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心中不悔等一人

梵梵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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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没有…”

    看着阿九满面通红,说不出话的模样。谢梓安觉得好玩至极,在他脖间呼出一口热气,轻声问道,“阿九,怕死吗?”

    阿九不知道谢梓安此言何意,他稍稍握紧了拳头,垂下眼帘,乖巧答道,“怕。”

    他说谎了。他并不怕死,死后尚能和家人团聚、了却一桩残愿。

    他怕的是痛。

    “很好。”

    谢梓安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原本满面的笑意消失殆尽,余下一片漠然。他松开手,没有再看阿九一眼,转身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清风扬起三千青丝,留下一片茫白的背影。阿九呆滞站在原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迷惘无措的攫住衣摆。自己惹他生气了?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因为谢梓安离去前的冷漠的眼神,和他那句耐人寻味的‘很好’,阿九一天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却又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一宿未眠的结果就是,第二日,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和厚重的黑眼圈就上路了。因走得匆忙,他没来得及和欣儿告别。

    此去沈北,谢梓安共命人驶了三辆马车,一辆载满金银珠宝,另一辆则是锦布华裳。还有数名侍卫和二十多个奴隶一同前往。

    出了城门后,马车开始快速行驶起来。

    奴隶是不被允许搭乘马车的。所以马车两侧,皆是赤足破衣的奴隶,阿九也在其中。为了追赶马车,他们不能停顿,只能一路快跑。

    正午时分,太阳像是喷着热焰的火球,万分毒辣。光线灼人,地面被烈日烤得发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烟。马车行的偏又是崎岖的山路,道路凹凸不平,满是小碎石,将脚割出狰狞可怖的血痕。

    不多时,阿九足上磨出了许多血泡,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他强行忍住剧痛,汗水流入伤口,又烈又疼,直让人喘不过气。

    阿九的脚指开始溃烂,指甲裂开,血灰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跑多久,扶着颤抖的腿,刚想停息一会儿,身后立刻传来侍卫的声音,“停什么停,还不快点,再停下来,打断你们的腿!”

    阿九只得咬牙坚持着,暗暗祈祷时间快点过去,能够快些到沈北。

    他仰头望了眼刺眼的太阳,嘴唇发白,上唇卷起些黄白的死皮。汗水如雨落,顿感头晕目眩,如踏刀尖。

    “喂,你没事吧?”一双手扶上他的背,勉强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看你快不行了。”

    阿九回眸一看,这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少年,个子高高的。男身女相,模样极其娇媚,眉间还有一点朱砂。

    阿九推开他的手,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边小跑着,一边剧烈咳了起来,“没事…我可以…”他不能让谢梓安看到他这副样子,至少...不想被那个人鄙夷,唯有这个念头支持着他。

    “我身子骨比你好,你扶着我跑吧。你这样下去,会死在半途的。”少年的话毫不客气,赶忙搀住阿九的臂膀。让他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

    谢梓安拂开窗帘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勾唇一笑,“停车。”

    车轮在地上咕隆滚了两圈,缓缓停了下来。阿九和那少年皆是一惊,却见谢梓安掀开车帘,望向阿九,冷声道,“上来。”

    短短两个字,是命令的语气。他说完后就将车帘放下了。

    “你愣着做什么?国师大人让你上去呢。”少年推搡了阿九一下,笑道,“没想到国师大人待你挺好的。”

    阿九蓦地红了眼眶,在所有奴隶羡慕的眼光中,上了马车。马车停了一刻钟,又开始往前驶去。

    阿九低头看了眼自己流着血脓的脚,他蹲下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用破碎的衣摆将肮脏的脚遮住。仪态万分拘谨,不敢坐,不敢动,生怕弄脏了这华美的马车。

    “干什么?”谢梓安突然出声,把阿九吓了一跳,他整个人抖了一抖,像极了瑟瑟发抖的小绵羊,可爱又可怜。

    阿九悄悄扯着衣角,而后又捂住心口,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小小声道,“有点高兴。”

    “高兴?”

    尤其是看见其他人的惊讶羡慕的目光,阿九才觉得,自己像是宠儿。比起他人来说,他还是幸运的。至少遇到了欣儿、遇到了谢梓安….

    他们会对他笑,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依旧是血热的,是会跳动的,而不是被覆上万年冰枷锁的寒冷。他的过往累积着许多的痛苦,无数心事藏在心中,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只待有人拨动,必定泛滥不可收拾。

    谢梓安蹙眉,道,“坐。站着碍眼。”

    阿九心中莫名一喜,坐得离谢梓安远远的。只沾了一点点椅子,身体大部悬空在外。谢梓安依旧在看琴谱,未曾说一句话,而阿九则静静看着他,也未开口,四周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

    隔了许久,谢梓安忽而轻声道,“阿九,过来。”

    阿九听言,急忙站起。马车突然一个摇晃,他身形不稳,一下子扑倒在谢梓安脚边,狼狈不堪。

    谢梓安轻轻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阿九,“好好涂涂,你的脚再不上药的话,几日都走不了路了。”

    “是。”阿九慌忙站起,小心翼翼接过瓷瓶,视若珍宝的揣进怀里。

    谢梓安见此,哭笑不得,中指在阿九额上弹了一下,“你藏手巾,尚说得过去。这药膏为何要藏?”

    阿九浓密的眼睫颤了两下,“奴的脚现在还不是很痛,药膏不多,倒不如等真正痛的时候再用…”

    “随你。”

    谢梓安道完这一句,就再没开过口。沈北不远,一日的车程便可到。行至某个山谷时,忽然有人敲了下车窗,马车随后停了下来。

    谢梓安正欲起身,阿九突然出声,“主人。”

    “何事?”

    他眸中亮光闪过,鼓足勇气道,“奴喜欢‘阿九’这个名字。”

    谢梓安一怔,眸瞳骤然紧缩,猝然想起记忆里那双温柔的手,拂去身上落花,娇憨的喊着,“小九儿,小九儿。”

    仇恨在心中绽开,像血莲一般肆无忌惮绽放着残忍的美。他别开眼,笑容中泛起了些迷离之色,若水月镜花。唇角上扬,似嘲似讽,“喜欢,就带着这个名字,活下去吧。”

    玉衍微掀开车帘,冰冷的眼神在阿九面上扫过,“大人,时候差不多了。”

    “知道了。”

    车帘复而放下。谢梓安转眸,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阿九,语调出奇的温和,“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阿九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锁在他的身上。谢梓安眸色一深,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玩的玩物了,想想有点可惜。

    阿九啊,真是惹人怜的孩子。

    谢梓安笑了,如沐春风。他上前数步,摸着阿九的发,道,“阿九,我很快就回来。不要乱跑,等我。”

    “嗯。”

    这句话在阿九心里久久盘旋,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字眼,‘等我’。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里又高兴又难受?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阿九注视着那抹白衫彻底消失在眼前,从怀中拿出谢梓安赠他的木樨花簪,在上面印上一个吻,轻盈的吻,带着几分惹人醉的情绪。

    谢梓安说让自己等他回来,他会等,不会离开一步,安安静静的、不出一言的等。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但、谢梓安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