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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燃烧起不久,那团耀的火光上方,萦舞着一些奇怪的黑点儿。
仔细一看,是一些形状很奇怪的飞虫,被黑暗中的火光吸引了过来。它们个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密密麻麻的飞绕在篝火上空,围在火光照映的范围里,黑压压的一片,有那么一点儿渗人。
起初大家并未在意,但这些闻火赶来的飞虫,络绎不绝,越来越多,还会往你头上停,往你肩上堆。那场景,好像天坑里所有的飞虫,都被这燃起的篝火所吸引,特地飞过来瞧看新鲜。
我们担心这是什么奇怪的大蚊子,便立即拿出了消毒水,涂抹在外露的皮肤上。毕竟,这这破地方连蚂蚁都能吃人,头顶这一大团的飞虫要是全部附到身上来,可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倒掉了大半,这才有所好转。飞物虽然没有尽被遣散,但都被刺鼻的气味熏飞得更高,再没来与咱们近距离接触。
否则,飞虫们只要愿意,能轻轻松松的把咱们裹个完全。就跟之前的蚁群一样。
在火光红映、飞点舞绕中,在刺鼻的花露水味儿中,很快,这顿在天坑里的“篝火晚餐”,就结束了。填饱肚子的四个人,丢掉空油流荡的罐头盒子后,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大家在火光跳耀、飞虫乱舞中,发现除了坐着发呆以外,再无事可做。
当然,在战场上,在这诡事百出的天坑里面,发呆,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如果有这福分,我非常愿意就这样发呆一晚上。除此以外,当你到了我目前这样的岁数后,更会顿悟,代表着无聊的发呆,实际上是“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个人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确定火堆周围的情况。火焰燃烧着篝火堆里面的柴火,不停的向附近散发着热量。巴不得钻进火堆以取安全的我们,自然是处在热量散发的范围之内。落日后的丛林夏夜,虽不如昼时那般毒辣炽身,但也时生闷热。如今被这火光的热量一照,几人满面尽是水嗒嗒的汗光,如做完了工,跑过了五公里。
但是这源源不断四散而出的热量,应该能让敏感的毒虫察觉异样,不敢向火堆靠近。而篝火堆附近,也加撒过一圈雄黄,这对藏在暗处的毒蛇很有效果。毒蛇本身对咱们就没兴趣,闻嗅到雄黄,自然是有多远避多远。不过,如果是那条如蛟的巨蟒闻火而来,这点儿雄黄能不能起作用,就是个大问号了。
所以,即便是有“火热”与“雄黄”这两条防线,四个人也稳不住身,如坐针毡,总对火光以外的黑暗,放不下心。原因很多,除去来自于未知与所遇带来的恐惧之外,便是队伍所处的环境,不能给予大家外在的安全感。
即便有一堆旺盛的篝火在面前使劲儿燃烧,可是,仅有距离后背不远处的绝崖峭壁,是四人的“物理壁垒”。除去那牢牢困住我们的岩壁之外,队伍再无其他能倚靠的事物,火堆纵然提心稳神,但这个营地外围空空如也,风可入,物可进,是一个彻底的暴露环境。
连原始人都知道往洞里钻,落魄的四人,没有物体的依托,心哪里能稳得下来。
况且,面前烧着一堆火,眼睛便会去适应火光,适应了火光,就又看不清黑暗里的事物。所以,就算是有什么东西站在火光的范围在,我们也根本发现不了。这很糟糕,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让人发毛。
因为我真的很想看清,那树林里的黑漆漆里边儿,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东西,在偷窥咱们。
越是这样去想,心里就越是炸毛,惶惶而不安。我索性低下头,找起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做。之前在那泥沼中浸了一遭后,手臂脚踝沾染上的污泥,已经夹杂着汗毛一起,凝成了泥块。泥块干巴巴的,很好清理,但衣服背囊里残留着的水分,还他娘闷憋在里头,与皮肤相接,与渗出的汗渍搅成了一体。
我率先脱下了衣服,脱下了捂闷了半下午水渍的鞋袜,准备晾烤一下。我这一番摆弄,也吸引过来他人的模仿。尤其是几个人的鞋,都是混着水汗捂闷着,我之前已经提过鞋袜干爽的重要性。一直这样捂下去,迟早会捂出问题,在边境训练的时候,邓鸿超就吃过这样的亏。
现在不趁着“无聊”晾换鞋袜,那下一次,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捣腾下,刺鼻的花露水下,悄然多出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儿。如汗发酸,也有脚臭冲鼻。抹不干净的泥渍,都还残余在每个人的脸上,花脸猫,很窘迫。
“侦察任务要搞好,一年半月不洗澡”——我回想起,出发那天对旗娃讲的玩笑话。
“黄班长——”旗娃这时抹了一把鼻子,打破了四人的沉默,“黄班长,我说啊,刚才那事儿对不起,当时,当时心里没个神儿,乱成了傻逼,嘴巴犯走火——”
“我那些傻逼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旗娃怀着满满的歉意,看了一眼黄班长,又低下了眉。
黄班长转头凝视着他,露出一个如父一般的宽慰笑容:“没事。”
当然,依照这个世界的规律,很多事情不是犯了错,事后再道歉,便能无碍解决的。很简单的例子,那一段难听的话,已经在黄班长的心里留下了伤疤。即便道歉再为真诚,再是惊动天地,感泣鬼神,也无济于事。既定事实,没有时间倒带。
旗娃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也可能不懂。毕竟年纪所限,阅历也有限。黄班长的宽慰之后,旗娃还是不停的摇头悔道:“你回去罚我也好,处分也好,我都受着。没什么开脱的理由,就算——”
“我说了,没事,别乱想了。”黄班长伸手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谁都会说急话,这也不是黑纸白字,就当没发生过就好了。”
旗娃侧目看向黄班长,眼睛忽而一红,埋下了头。
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两唇一开,“这好端端的王排长——”
“说没就没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呜咽。手中那玩捏着的石子,也被他顺手投进了篝火堆中。
我点了一支烟,盯着那没入火焰中的石子,一语不发。整理着衣襟的邓鸿超,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那布着污泥的脸,呆愣的面向两人。
黄班长无语可劝,只能再次拍拍旗娃的肩膀,无言的安慰他。
旗娃低声啜泣,我闷声抽烟。关乎于王副班长的哀思,又悄然袭回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明天,就别往树林里走了。”邓鸿超这时打破了沉默,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岩壁,讲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是顺着边缘,继续找路吧。”
“嗯。”黄班长点头。
“黄班长啊,”邓鸿超整理好衣襟,低回头,“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黄班长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在无言的目光中表示着肯否。
“你说,明天要是走出去了,任务是继续,还是说?”邓鸿超不等黄班长回答,就问出了口。
嗯,果然,这待惯了书桌的大学生,已经受不住丛林的折腾了。他这番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他应该是在委婉的劝解黄班长,放弃任务,打道回府。其实不只是他,我们这几个从花名册里点出来的兵,哪里又见识过今天这等状况呢?谁都想早些逃离这诡境,别说立功无望,即便是降下职务,只要能立马回到安全的军营里,这都不是羁绊。
黄班长楞了一阵,然后摆正面目,摇头说:“没想好。”
“哎,本来都走完一大半了,”他望着头顶那舞绕的飞虫黑团,“如果不出今天的岔子,明后天就该到了。”
这语气听起来,明显能感觉到黄班长心中的不舍、不甘。我吐了一口烟,心说难道黄班长早前的话语,只是暂时安稳军心的?他不是说了吗,任务完不成,他去扛责任便是。
“去他妈的傻逼越南猴儿……”旗娃好像找到了造成苦难的根源,这时插进来话。
邓鸿超得到黄班长的回答,点点头,别头看向火光外的黑暗,不再言语。也没发表意见。
“这些问题,恐怕没什么讨论意义。”我吸了口烟,“问题是,明天能不能走出去。走得出去,啥事儿都好说。”
可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天呐,这是一句多么蠢的话语。这个问题,肯定是萦绕在每个人的脑袋里,哪用得着我提醒!这一提,倒还会涣散军心,加重他们的悲观情绪。
“一定会的。”邓鸿超看着别处,立即答了我一句。这小子总是表现得很乐观,就像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对未来的态度,往往都是乐观积极。但有时候,这种乐观或许是盲目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旗娃抹了抹眼睛,仰头喝了口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真是走不出去的话,也只能按我说的那个法子来,有必要咱们挥白旗也行,越南猴儿再怎么毒,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我嚼着口里烟味儿,哼笑一声,道:“你那脑袋想问题也太简单了,就算越南人心地有那么善良,那也没戏。”
我指着黑暗里的夜空,继续说:“这么大把火烧着,上头要是还有人,早就一梭子子弹招呼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