠挂肚的记忆,扑面而来。
“静静,嫁给我!”
记忆里,他站在和静面前,一改那随性无赖的模样,说的深沉而认真。
可面前的小女生却不配合,她扬着精致跋扈的笑:“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不行,在咱们国家我都能领结婚证了,我怕你不要我!”
“行吧,你说说你要怎么娶我,穿什么婚纱,吃什么蛋糕,买什么婚房,睡什么婚床!”
“这些能随口说吗!”他来了脾气,“婚纱婚礼准备起来会很麻烦,但我给你保证,我一定对你好,好一辈子!”
“那你说说,是怎么个好法儿?”
“为了你可以死算不算!”他说的很急切,还迈出一步,捏住了她的肩膀:“你别拿我开涮了行不行,到底要不要嫁给我!”
“哎呀你烦不烦啊,我还要拍戏呢,你等我拍完那部戏好好想想行不行!”
“行!我等你!但你告诉我,需要几天!”
“你怎么这么啰嗦!”
“静静,我求求你赶紧嫁给我吧,我不想和你谈恋爱了,想赶紧和你过一辈子!”
那时候,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可他的内心却从小就有一种未知的恐惧。
他难以想象,自己越来越成熟之后,会有什么生活。
明明他会继承萧家,可连继承萧家后,会发生什么事,他都无力去幻想。
每次与静静吵架后,他都很抑郁悲观,就像自己没有二十五岁以后一样。
觉得自己的一辈子,或许会很短。
可到后来,他没想到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会成为真的。
他还没等到她的回答,自己就不再是单纯的,爱她的萧止墨了。
慢慢的,他重新睁开了眼。
依旧是清澈深邃的眸子,但这次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白安安,还有这对于他有些陌生的环境。
他是萧止墨。
他记得,自己才二十二岁。
有一天又催着和静嫁给他,不料和她吵了一架,她去山里拍戏,不想回家也不想住酒店,非要在山下露营。
没办法啊,舍不得自己未来老婆有了风吹雨淋,他寻思着就通个宵,陪着她睡醒,第二天再与她妥协。
却没想到,就在那一晚,他被草丛里爬出的毒虫咬了一口,短短的时间内,他便有了窒息感,浑身极其不舒服。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借着自己点起的火,看到从山上飘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他们穿过了树和帐篷,脚不沾地……
手里还拿着绳索。
甚至他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孩子也是可怜,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得来收他一次,就没什么法子,让他活个长寿?”
“灵魂缺失,如果没有阎王或者咱们冥帝至尊的法力,谁也办不到啊,就这么着吧,只是可惜,这辈子投这么好的人家,却没命享受!”
那时,他觉得那两个不人像鬼的影子,说的是他。
果真如此。
他们越走越近之后,他看到了他们带着的高帽,黑影的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白影帽子上则是“一件生财”。
是黑白无常。
传说中,勾魂索命的冥界阴差。
看着那两道人影,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视线都开始犯黑了,难道他要死了?
就这么突然?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就得死?
当真是阎王让人三更死,绝对活不过五更?
可要是真得死,那静静怎么办!
他挣扎恐慌着站起身,想要叫醒静静,他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情没和她做,如果今天他真的要这么死了,难以接受!
但就在他掀开帐篷的帘子时,却僵住了动作,如果自己真死了,静静要哭的吧!
该怎么办!
他从没想过,有时候人竟然会在突如其来的状况下,就得去考虑和最爱的人生离死别。
就在他犹豫时,他看到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男人。
他头发如墨,并且极长,身上穿一袭颇有时代感的长袍,皮肤在火光下白如冷月,但看他的侧脸,却和自己异常相像。
他面对着要朝他走过来的黑白无常,在他愣怔之际,他抬起手,竟然释放出一股颠覆他三观的能量。
他似乎很强大,虽然突然出手攻击,却也没有要与两位无常过招的样子,只是让他们退后了一些。
他们三个都不是人,那是他下意识的心声。
但随后,在黑白无常与突然出现的神秘男人对视了几秒后,那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的白无常,突然开口道:“懂了,懂了……”
黑无常便问,“你懂什么了?”
“那孩子灵魂不全,是因他不是个完整的人啊,我们走吧……”
那白无常撂下这话后,便拉着黑无常转身消失了。
待那两道鬼影消失后,男人才转过身子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后,他愣怔了。
男人与他有一模一样的脸,但不同的是,他裸露的脖子上,有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看到那个,他身体有了一种来自骨髓深处的抽痛,心里还有一道声音,那个人……不会是他吧。
再之后……
他看到男人在他眼前突然化身为一条如墨的大蛇,他蜿蜿蜒蜒爬向他,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就像在等着他一样。
之后,他看着蛇张开了他的口,露着他尖锐的毒牙,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和静的帐篷有了动静。
他如今只记得,在意识模糊之中,看到了和静惊恐万分的眼神,再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
他看着眼前陌生,却也熟悉的白安安,看着这陌生,却也懂是什么的空间,他知道,自己从那一晚开始,便与那条蛇,合二为一了。
他有了蛇的思想和记忆,但自己与静静的点点滴滴,却只能藏在蛇触及不到的内心深处,如今……他不懂那些感情是如何跑出来的。
可是感受着身体的剧痛,他应该是受伤了。
甚至,他似乎是听到了静静的声音才得以冲破蛇的兽灵,重新占据身体了主导意识。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灵魂完整后,他已经难以去控制自己的思维和想法,他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浅露于表的感情,不爱她了。
但现在,他脱离了蛇的身躯和兽灵,再想起静静,心里好担心。
看着白安安,他眼眸里源源不断滑下了眼泪。
他发现自己拽着白安安的手指后,便放开朝她的脸伸了过去。
而就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成了蛇妖后,今天也面临死亡的危机了。
与蛇合为一体,他如今非常明白,自己当初只有二十来年的寿命,他另一半的蛇妖,寻找到他,进而拼凑成了一个整体,没有这一半的兽灵,他生生世世都不能与一人有白头偕老的机会。
但有了兽灵,他的寿命要比和静长太多。
所以他现在,与兽灵分开了,怕是兽灵即将泯灭,那他这残缺的灵魂,也得去冥界了,那就要和静静,彻彻底底的生离死别。
想到这里,他虚弱的呢喃:“小安子……”
此时他的心,没有她一点地位,可他知道,等自己这为人的灵魂沉睡了,自己的另一半会爱她。
他更知道,他与她有了纠缠,是因为她的血。
她的血有滋养毒物和妖魔的力量,而她……前世说不定还是一位神。
如果他现在要死了,能救他的,只有小安子了。
可自己好不容易才能想起那自由的,无所忌惮爱着静静的感情,好舍不得再无视掉,静静这几年,一直在自责,一直在等她,他都知道,都在这副皮囊的内心深处看着。
眼泪和七窍里流出的血依旧不断,他的手戳了戳白安安的额头,而后婆娑着她的耳廓:“小安子……”
他又叫了一声后,白安安的睫毛又动了动。
“告诉静静,别爱我了……”
“告诉她,我不会娶她,让她去寻找她的幸福……”
“告诉她……”他微弱的声音带上了浓烈的哽颤,“我不会对她好了,不爱她了。”
“若未来,我必须得爱你,求求你……小安子……”
“帮我让静静开心一些吧……”
他抓着这短暂的,濒死而又自由的时间,对白安安乞求着他难以放下的真心。
因他不知道,等自己让这副身子重新好起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得到一个像现在这样,可以交代自己真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