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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偏南,冬无严寒,夏多长暑。
即便是刚刚一场雨过,还不等云开,蒸腾的热气便涌了上来,笼了一簇簇水汽,分外湿热。
厚重的门小心翼翼地被推开,湿热的空气卷进干冷的静室里,叫挺直腰板跪着的人蓦然睁开眼睛。
“母亲快些出去吧,若是让父侯知道,又要跟你发脾气。”都不用回头,闻到飘来的饭菜香便猜到了来人是谁,哑着嗓子劝了一句,刚开口,就叫夏初辰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你父侯在跟陈大人议事,这会儿不会过来。”在门口停了片刻,等得适应了静室里的昏暗,燕秋灵这才快步到了夏初辰身旁,将端进来的饭菜放在夏初辰跟前。
夏初辰没有动,也不再说话,依旧笔挺地跪着。
“三日滴米未进,你也是要把自己这身子熬垮了才甘心?”明明都入夏了,这静室还是这般冷,燕秋灵缩了缩肩膀,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你再这般倔,只怕先倒下的就是为娘了。”
她这一声轻叹,叫跪着的人身子一晃,终也不再拗着,端了碗吃饭。
“你父侯也是因着心里难受,那日才跟你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那一顿家法打下来,打在你身上,痛在他心里。”眼看他终于愿意吃饭了,燕秋灵也算松了口气,提裙蹲下身子,低声劝夏初辰,“你也别再跟他置气了,早些服个软,从这里出去。如今连黎儿都走了,他身边就只剩你了。”
本在埋头吃饭,听得最后一句,压了几日的怒气腾然上涌,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手里的瓷碗当即碎成几片。
“若是父侯不允我进宫面圣请旨严惩萧良,我不如跪死在这里干脆。”念及那个名字,字字句句,都是咬牙切齿。
“黎儿的死,连陛下都说是意外,你便是入了宫……”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身旁的人一拳重重砸在了地上。平整的青石地砖被他一砸,轻轻颤了一颤,震起一地落尘。
当初阿瑶的事情,父侯便不准他插手。可如今这二弟的死,万般蹊跷摆在眼前,他甚至还查到了当初是那典狱司掌狱使萧良故意将二弟安置进了那天牢深处,久无人进之地,还是他特意嘱咐了狱卒无需前往看顾。
这萧良与威远候府本有间隙,这般举动也太过明显。这二弟虽然是死于伤口感染,可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本是一目了然之事,此事若是不去圣驾前讨个公道,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母亲若是替父侯来劝我的,便也不需得白费口舌了,此事不查清,我心中有愧,只怕二弟也泉下难安。”
被他刚刚的举动吓了一跳,燕秋灵抿唇看着那只先是捏碎了碗,随即又沉沉砸在地上的手,默了片刻,才抬眼缓缓扫过昏暗的静室。
“你和黎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府里那么些个孩子,小时候就数你们三个被关在静室的次数最多。”也不知道这静室里到底有什么,不大的一间屋子,封了窗户,白日里都是一片昏暗,这便也罢了,偏偏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干冷,是威远候专门用来惩戒府里顽皮的孩子的。
“尤其是黎儿,他进这静室的次数,只怕比瑶儿进书房的次数都要多。偏生他还是个跟你一样执拗的性子,半分都不愿服软,每次都是你悄悄给他送饭进来,来劝他。”燕秋灵做了侯夫人那么些年,膝下却只有夏初瑶一个孩子,夏初辰和夏初黎都是其他姨娘所出,只是他们的娘亲死得早,很小的时候,两个孩子便被送到她院子里来养。
也是看着有时候威远候对他们太过严苛,平素管教的时候,燕秋灵对他们便多有纵容。
“你还记得当初我教你劝他的话吗?”眼看夏初辰抿唇不言,燕秋灵继续轻轻说,“有时候,让你们认错,不是因为你们真的是错的,你父侯是对的。而是因为,你们只有认了错,才能避免继续在这里受苦。”
“阿瑶的事,黎儿的事,我都不觉得你父侯说的做的就一定是对的,可是,他不让你去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们朝堂上那些个弯弯绕绕,我这个妇道人家是弄不明白的,可是,我也知道,那萧良是萧皇后的堂弟,即便是陛下信了你的话,真的重查这件事,以萧皇后的本事,萧良最后只怕也能逃过重责,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提起自己那个死在战场上的女儿,燕秋灵垂下了眸子,本以为夏初瑶的死,已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却不想,不过半年,威远候府上竟又添了一桩丧事。
若是眼前这个颇有几分莽撞的孩子再出了点什么事,她是真觉得自己会撑不住。
“可是……”
“对付那种用卑劣手段害人的人,有时候,只能用更卑劣的手段。”伸手去将夏初辰身前的碎瓷片捡起来,全数放在了端菜的盘子里,等得收拾妥当,燕秋灵才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叫还黎儿的人血债血偿更重要的呢?”
“母亲,”夏初辰一直抿唇不语,等得燕秋灵都走到门边了,他才沉沉唤了一句,“还请母亲替辰儿在父侯面前说几句好话,辰儿知错了,只要父侯愿意过来,辰儿必当给他当面叩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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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威远侯府的二公子刚出殡,不过一日,原本肃然的桑泽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便又热闹了起来。
酒肆花楼里,笙歌起,舞衣飘。腰肢款摆的女子状若无骨地倚在着了锦绣衣裳的人怀里,娇声软语,举酒劝客尝。
在长信街上,真正的热闹是从夜里开始,不到天明时分,不肯停歇。
“萧大人,下次记得早点来,可别叫奴家久等。”从群芳楼后院的小门出来,酒气未散,步子带着几分虚浮的萧良也只是朝着身后还在门口朝他娇声言语的姑娘挥了挥手。抬眼看了还昏沉的天色,往一旁的巷子里拐了进去,今儿留得有些晚,还得抄个近道才能在早朝开朝之前赶回典狱司。
这从长信街穿到典狱司去的小道有些偏,又是这个时辰,萧良本以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往这里走。
所以在拐角时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时,他踉跄退后两步,先是一愣,随即才挑眉看撞了他的人,刚想骂两句,见着那张脸时,又是一愣。
“你……你怎么……”骤然被那张脸一吓,酒意睡意都醒了几分,颤巍巍开口,话到一半,才终于发觉不对,缓了神色,“夏将军怎么这个时辰在这里?”
“不过是刚巧路过罢了,萧大人这是怎么了,见着本将军,怎么会吓成这样?”将先前瞥见他时的战栗和惊恐看在眼里,夏初辰站在原处,抿唇笑看着萧良,“萧大人莫不是将本将军认成了我家二弟?”
“我……本官只是刚刚酒醉未醒罢了,时候不早了,本官还需得去典狱司,便不与夏将军多说了。”这会儿是彻底认清楚了眼前的人,萧良虽只是个掌狱使,不过背后有皇后娘娘撑腰,素来横行,这会儿也不将这个受了打压的威远候大公子看在眼里,也只是朝他挥了挥手,便打算绕开他继续前行。
“萧大人莫不是酒醉认错路了,你这此去不是典狱司,再往前走,只有一条路等着你。”
刚刚越过夏初辰,便听得他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路?”萧良步子一顿,右手已经按住了左手腕上绑着的袖里剑。他虽不精通武艺,可典狱司素来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地方,即便是出门寻欢作乐,他身上还是带着几样暗器防身。
“黄泉路。”三个字,阴沉如鬼魅,吐出的瞬间,夏初辰身形已动,一柄短剑裹挟着劲风,急刺向萧良。
因着有了准备,虽说动作慢了些,却也还是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旋身而过的一瞬,萧良也已经抬手,淬了毒的袖箭射出,咫尺之间,他有自信夏初辰必定躲不过。
没想到他还带了暗器,见他动作的瞬间,夏初辰也是一惊,眼看躲不过,倒也不躲了,就势短剑平削,往萧良腰间斩去。
那枚本躲不过的袖箭在离他只余方寸之时,突然被打偏,擦着他的衣服,打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而那划向萧良的剑,也在切入萧良身体之前,被一道绯光斩断。
手里的短剑被那绯色的长剑自剑柄前段齐生生斩断,夏初辰惊异之下,抬眼看突然闯入的持剑黑衣人。
“你不能这样杀他,会让人查出来的。”来人一身黑衣,蒙了面,开口是清脆的女声。
“你……”那一瞬,夏初辰讶然间忘了下一步动作,倒也不是因为这蒙面的女子,而是因为认出了她手里这柄“绯云”。
死里逃生的萧良到没顾及其他,眼看有人出手相救,夏初辰又一时未动手,忙不迭地扭身要往巷子外面跑。
才跑出两步,便被自高墙上跃下的黑衣人阻住了步子:“萧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们是何人?!”看着眼前挡了他的人,萧良又转头去看刚刚救他的黑衣女子,竟是有几分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
“夏将军虽报仇心切,却也不可因着一时莽撞,将自己也搭进去。”眼看萧良被沈临安拦住,夏初瑶收了剑,俯身将斩断的那一截剑刃捡了起来,递给夏初辰。
“你们这是……”
“我们与你一样,是来取萧良狗命,给二……夏小将军报仇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夏初瑶不敢看夏初辰,只望向不远处的沈临安和萧良。
那边萧良听得此句,已知不好,扬手要将捏在手里的一把暗器往沈临安面上扬。
急退了两步,挡开暗器,沈临安挥剑已经与萧良拆了几招。
手中的流火剑也不出鞘,只是且战且退之中,寻了个间隙,连剑带鞘,狠狠朝着萧良颈间砸去。
也不知是力道重还是打在了穴位上,萧良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边恍然回神的夏初辰才接了夏初瑶递过来的断剑,便见着沈临安俯身扛起了昏过去的萧良,朝他们走来。
“这事儿交给我们便好,夏将军还是快些回侯府吧,只当今夜没来过此处。”眼看沈临安得手,夏初瑶便劝夏初辰赶紧离开。
“你们要带他去何处?”皱眉看着眼前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夏初辰目光落在了萧良身上。
“前面有个酒窖,我们在那里给萧大人准备了些东西。”迎着夏初辰的目光,沈临安也不劝他走,“不知可否劳烦夏将军带我这个同伴一程?”
几道墙之外有个酒窖,夏初瑶不会轻功,他此刻扛了萧良,倒也没办法想先去那样带着夏初瑶来去。
言罢,也不等余下两人应声,扛了萧良径自跃上高墙,这才回头看他们。
“……”仰头狠狠瞪站在高墙上的人,夏初瑶气得咬牙。
“姑娘,得罪了。”倒是一旁的夏初辰没有多想,伸手扣了夏初瑶的腰,带着他纵身一跃,跟着沈临安一起,几个起落,落在了一个客栈的后院里,又随他们一起进了酒窖。
等得将萧良牢牢绑好,沈临安拿了身旁的一坛酒,一手扣着萧良的下巴,强迫他张嘴,也不等他醒过来,倾了坛子便往他嘴里灌酒。
被这猛的一口烈酒呛醒,睁眼看到眼前的情形,回过神来的萧良猛烈挣扎,想要呼救,却挣不脱卡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夏初辰本站在夏初瑶身旁看着眼前的一切,此刻也算是明白过来他们要做什么,上前两步,接了沈临安手里的酒坛,等得沈临安腾出了口控制萧良,他抬手便将酒往萧良嘴里倒。
烈酒入喉便像火烧一般,这般没有间隔的灌酒,叫来不及吞咽的萧良呛了个实在,偏偏因着沈临安,他甚至连脸都转不开。
那敞口的坛子里倒出来就泼了他满脸,眼睛睁不开,鼻子里也都是酒,这般灌法,如同水刑。
夏初瑶看着两个人就这般一坛又一坛地灌,被结实捆着的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难以自控地开始抽搐。
不过几坛的功夫,萧良便腿一蹬,双眼翻白,不再动弹。
满室都是浓烈的酒气,夏初辰丢了手里倒空的酒坛,伸手探了探萧良颈间的脉搏。这般灌法,他都不清楚这萧良到底是醉死的,还是窒息而死。
“一会儿我将他丢在群芳楼后面的那条巷子里,明日即便是有人查,群芳楼的珍娘也会说他是先前在楼里喝多了所至。若是有人问起,夏将军便一口咬定自己今夜未曾出府。”看着脚边这具被灌得肚子鼓胀的尸体,沈临安沉声嘱咐身旁的人。
他们下午时便买通了群芳楼的珍娘,故意让她多留萧良片刻,好叫他因着赶不上时辰要走这条近道,这酒窖也是先前便找好的。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会在巷子里遇到夏初辰,好在阻止得及时,否则这萧良的死,只怕又要查到威远侯府去。
“可是,若是官府看出了蹊跷,或者是珍娘出卖了两位,这件事情只怕会叫两位大难临头。”这萧良是萧皇后的堂弟,只怕这件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就了结。
“夏将军放心吧,即便是珍娘招认,他们知道的,也不过是两个外乡客动的手罢了。我们今日就会离开桑泽城,只要不让这件事情牵扯到威远侯府便好。时候不早了,夏将军快些回去吧。”算算时辰,夏初瑶忍不住催促,再晚点街上的人便越来越多了,典狱司的人只怕也会很快发现萧良失踪,眼下实在是耽搁不得。
“两位的恩情,初辰在这里谢过了。”看着这两个替他出手的陌生人,俯身作礼道谢,却发现自己竟是连他们的身份姓名都不好多问,偏偏此刻又时间紧迫。终也只能应了夏初瑶的话,告辞离去。
“你去找楚离,我去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妥当。”等得出了酒窖,沈临安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也不再耽搁,扛了尸体,跃上院墙,消失在渐明的天色里。
夏初辰已经先他们一步离去,夏初瑶抬眼望着桑泽城上的天空,良久,也只是轻叹了一声,转身自小门处出去,往他们自己住的客栈去。
白日里她央了沈临安带她去威远侯府,本是担心受了家法还在罚跪的夏初辰,却不想,在静室屋顶上正好听到了燕秋灵的那番话。
自家娘亲是什么性子她自是清楚,说出那番话倒也不叫她奇怪。只是这大哥素来是个莽撞的性子,她害怕他出事,便与沈临安商量了,本是准备在夏初辰动手之前先杀了萧良,却不想这身上还带了伤的大哥是片刻都等不得。
不过,也是因着这般,临到离开,她还可以与他说上几句话,此行便也算圆满。
只是,因着今日之事,为着安全起见,他们也不能继续在这桑泽城里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