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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着半块月饼循声看过去,一群着葱绿色门派服的青年仇恨地对我们虎视眈眈,为首以绷带吊着胳膊且嘴角青紫一块的锦衣公子目光尤其怨毒,还有些睥睨桀骜终于将大仇得报的急迫和期待。
其身后一个上了年纪且面相持重似乎是他爹的人闻言便目中阴沉,将我们几人一扫,再扫向我们所在人群的领头掌门唐渡,不知是有了什么计较,沉声对自己儿子和弟子们道:“休得胡说!珞珈山派向来与世无争,岂会有以大欺小出手狠毒的狂妄之徒?你们可看清楚了?”
带伤的锦衣公子愤声道:“就是那几个人!暗算了孩儿!化成灰孩儿都认得!”
这一唱一和,动静不小,尤其是堵在了点将台入口处,前后聚拢了不少门派,闻声纷纷派弟子前来打听,到后来根本不用打听,锦衣公子一行七嘴八舌声震云霄,将来龙去脉篡改了个狗血淋漓,关于珞珈山弟子中的我们三人如何横行酒楼,欺男霸女,以多欺少,凶残野蛮地将堂堂青龙帮帮主唯一的宝贝少主给痛下杀手,幸得少主内功不凡,才九死一生逃出生天。
闻者无不唏嘘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有人对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青龙帮少主痛下毒手,这是何等的禽兽作为,那几个歹人究竟什么模样?
一片葱绿的青龙帮弟子们让开了视野,令各派正道人士用正义的目光将歹人自由地鞭挞。
忽然间遭受如此多目光洗礼的千岁忧忙给自己摆了个潇洒的姿势,卓尔不群,风姿神圣而优雅,欢迎各派少男自由地倾慕,少女自由地爱慕,最好人约黄昏后自由地侵犯。
趴在旺财背上的天玑从随身包囊里掏了两块月饼,左右为难不知该先吃哪块,对众人的视线毫无兴趣。
我把手里举了半晌决定吃掉的半块月饼塞嘴里胡乱吃了,咽下就被噎住,小徒弟眼疾手快连忙扔了正研究的两种月饼馅,掏了水壶拔了塞,就给我救回来了。
我呛了几口,正顺气,就见女掌门唐渡走向众人视线中,端庄而具威仪,特地面对青龙帮,朗声道:“请问龙少主可有人证可有物证?自家门派无法给龙少主做证。另外,请问横行酒楼是怎样的情状?欺男霸女是怎么欺怎么霸的?以多欺少是指鄙派贵客的三人对战贵派少主一行十五人的意思?痛下杀手是对龙少主刀剑相向了?龙少主内功不凡是如何轻轻一摔就把自己胳膊折断的?以我唐渡所见,鄙派三位贵客均是未携带兵刃,倒是贵派上下长剑加身,究竟是谁对谁痛下杀手,事情经过真如龙少主所言么?”
正派众人闻听唐掌门这席话,又觉十分有道理,围观八卦就应该追求细节,遂不约而同看向青龙帮。
“当时你又不在场,你、你强词夺理!”锦衣的龙少主一时语结,似乎没想到有人竟对他们的篡改提出疑议。
“即便我不在场,亦能听出龙少主这番言辞颇多破绽,逻辑不通,只怕真相亦是颠倒黑白。”唐掌门一锤定音,一手扭转乾坤。
千岁忧见没人关心他的少侠之姿,终于决定收回自己神圣优雅的造型,从天玑手里抢过半块月饼填嘴,含糊着对我表示赞许:“慕小微傍上唐掌门,这是你一生中唯二做对的两件事之一。”
我抱着水壶又灌了一口,随口问:“另一件是什么?”
“当然是上赶着认了我这个兄弟!”包了一嘴月饼馅的千岁忧大言不惭道。
天玑低头收拢干粮袋,小声似自言自语:“想得美,轮我也轮不上你。”
青龙帮在唐渡的逼问下落了下风,当着武林各派,这面子自然是丢不起,是以,龙帮主开腔了:“多年不见,龙某竟不知唐掌门座下邀有上宾,素闻唐掌门轻易不与众派来往,不知这三位是怎样的贵客,竟得唐掌门结交并一力维护。我帮派弟子十几人亲眼所见贵派三位贵宾打伤了犬子,莫非唐掌门巧舌如簧一番,犬子这身伤便白受了?珞珈山几时如此蛮横了?”
这矛头是既指向我们三人,也指向珞珈山。我们继续这般事不关己好像也不妥,我准备出言解释一二,唐掌门却将我挡住,一人力战:“龙帮主,我唐渡邀请宾客还得向你们报备一声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珞珈山请来的客人,名誉和安危自然由我们珞珈山维护,不然连客人都招待不周说出去岂不遭人耻笑?难道贵派青龙帮请客人还得看身份地位下菜碟?唐渡倒是见识了。令少主性情如何,恐怕江湖中人也略有耳闻,这伤究竟如何受的,大家也能猜个*不离十。何况,这伤看起来严重,实则并无大碍,不然岂能行动自如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可见下手之人乃是存有仁慈之心,只是教训一二,并非所谓的痛下杀手。龙少主颠倒黑白,不知要掩盖什么?”
纵然起初龙帮主压下了火气,这时也是忍不了了,不由大怒:“唐渡!你不要欺人太甚!龙某是看在唐真人的面上,让你三分,你一而再再而三强词夺理诋毁我青龙帮是何道理?犬子虽然骄纵了些,杀人放火总不至于!如今,犬子被人打折了臂骨,只怕日后拿剑都力有未逮,堂堂青龙帮少主,执不了剑,岂不与废人无异?这番折辱,也是仁慈之举?也叫并无大碍?如此混淆是非指鹿为马,竟不怕被今日武林同道们耻笑,唐真人如何教出你这等徒弟!”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辱长,这龙帮主给自己儿子护短可以理解,但直接数落到人家师父头上,未免太过。我觉得很对不起那位已羽化的唐真人,此时唐渡双肩微微动了动,显是也动了怒火,给人招来这顿无妄之灾实在罪过。我往前踏了一步,准备出面。
先我一步,身后旺财背上的小徒弟却在此时出声,嗓音不大不小,方圆十丈皆能听清:“打伤龙少主的,是我。”
众人一听是个丫头嗓音,不由纷纷转眼,越过唐渡及其身边疑似打酱油的我,目光全都聚了过去。
千岁忧都被天玑这出其不意的一句招认给一口月饼噎住了。
或好奇,或惊奇,或猎奇,诸多视线凝聚到了漫不经心侧坐白狐背上的天玑身上,将这十来岁的小丫头从头打量到脚。唐掌门亦同我一起转身,看向天玑。
我竟未曾发现自己的小徒弟还有这般气度,面对众多门派当家人及其弟子们颇多不善的注视,还能淡定如常,毫不在乎,一手摸着旺财的背脊,给它顺毛,眼睛看向全场之上,空濛澹泊,清虚自若,仿佛谁也不在她眼中。
除了头上插着一把犀角梳,再无其他饰物,衣着简约素净,举手投足自有豆蔻梢头之俏,十里春风之柔,是段娉娉袅袅将展未展之佳期。
隔了这段旁观的距离,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徒弟也大概是要长大了。
孩子养大了,别是一番惆怅。
虽然小徒弟长的速度有那么点异于常人,但自己的徒弟,快也好,慢也好,怎么样的速度,做师父的也是不会嫌弃的了。
我这厢正复杂地惆怅,那边厢却是闹开了。
龙少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爹!就是那个丫头对孩儿下毒手的!”
龙帮主给了儿子一个恨铁不成钢竟被一个毛丫头打成这副德行的眼神,接着便一致对外,将火力从唐渡身上转移向天玑:“丫头,不管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打伤了人,就要赔罪!看在你一个小丫头的份上,龙某也不对你动手,你将自己胳膊卸一只下来,再到犬子跟前道个歉,磕个头,龙某也不同你过多计较。”
卸一只胳膊,并非折断一只胳膊,听起来似乎并不如何要紧,只需事后将胳膊接上,并无大碍。小丫头片子磕头道歉,更是不会掉一块肉。这番折中,珞珈山与青龙帮也算是化解了干戈,为一个毛丫头,两派生嫌隙似乎不值当。
旁观诸多门派都觉可行,甚至有人出声赞同:“就这么办!小姑娘打了人,自然是要道歉的。这点龃龉犯不着留着过夜,冤家宜解不宜结,青龙帮和珞珈山日后还是朋友,今日纠纷解决了,我们也好早些开武林大会,眼看时辰也不早了!”
“放屁!”千岁忧跳将起来,大怒,“青龙帮是哪根葱?以为你们穿得葱绿葱绿就真敢当自己是根葱?脸不要太大!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惯得你!你自己养的混账儿子为非作歹,还要苦主给你赔罪卸胳膊,这是哪里的狗屁道理?日你先人板板!你肉锅里煮汤圆——荤蛋!你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你狗咬叫化子——畜牲也欺人!你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
……
众人一片瞠目结舌。
纵然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如今礼仪开化时代,泼妇骂街并不多见,此际竟然在武林大会的台面上听见这般雅俗共赏的骂街,委实如雷贯耳,令人侧目。
旁观门派尚且如此反应,被骂的青龙帮帮主则已经是面目扭曲,大喝一声:“呔!兀那混账!洒家跟你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