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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兮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溪水边有一座精致的亭台,隐约可以看见有个身影正歪在美人靠上饮酒。
这是谁?是人还是鬼?!卫云兮心中一惊,急忙转身就要上岸。
那亭台上忽地传来清冷声音:“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喝杯水酒。人生在世苦处多了,何不一醉解千愁?”
那声音十分悦耳,似比她身边的泉水更冷几分,但是这样带着安慰的话此时她听来却暖如初阳。卫云兮犹豫不决。
那人淡淡吩咐了什么,不多时走来一位年轻的婢女,手上捧着一件狐裘,口气生硬:“这是我家公子给小姐蔽体的衣服。”
卫云兮心绪复杂,此时回房她是千万个不愿意的,但是在水中独自悲苦却也是无事无补。她咬了咬牙,从小溪中起身接过那婢女手中的狐裘披在湿淋淋的身上,低声道:“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那婢女就着昏黄的光线看到她一身青紫淤痕,眼神微微一软:“小姐也别伤心了,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杀!不过我家公子例外。”她说着嫣然一笑,拉着卫云兮的手向亭子走去。
到了亭中,有一人抱着剑冷冷守在亭前,挺拔沉默的身姿如刀剑一样冰冷。浑身若有若无弥漫出的杀气不由让卫云兮多看了一眼。
那婢女笑道:“小姐别怕,这是公子的贴身护卫,叫华泉。”
“多嘴!”那藏在阴影中的抱剑少年冷冷蹦出一句。婢女吃吃一笑,得意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卫云兮上了亭子。卫云兮一见心中更不自在。以为自己在花园中哭泣没人看到,但是却不知原来在这寂静的亭中竟有这不知来路的主仆三人。
上了亭子,她终于见到那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位年轻男子正坐在亭中慢慢饮着酒,亭中的灯光很昏暗,照得他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但是卫云兮却结结实实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阴柔俊美的男人。他的肤色在的灯下显得很白,唇色极淡,看去只有淡淡的粉色,鸦色一般的墨发用紫金冠固定住,五官十分明晰俊美,在夜色下看来竟隐约有一种难言的妖娆魅惑。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金盏,听到声音淡淡抬眸,乌黑如夜的眸似能看入人的心底,沉沉的,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沉郁:“请坐!”
卫云兮从怔忪中回过神来。这时她才发现那男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雪色长衫,而这一件浓灰重裘看身量长度应该是他的。她的心头不由一暖,原来他怕她尴尬,把自己的狐裘脱给了她蔽体。狐裘很暖和,还带着他身上一种清淡的药香。她不自然地拢住自己,感觉着方才在水中几乎冻僵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
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不知怎么打开话题。
那人看了卫云兮一眼,命方才那婢女上拿了一只金盏,为她倒了一杯酒,淡淡说道:“若在下猜的不错,姑娘姓卫。是建王今日新纳的侧妃?”
卫云兮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水,半晌才慢慢道:“是。我是……”
她端了酒慢慢一口饮下。浓烈的酒气冲上鼻间,令眼中的泪再一次滚落。她使劲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方才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公子饮酒的雅兴。我回去了。”
“等等。”他忽地出声挽留,卫云兮回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低声道:“敢问公子贵姓家住哪里,这衣服我会还给你的。”
“我不是说这个。”他说着忍不住轻咳起来,门口守着的婢女连忙上前:“公子,您不能着凉的。”
“退下。”那年轻男子边咳边说。
“公子!您不听奴婢的劝把狐裘脱了都咳嗽起来了,万一寒气入体,您的病……”那婢女唠唠叨叨地要继续说。
可是他已皱起眉头,声音带了几许厉色:“挽真,退下!”
这一声并不重,但是卫云兮心中却忍不住跳了跳。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淡淡的怒意,心头竟有些胆寒。这样一位看似病弱俊美的男子发起怒来竟这般骇人。婢女顿时噤声垂首退下。亭中又恢复安静。卫云兮尴尬站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他勉强镇住咳嗽,看着卫云兮,轻咳一声:“是在下冒昧了,还未介绍自己,在下殷凌澜。”
殷凌澜?卫云兮搜遍脑海,却不知京中有哪一个公子姓殷又有他这般俊美的长相。
卫云兮礼貌一笑:“原来是殷公子,幸会。”
这一句话并无错处。殷凌澜清冷如星眸中却渐渐涌起黯然失望,卫云兮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难道他认识自己?
她刚想要开口问。殷凌澜已淡淡低下眼帘,又倒了一杯酒放到她跟前:“卫小姐为何在花园中哭泣?”
卫云兮一怔,心中苦涩得无法言说。说自己被逼着做了建王侧妃?还是说新婚之夜被慕容修折磨得想要去自尽?对于她早已是身败名裂的女人来说,被赐婚成为建王侧妃已是极大的幸运了。而被慕容修看上,恐怕亦是京中各名门闺秀最羡慕的一件事吧。在京中谁人不知,如今的慕容修早就今非昔比,在他手中有南楚最彪悍精锐的十万虎狼之师,最近十年在与北汉连年征战之中,只有在他的带领下南楚才第一次大获全胜,而不是一败再败,割地求和。
做这样男人的妻子甚至妾室,恐怕都是多少南楚少女做梦都会笑醒的一件事。可有谁知道,慕容修千好万好,于她不过是砒霜毒药。
卫云兮挺直腰杆,看着眼前金晃晃的酒杯,一口饮尽,淡淡道:“没什么。”
殷凌澜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明明哭得红肿的美眸,可在她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软弱,只有经过暴风雨后更清明的坚毅。
他的薄唇边勾起极淡的笑意:“是凌澜冒昧了。”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不归根究底,对她来说已是仁慈。
两人又沉默下来。风吹过亭子,灯随风摇曳,照得亭中忽明忽暗。他又为各自倒了一杯酒:“天气寒冷,卫小姐可以喝点驱寒。”
卫云兮方才两杯下肚头已经微微眩晕,身上的痛楚却似轻了许多。她自嘲一笑,岔开话题:“殷公子是建王的朋友吗?”
“客人。”殷凌澜极淡地说道。
卫云兮一怔,以慕容修霸道的脾气,他怎么可能会让无关紧要的客人进了后院?可是若不是客人,这以慕容修初到京城的单薄根基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尊贵的客人?
她皱了秀眉,沉吟不定。殷凌澜慢慢饮尽杯中的酒,似看出她的不信,但也不辩解。只歪在美人靠上饮酒。他把玩着手中的金盏,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金盏中灵活转动,煞是好看。卫云兮的目光被他手指间的玄色吸引,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只一眼,令她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在殷凌澜修长的手指间套着一个个玄铁做的指套,精致的指套上有着锐利尖细的棱角,一根根凸出,似兽的爪牙。这样阴冷的东西偏偏套在他这么秀美的指间,越发令人觉得诡异。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殷凌澜,脑海中关于这个指套主人的传说一起涌入脑海,她有些结结巴巴:“你……你是……龙影司……的……”
殷凌澜手微微顿了顿,眸色一沉,自嘲笑道:“是,我是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
龙影司,殷凌澜?!卫云兮这才后知后觉的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他不是京中的名门贵公子,但是身份却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贵公子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她定定看着在昏黄灯下拿着金盏饮酒的病弱俊美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他就是令南楚人人闻风色变的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
龙影司,直属当今皇帝的鹰犬走狗,哪里有他们哪里就有血腥遍地。他们是皇上豢养的一群可怕的豺狼,毁灭一切对皇上不敬,有异心的人。他们不听命于任何一个衙门,也不听命于任何一个皇子大臣,他们只听命于皇上一人。他们似看不见,却又似水银落地无孔不入。有人说,天底下没有龙影司不能查到的案子,也没有龙影司不能去的地方,更没有龙影司做不到的事。最近几年随着南楚皇上日渐老迈,对人疑心更重,于是更加倚重只忠于他一人的龙影司。
殷凌澜,这全权执掌龙影司的统领,皇上更是下了一道圣旨认他为义子,宠信有加。
他年纪轻轻,手段却异常冷酷残忍。他常年病体支离,一袭浓灰重裘从不离身,身上不带兵器,只手指上带着一副用玄铁打造的指套。他对属下刻薄寡恩,对犯人酷爱用刑,刑部的新添一十八件新刑讯就是他亲自设计督造……他的传说在南楚越传越可怕,行踪越来越令人捉摸不定,可是得到皇上的恩宠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甚。
若说起来,慕容修是殷凌澜名义上的二哥。自然今晚这建王府的后花园对他的双重身份来说自然是可以来去自由。
卫云兮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殷凌澜,身上的狐裘似开始着了火一般,让她浑身不自在。
殷凌澜淡淡抬眼看她的煞白脸色,遂低头轻笑:“卫小姐别担心。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带着几许萧索几许落寞,仿佛他总是被人惧怕,拒之千里的孤独。
卫云兮心中不知怎么的微微一软,想了想坐回椅上,看了一眼已西沉的月亮,自嘲一笑:“无所谓,反正我的名声已不能再坏了。”
殷凌澜手中微微一顿,半晌才道:“卫小姐受委屈了。不过慕容修比起慕容云,于卫小姐来说更合适。”
卫云兮一听,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突兀,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骇人。殷凌澜面色未动,静静看着她笑。
卫云兮笑完,仿佛脱了力,拢着狐裘缩在椅中,冷冷地说道:“可是慕容修恨卫家!”
殷凌澜漂亮的眉头一皱:“他恨卫家?”
卫云兮清冷一笑:“连我父亲都被他骗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求娶我的。”
她说着又饮下一杯酒。这时她才真正知道酒的好处,入口甜而绵长,五脏六腑仿佛被熨帖而过,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今夜的痛楚与羞辱仿佛已是隔世发生的事。酒意渐渐上头,她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身子觉得轻盈了许多。
她怔怔地笑:“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是命运骗了她还是慕容修骗了她?总之,她知道一切都已滑向自己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上。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声音渐低,身上的狐裘那么暖和,暖得不想还给他。她一边喝,一边笑,笑中带着泪。渐渐的她的声音消失。殷凌澜再看时,卫云兮已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半湿的长发搭在莹白肩上,睡梦中她的眉尖微颦,万千愁绪都仿佛聚拢在其中。
他看了许久,伸出手似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可是那修长白皙的指上指套映着烛光,冷光掠过他的眼底。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终于慢慢收回。今天的喜酒吃得这么难受,实在是出乎他的意外。
“挽真。”殷凌澜淡淡唤着。他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含泪熟睡的倾世容颜,看了许久,这才说道:“送她回去吧。”
“是。”挽真不甘愿地应道,回头道:“华泉,你帮一把手。”隐在阴影处的抱剑少年上亭来,正要扶起卫云兮。
“等等。”殷凌澜忽地开口:“我来吧。”
“公子!”挽真吃惊地叫道。
殷凌澜却已俯身打横抱起沉睡的卫云兮:“带路吧。”
华泉一怔之后不再吭声,在前面飞快领路。
殷凌澜抱着她一路穿廊走户。她那么轻盈,身上的淡香飘来与记忆中的那一道重合,令他有那么一刹那恍惚。黑夜那么黑,令人看不清前路,而她就乖乖伏在他的怀中,一如记忆中的那一张小脸,仿佛下一刻就会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哎呀,澜哥哥,我该走了!嬷嬷该找我了。”
记忆中的欢笑声随着岁月渐行渐远,心猛地痛了起来。
他抱着她的手不由缩紧,怀中的人儿仿佛感到了不适,呢喃:“不,慕容云,不是这样的……不是……”她的呢喃撞入他的耳中,像一记闪电划破他脑中重重迷障。
他顿住脚步,前面走的华泉察觉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公子,就在前面不远。”
殷凌澜把怀中的卫云兮交给他,淡淡道:“你带她回房。慕容修要是知道的话,就报上我的名字,就说卫小姐若是少了一根寒毛,龙影司不会放过他。”
淡然的话语带着从容的冷酷。
“是!”华泉面上一肃,低头应道,抱起卫云兮飞快离开。
殷凌澜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股浊气忽的涌上,他不由捂住苍白的唇,弓着身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压抑凄凉。
“公子为什么要帮她?”挽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殷凌澜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脸色泛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挽真面露不忍,恨恨跺了跺脚,急忙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掏出一颗药让他服了下去。
她眼中焦急:“药已经不多了。”
“不碍事。药吃完了再找他要。”殷凌澜淡淡地说。
挽真听了,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公子,他不会提前给药的,到时候你毒发的时候……”她还没说完,殷凌澜就冷冷看着她。
挽真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挽真错了。”
殷凌澜扶起她,淡淡道:“回去吧。”一抬头已是冷月无声东坠,该看的都看到了,今后该怎么做却又是多添了几分变数。她嫁了炙手可热的建王慕容修却并不快乐。何止不快乐,她那么难过。难道错了吗?他皱眉费力地想。是哪里出了错?
“吩咐龙影司的捕影去查,为什么慕容修会恨卫家。”他淡淡吩咐道。
挽真起身,抹了眼角的眼泪,看着幽暗廊下那一袭孑然瘦削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帮卫小姐。”
殷凌澜顿了顿,许久,他淡淡道:“她是很早以前的一位故人。”
他记得她,可是她却已经忘了他了。也不怪她。当年那些人在的又有几个?当年那一场变乱敢铭记于心的又有几个?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吹过,吹散了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的温热,那么冷。殷凌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慢慢消失在回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