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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冉笑了声,话虽恭维却难得的语气真诚,“夏相公深居简出,可你酿的酒却是香飘万里。前年徐刺史入京时带了几坛宴客,可是醉倒了一众朝中权贵。在下白冉,幸会。”
“白公子谬赞了。”夏知秋急忙抱拳施礼,“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白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村长见状,急忙招呼杵在旁边的一名妇人道:“永贵家的,这二位贵客是衙门来的官人。还不快去添杯倒水。”
那妇人便是万永贵的遗孀,万刘氏。她听见吩咐,急忙应了声,“两位贵客快请坐。”说完一溜烟儿的出了堂屋,直奔隔壁厨房。
和堂屋相连的东里间这时隐约传出几声苍老的咳嗽声,听上去十分微弱无力。
村长解释道:“是永贵他娘。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唉……”随着他一声叹息,屋内众人都一阵默然。
小片刻后白冉率先打破沉默,“李大叔放心,我等定会找出个结果。一来好让遇害者亲人有个交代,二来,也可叫百姓和过往行商安心。”
“有劳两位贵人了。”村长急忙点头附和,招呼大家落座。
夏知秋显然在几人来之前就已经坐了一会儿了。他重新坐回原处时,有什么东西从怀中滑落掉在他脚边地上,却不自知。
殷笑眼尖,发现那是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她右手边正好挨着他,便弯腰捡了起来。
荷包明显是男用的,只是样式和外面卖的不同,底部还坠了只璎珞。这璎珞……看上去十分眼熟。殷笑茫然蹙眉,紧接着听见夏知秋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姑娘,这荷包是我的。能还给我么?”
“当然。”殷笑冲他笑笑,“我叫殷笑。夏相公不介意,可直呼我名字。”说着将荷包递了过去。
“多谢殷姑娘。”夏知秋感激地笑笑,伸手拿过。
荷包下面的璎珞在掌心流连了极短的一瞬,手感顺滑。下一刻,殷笑蓦地记了起来……那晚灯会和自己相撞的那个姑娘,她遗落的那枚玉佩下面就坠着一模一样的璎珞。
难不成夏知秋和那位姑娘相识,而且还关系匪浅?
殷笑心头划过疑问。然而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的确是想物归原主。可那枚玉佩也被秦穆给搜走了,现在并不在她手中,能不能要下来都是未知数。所以即便找到了那姑娘也是无用,万一再被误解成是她想私吞财物就不好了。有话还是先憋着吧。
这时万家嫂子端了热水进来,给众人一一满上后,白冉便叫她也坐下,说是有话相询。
而殷笑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脑袋里想的却是方才村长说的话。她始终认为万永贵的失踪不具有指向性,万家嫂子十有八九也并不知道什么。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叫大壮的青年失踪时,附近人听见的怪声,还有那痕迹整齐的半只脚印。那才是真正有指向有价值的东西。
白冉的想法其实和她差不多。所以他也没避着什么,只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万家嫂子也果然一问三不知。
倒是一旁的夏知秋忽然插话进来,“白公子,关于万大哥……夏某有一事,不知道对你们是否有帮助。”
“什么事?”殷笑正好神游归来,隐约听见刚才后两句谈话,便随口接了一句。
夏知秋略一沉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细节,“是这样的,这附近山上有种鹿香草,是西域胡商传来的香料。我近一段时间研制的新酒,需要用到它。可我们大衍人并不太喜欢此物气味,所以店铺中无法采买。我便央了万大哥进山打猎时替我采写回来。那鹿香草生于斜坡山谷,喜温喜光,排水良好的疏松地长势最良好。万大哥会不会是去这些地方采鹿香草时,失足跌落深沟。”
“那大壮呢?”村长语气有些急切,“他也没去采鹿香草啊!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白冉不紧不慢道:“李大叔,没有人说大壮的失踪和万永贵的失踪有绝对联系。”
村长语塞。对这个说法并不信服,却找不到有力话语来反驳。
殷笑开口问道:“万永贵失踪是在去年五月。夏相公,这些话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夏知秋苦笑,“殷姑娘,并非夏某当时不说。而是我不在青州。我当时和万大哥说过,鹿香草不急用,我家中尚有存储,什么时候去采都行。后来我就回了趟老家。再回来时,已是七月。官府始终压着这件事不肯作为,时隔两月,我说出来又有何人会听。如今说出来……”他略一停顿,转头看了眼抹泪啜泣的妇人,长叹一声,“方才万嫂子说昨夜梦见万大哥,他说现在住的地方又阴又冷,想要件冬衣。我总觉得,若我不央他去采鹿香草,或许他就不会出事。所以若是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找到万大哥的遗骨,让他入土为安多好!”
…………
夏知秋最后是蹭了白冉的马车,同两人一起回程。
天色早就彻底黑透,青州城内几条宽阔的主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夏知秋的酒坊是在藏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既无门面,也无招聘,只两只红灯笼挂在门柱两侧,灯笼上写了个“夏”字。
可殷笑却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酒香不怕巷子深”。因为马车还不等驶到巷口,便有一阵阵醉人的香气隐约飘入鼻端。即便在寒冷的冬季气味不甚明显,又隔着较严实的车厢。
同夏知秋在院门口道别后,殷笑随着白冉去了他的住处。
两人一起简单的吃过晚饭,又商定好明日出发时间,她方才拿好自己的东西,不情不愿地离开。临走时,她还不忘管白冉又借了些银子。
回到行辕时,已经亥时一刻(21点15)。
殷笑刚一跳下车,就看见青锋杵在门前台阶上,似乎专程在等她回来。
他其实长得不差,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在昏暗的光线下,平白让殷笑一阵发憷。若不是今日在外面跑了一天和秦穆完全没有交集,她大概以为自己又触了晖王殿下的霉头。
她暗自咧了咧嘴,迈上台阶,也没和他打招呼。然后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就听见他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王爷有令:命你归来后即刻去书房。”
说完便和她擦身而过,也不等她所有反应已径自走进了院内。
殷笑小心肝儿一突,只觉得夜风凛冽,吹得浑身冰凉。
秦穆的卧室和书房是连通的。
他应该是准备随时就寝,除去了精致宽大的锦袍,只着了件白色锦缎中衣。头发也没有像白日里那般一丝不苟束在冠里,一半用上等的白玉簪固定,另一半则随意披散着。整个人倒是显得柔和可亲了许多。
但殷笑见了他依旧忍不住肝儿颤,就像刚出窝的小兔子见了凶猛的野兽。
“奴婢见过王爷。”她一进门便急忙见礼,然后缩在门边,再不愿意往前动弹。
桌案后的秦穆用余光扫她一眼,“过来。”
殷笑迟疑一下,往前蹭了小小的一步。
秦穆扔下手里的书,抬眸周皱眉,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已隐约流露出不耐。
好女不吃眼前亏,殷笑赶紧蹿到桌案前两步远的地方。视线无意中一扫,正好看见自己那只铃铛就放在砚台旁边。
她不由自主的眼神一动,随即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今天和白冉去了松子坡还有万家村。”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是。”殷笑低低应声,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行踪。她觉得秦穆既然敢放任自己外出,就肯定是留有后招。她现在就像是只风筝,那根看不见的线攥在他手里。他想收就收,想放就放。她要是想硬碰硬把线挣脱了,估计得散架。
秦穆又问了一句,“那可有什么收获?”
“算是……有一点吧。”殷笑略思忖了一下,将今日的事简短做了个总结汇报。
可秦穆明显并不关心这件事,只随口一问就没了下文。他伸手拿起她的铃铛,修长的手指捻主那根银链,轻轻一晃,发出“叮铃”脆响。
那声音依旧婉转动听,却没有了在她手中时那般勾魂摄魄,直击人心的力量。
这两日他不只一次晃动过这东西,效果皆是如此。与寻常声响无异。
他看着殷笑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让她不自觉地脊背冒起凉风。
“这是什么?”说着,他又晃动了几下指间的链子。“叮铃叮铃”地声响回荡在室内,竟隐隐有延绵不绝之势。
殷笑咬了咬下唇,吐出两个字,“铃铛。”
铃铛?
秦穆看了眼那几片碧绿的碎石片。这东西除了声音还凑合,真没看出来哪里像是个铃铛。他冷声嗤笑,“你知道本王问的并非这个。”
她双唇嗫嚅了两下,“那王爷问的是什么?”
他抿唇不语,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闪烁间便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殷笑咬紧牙关不开口,似乎准备和他一杠到底。
极短一瞬的对峙后,秦穆竟出乎意料的率先妥协了,“那日你晃动此物,发出的声音令乌衣卫短暂失去了意识。为何本王在本王手里,它便没有了这般力量?”见她仍旧不肯言语,于是又道:“你如实回答,本王可以应允你一个合理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