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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格看起来有点软弱,刚来的那天,跟爸妈告别之后就一直在哭。我看他那个样子,想起自己父母离开时候的难过,就马上走过去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安慰了他几句。吃过午饭,他看着我们训练,大家鼓励他也试试看,没想到他很有天分,翻跟斗翻得很专业,这让他得到了师父的夸奖,也引起了两个师兄元龙和元泰的不满。
元彪跟我关系很好,我经常为了他在学校打抱不平。有一回,大师兄洪金宝借了元彪的钱,我们当时在巴士上面,元彪没钱买车票,就问他拿,他不拿,还讲脏话,我去帮他出头,结果被追着打,我不敢还手,那就只能跑。那时候洪金宝已经开始胖了,我们先是从巴士跑下来,接着跳过栏杆,等他爬过栏杆之后,我们已经跑了,结果就一直被追到学校,最终还是无路可走,被他捶了一顿。
大的欺负小的,小的服从大的,已经是学院里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之后的那几年,我们还是经常被师兄们欺负,我也经常会站出来保护元彪。对于师兄们的“淫威”,我们虽然不敢还手,但是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功夫,有时候跟他们对骂几句转身就跑,他们追不上也就拿我们没办法。现在想来,虽然大师兄经常捶我,但他依然是我的师兄,是我最敬仰的人。
尽管已经入选“七小福”,成了小小的角儿,但我们这群人也没少闹事。
有个阶段我在学校里被叫作“小外国人”,因为小时候在法国领事馆,喝牛奶吃面包长大,比其他人体力和营养都好,吃东西总是“双料”,大家就给了我这个称号。那时候他们经常看我不顺眼,不喜欢我。有一次,我跟元奎两个人打架,忘了是为什么。大家就把我们围在中间看热闹。
我的剪刀脚很厉害,打起来的时候,旁边就有人说,“不许你用剪刀脚”,我就不敢用。打着打着,师父来了,所有人吓得全部站起来往两边跑。他先是喝住大家,然后转头问我们:“怎么了?”我和元奎还在喘着粗气,互相仇恨地瞪着对方。师父说:“行,喜欢打架是吧?所有人闪开!你们两个站出来,打!”我俩先是愣住看着师父,忽然见师父大吼一声:“打啊!”我们两个只好开始打。
你们不知道,其实打架很累的。打个30秒40秒还好,如果是连续打下来真的很累。那时候我们也小,不太懂步伐啊呼吸啊那些东西,就是拳拳到肉的连续猛打,到后来两个人都躺在地下没劲儿了。师父说:“不打了?”“打不动了。”“打不动了?好,跪下,面对面,抽巴掌。”我和元奎只好互抽巴掌,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打,打到后面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开始的时候还使劲抽对方,他力气大,我力气更大,到后面他力气小了,我也力气小了,最后脸也肿了,牙血都打出来了,两人又累又痛就开始哭。看我们确实没力气了,师父命令我们趴下,一人再打十藤条。十声响鞭之后,我俩差点昏过去。不仅如此,师父还暂时取消了我们“七小福”的资格,另外找了两个师兄弟顶上。我们俩简直后悔死了。
从那以后,大家都不敢随便打架了,如果非要打也绝对不敢再让师父看到。
不知道是哪一天,元奎跟元彪结拜了兄弟。十三四岁的时候,我们去台湾演出,在一个叫永和镇的天台上,三个人一起看公仔书,就是那种漫画小人书,书是元彪的。我看书看得很快,也不太在乎顺序,总是元彪一看完我就拿起来看,这时候元奎说:“我们俩是结拜兄弟,他看完就该轮到我,几时轮到你?给我先看!”我一听就很生气,看他过来抢书,我不给,他再抢,我干脆往地下一丢,他刚刚想捡,我又一脚把书踢走。这下他也怒了,要过来打我,他刚一探身,我咚地一闪身就给了他一拳。
那时候在学校里,除了不敢打洪金宝,剩下的人里面我身手已经是最好的,身体又壮。结果我一拳过去,他一摸鼻子说:“我现在下去照镜子,如果鼻子肿了,我一定回来打你!”我站在原地等,待会儿他上来了:“我鼻子肿了!我要打你!”这时候我们打架,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滚在地上乱抓一气了,动作都已经带有套路和招式。逐渐他打不过我,要去拿板凳,一看他要拿板凳,我回身就抓起一个水泥铁罐子,很重,摇摇晃晃地叫嚣:“你来啊!来啊!”
这时,忽然听见师父在楼下的声音:“你们在干吗?”我们三个人一瞬间“咚咚咚”就从五楼下去了,真是不夸张,就几秒钟,已经连滚带爬地出现在师父面前。师父问:“干什么呢?”我们说:“在上面练功啊。”“元奎你脸怎么了?” “哦没事,我自己撞的。”他看看我们几个,懒得理我们,转身走了。等他走了,我俩又继续打。
再长大一些之后,除了戏曲演出,我们还会去电影剧组里打些零工。那时候的交通工具是双层巴士,我们认识了一个开车的管工,他负责带我们上车看我们坐好,再让师傅开车。上车后他负责帮我们买票,三四十个人,每人一毛钱一张票,一共就花三四块钱。他的儿子叫崔六,是司机,工号1033。每次上车他就会说,“家属,崔六,1033”,这样他就免票了。
我们大家记了下来,有时他没法带我们,会把车钱分给大家自己坐车回去,我们就把车钱拿去买吃的,等上车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说:“家属,崔六,1033。”有一天,一起上车的人有点多,大家都用这一招,售票员就觉得不对劲了,开始讲粗话:“我就不信崔六他妈能生十几个小孩!”拉着我们非要买票,我们稍一出手,他卖票的包就被弄翻了。我记得当时车是开在太子道上,他大声嚷嚷着不让司机停车,要直接开到警察局。我们把车门一拉,直接跳下巴士,几个人连续“啪啪啪”跳下去,滚一下,马上很稳地站起来,一点伤都没有,还叉着腰挺着胸气人家。现在想来,这大概是我们最早的特技动作练习了。
有一回,大师兄洪金宝在训练中把脚摔断了,疼昏了过去,送到医院之后养了很久。那时候的他本来很英俊的,断了脚之后,他爷爷每天来看他,给他做打卤面吃,每天吃打卤面,他的身材很快就像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脚伤好了,身材却回不去了,师父只好停止他的演出。这让他非常挫败,终于有一天,他背着铺盖离开了学校。临走的时候,他依然用大师兄的口气跟大家说:“戏曲的时代快要结束了,以后电影才是真正的事业!以后等我混出个名堂,你们就来找我!”
那时候我们在片场打零工,每个人的酬金是65块钱,师父会扣下60块,只给我们5块钱零用。元龙离开学校之后,元泰成为了我们的大师兄,有一回,他对大家说:“我们应该拿到更多的钱,5块钱实在太少了,师父扣下了那么多。”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们决定一起去向师父请愿,由元泰带领大家开口。这对在师父的威严之下生存了近10年的我们来说,是极大的心理挑战,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师父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慢慢地背过身去,说:“你们是大人了,翅膀硬了,要飞走了。”我们听到这句话,眼里马上泛出了泪水,但这一次之后,我们每个人的工钱涨到了35块,这已经是一次伟大的胜利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体会到元龙那句话的英明。的确,戏曲表演的机会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电影事业的蓬勃发展,学院里的学员一个个陆续离去,投身到这个新的前景里面去。我,也到了跟师父说再见的时候。
那个特殊的日子,爸爸来了。他跟师父在外面聊天,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把这几年的全部家当塞进箱子之后,我特意在身上穿了3条牛仔裤。照旧时的规矩,出师那天是要挨10下藤条的。
我拿着板凳端着藤条跪在那里,跟师父说:“师父,我走了。”他过来摸摸我的头:“唉,免了。”我松了一口气:“多谢师父。”爸爸跟师父又寒暄了几句:“走了,有空回来探你啊。”我抓着行李箱:“师父,我走啦。”鞠了一躬之后,转身走出了学校。
出门之后,转身望望学校的门,心里一阵害怕。爸爸叫了的士,我上车之后再转头看,依然害怕。车在佐敦道转弯,再转身已经看不到学校了,我在车里大喊:“啊!啊!啊!我终于离开啦!”
1988年,已经定居美国的师父返港举办寿宴,大家齐齐到场参加。那一刻,我们才意识到,师父为整个香港乃至亚洲影坛培养了一大批动作人才。加上在我进校时已经离校的袁和平等人,“元”字招牌几乎遍布各大片场和影片演职人员表。单从这个角度来说,师父的成就已经很伟大。1997年,师父在美国病逝,我停下正在拍摄的电影,赶去参加他的葬礼。
正如我曾经说过的:“陈志平是陈港生的父亲,但于占元是成龙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