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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什哈德东北,两座贴近河谷的小丘,唐人东归队伍的驻营地,程守如的帐篷里面沸反盈天。
“程将军,罗将军走之前把防务都交给你了,可是没说要营地内抓人吧?”说话的是个戴着幞头身着唐装一副文士打扮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没错,张家人说的有道理,程家军你现在是咱唐人的主心骨,凭啥叫外人在咱营地里吆三喝四?”站在中年文士身边的都是衣冠楚楚的养尊之辈,这个随口接言的更是穿着一件华丽的绣满祥云图案的轻纱袍子,这种衣服的价格能换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阿哈尔捷金马),只不过衣服主人有些痴肥的身材坏了它的整体观感。
“说得有理,程将军,咱大唐工匠营后人是一体的,凭啥个姓罗的来了就得听他的?当然俺也不是说听姓罗的就不对,只是姓罗的几个外人手下也能在营地耀武扬威的,没这个道理!”挨着胖子坐着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名字叫做彭念祖,在唐人营小有名气,不过因为原来和裴家有些关系,希尔凡筹备的时候就被排斥在外,在阿尔达比勒清洗的时候差点被清扫出去,现在属于边缘人。
“还是彭大说的到位,罗将军带领咱们回东方,一路上辛苦咱也看到了,也感激,可这并不能让咱随便听几个外来的家伙随意安排。”一个脑袋上扣着一顶波斯小帽的家伙也随口捧场道,如果不是一口流利的汉话,这厮看着就像地道的伊朗人。
发牢骚的事情只要有了开头,就不乏有人跟随,总有那么些人感觉天老大地老二他是老三,凡事都想指手画脚说两句。
都是唐人营的熟人,程守如切不过面子,让他们进了营帐,听了一众人的话,顿时头大如斗,悔恨不已。
事情还要从老罗率领骑兵队离开之后的第二天说起,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营地里开始流传有大队敌人来袭,罗开先作为主将率队逃跑了。整个主营才不过几万人,这流言半天功夫就传遍了,守备营的战士多知道底细,没什么影响,李家张家的老人也明白究竟,因为早就约定李轩掌管队伍的杂务所以也不做搀和,最麻烦的是普通的什么也不知晓的底层民众,因为流言搅得人心惶惶。
这个时候西德克诺德出面了,不愧是号称蓝眼睛魔鬼的家伙,一出手就抓了七八十人,罪名是妄图散布流言搅乱人心,每个被抓的也不打骂责备,直接上了束身衣蒙眼驴子,然后统一关到了地笼子里面。
说起地笼子,是一种一米见方的半地下的方坑,四周用手臂粗的原木围起来,顶上有一个遮雨的盖子,装上蒙眼驴子那种刑具再被塞进这个笼子里,每天顶多一个时辰可以放松吃东西,估计有机会享受的人会比死了还难受。
西德克诺德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这是他给整个主营大多数人的印象。连续两天,被抓的人超过了一百,求情说理的人超过了五百,没人能啃动那个木头人,即使现任的民营总管李轩也没得奈何。
所以牵扯到的人转换了目标,找到了程守如这边。
程守如能怎么办?他没有任何办法,老罗在营地的时候,他有的时候觉得老罗的整天不是闷在帐篷里就是四处乱晃的家伙没起什么作用。如今真的负担起整个主营的防卫,他才知道空口白话谁都会说,真正做事的时候才感觉到重若重山的压力。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程守如现在手边的琐事虽然不是堆积如山,但是只要早上睁眼一直到夜半,就别想消停。还好军纪和民营方面的事情都分化了出去,而且营地的防御有老罗离开之前设定的完善规划,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完善整个方案就足够。可是刚刚忙碌了两天正事儿,就来了新的麻烦,这些原本的熟人找上门来,程守如一时间陷入了矛盾之中。
“张嘉铭,马本利,彭念祖,李四维!”在这个时代汉人的传统中直呼全名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即使这些唐裔已经受了很多中亚风俗的影响,程守如这么称呼还是说明了他的恼怒,“你们这么评价罗将军的事情,就不怕他回来找你们的麻烦吗?”
矛盾了半天,终究还是老罗的分量要重一些,程守如还记得祖训,程家人喜欢押宝,却不能在大是大非上左右不分,想通了这一点,程守如的火气自然就爆发出来了。
“你说姓罗的那个莽夫还能回来?别做梦了,姓罗的只带了两千多人出征,伽色尼那边却又七八万人,均算下来一个人打四十个,土库曼人可不是稻草人!姓罗的不过是狂妄自大以卵击石罢了,没准儿这会儿已经在哪个地方尸首两处了。”作为张家的旁系,张嘉铭虽然不受族长重视,但是信息还是很灵通的。至于程守如的所谓怒火,他才不在乎。
“呵呵,张嘉铭你还真够聪慧的,罗将军带着人从希尔凡一路杀掉的贼寇也有近一万了,达姆甘山谷那里,一把火也烧死了近一万……”程守如虽然不是进攻的猛将,但作为军人,他的心智可没那么容易被一番言语打击到。所以没等其他人开口,他直接就对着张嘉铭开炮了,“你张嘉铭想搅浑水,目的还是为了得到你张家族长的青睐吧?”
不能不说程守如这个军人虽然不纯粹,但是有程家的家教传统,脑子也绝不白给,要押宝就压个彻底,也不在乎得罪人,非常直白的就揭穿了张嘉铭这个虚伪的青衫文士。
“你,你!程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我虽是张家旁系,但也是这东归队伍一员,自然要为这个群体考虑……”张嘉铭差点把自己下颌的胡子揪下来,脸色红了又白,总算没敢在这个将军营帐里和程守如闹翻。
两个人几句话就差点动起手来,旁边的几个人顿时有点目瞪口呆,自负有点武勇的彭念祖觉得原本和程守如有点关系,赶忙站起来说和,“程将军,张郎说的有点过火,不也是为了整个东行族人考虑嘛,伽色尼那边的土库曼人可真的不是好惹的,姓罗……罗将军只带了两千人,跟人家数量差得实在太多,免不了让大家有想法嘛。”
彭念祖的这番话说的貌似有理,程守如却有不同看法,首先根据他的了解,从远方归来的大个子罗开先就从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在达姆甘南方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难以逾越的山谷商路,偏偏一个晚上就弄死了万把人,己方的损失却微乎其微。在达姆甘打扫战场的那一刻,作为一个军人,程守如想的不是为胜利而高兴,而是为罗开先在战场嗅觉方面的敏锐和果断而惊叹和畏惧。
惊叹是因为世上竟有这样善于抓住战场时机的家伙,畏惧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对方的敌人。
据他程守如所知道的,裴四海、卫远、巴哈米尔宫卿、帕萨尔……这些人哪一个都算得上一方豪杰,但却一个比一个惨,最后一个帕萨尔更是直接被当作了祭品。
至于眼前这些在自己帐篷里胡言乱语的家伙,不过是跳梁小丑。充作和事佬的彭念祖随然有点心计,也是个目光短浅不明是非的糊涂虫,把营地闹乱了,对谁有好处?
“彭念祖,你住口!罗将军如何作战,容不得你来凭借,有本事去杀几个土库曼人给我看,没本事就不要硬充什么智者!”想明白了的程守如那是张嘴不留情,作为守城将多年,时下又要为数万人的安危绞尽脑汁,他哪里容得下几个所谓的熟人在自己的营帐内咆哮?
卖弄心机的人总是在勇气方面略差一筹,程守如的硬气话语一出口,营帐内本来还有想法说话的人也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程守如的军帐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的时候,帐篷门口的纱帘被掀开,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将军,军法官西德克诺德到访。”
“快请!”程守如松了一口气,两面讨好的事情不好做,针锋相对的事情也耗累人啊。守营战这种事情真的不轻松,对外要守,对内同样也是守。
西德克诺德进了营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面对老程帐篷的杂人,没错,几个跟程守如说三道四的家伙就是杂人,“程将军稍候,容我帮你把杂物清理一下。”
程守如巴不得把旁边的烫手山芋交出去,自然不会有任何想法。
“张、马、彭、李四位请到军法处坐一坐吧,有事情请几位谈谈。”西德克诺德板起脸的时候真的很吓人,深邃的蓝眼睛配合典型的白皮肤,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一样的脸。
“西德克,我们又没犯什么事,去你哪里做什么?不去!”强壮着胆子的张嘉铭有点色厉内荏的回复道。
“去不去恐怕由不得你们!来人!”西德克诺德才不怕有人敢反抗,这个死板的日尔曼人对老罗的授权执行度绝对是一等一的。
“等等!我们犯了什么错?凭什么?”半天没开口说话的马本利现在是个商人,本想韬光养晦让张彭二人出头,现在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凭什么?就凭你们在营地内散布谣言,扰乱军心,危害营地安全!”西德克诺德主掌军法已经近一年,自然对军令纪律轻车熟路,他来程守如这里的本意就是带走这几个罪魁祸首。
“你没有证据!空口白话污蔑人!我要见大长老!”几个人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被戴着宪兵袖章的士兵抓住的时候,还在左右乱晃拼死挣扎。
西德克诺德冷冷的笑了一下,“你们最好老实点,我既然敢说,就肯定有证人证据,再胡乱挣扎被军法兵打了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或许是西德克诺德的表情吓住了,也许是害怕被军法兵暴揍,几个人瞬间老实了下来,被押出帐篷的时候,最后一个李四维扭头问道:“军法官,我们会受怎样的处罚?”
“先在军法处禁足,至于如何处罚,等将主回来后,自然会有一番公论!”这次涉及的人太多了,西德克诺德也不得不顾虑一些,所以等老罗返回才是最好的办法。
被押走的几个人再也没了争论的气力,低头垂脑的去了军法处。这边帐篷里,程守如也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