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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柔软的触碰,仿佛是被一溪春水脉脉滑过,清澈,微痒,漾起心底阵阵涟漪。
出岫犹自不敢置信,一双瞳眸翦水盈盈,惊恐地看向云辞,半晌,才晓得挣扎出他的怀抱。
云辞并未强迫她,顺势松了手,仿佛知她心中所想,颔首坦诚:“如你所想,我正是这个意思。”他的浅笑清风霁月,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出岫呆立良久,才觉出云辞话中之意。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默默在心底酝酿着,道:“奴婢不懂侯爷的意思。”
一句话,明明白白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心底的苦涩盖过了出声的喜悦,这话说得违心,但她不愿折辱他。
云辞的面上并未瞧见失望之色,只是定定看着出岫,问道:“真心话吗?”
“嗯。”她垂眸侧首。
“既是真心话,为何不敢看我?”他目光犀利,直击她心上,不给她半分逃避的机会:“出岫,在追虹苑,我已领教过你口是心非的本事。”
出岫闻言,只将身子往后靠了一靠,试图远离云辞的压迫目光,双手抱膝道:“侯爷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都难以……”
“谁许你自称‘奴婢’的?”云辞淡淡打断她:“我的话都不听了?”
“不是,我……”出岫只觉咽喉一阵干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辞见出岫这般逃避,想起她大病初愈,也不欲强迫她,唯有慢慢来:“我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也不是处处留情的人。出岫,你很清楚。”
闻言,出岫几乎要将一张脸埋在双膝之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只是表达我的想法而已。”他缓缓伸手抚上她一缕漆黑丰盈的青丝,亦不再多言。
出岫仍旧埋首,不说话,也不抬头。
云辞望着她过于自我保护的这一个姿势,蜷缩在榻上,埋首双膝之间,无疑是在逃避,不敢面对。出岫这个样子,令云辞想起了丛林里的小兽。受过一次伤,便对异类摆出防备的姿态,倘若情知不敌,它们会坐以待毙。
“你在别扭什么?”云辞低声地探问:“还是说,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这一句,他曾在追虹苑问过她,而如今同样一句话,他才晓得,自己两次问出口,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云辞有些害怕会从出岫口中听到“赫连齐”三个字,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那是她遇上他之前。
奈何出岫还是没有半分回应,只是双肩已开始微微耸动。
云辞见状轻蹙眉峰:“你哭了?”心中顿时有些疼痛,又叹:“是我逼你逼得紧了……你好生休息,我会等。”
云辞这番剖白力如千斤,字字烙印在出岫心底。是悲?是喜?喜的是她并非一厢情愿;悲的却是她宁愿自己一厢情愿。
要如何开口,对他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曾将身心交付过另一个男子,又被生生辜负,这样的话语,她难以启齿。
也许人都是自私的,她宁愿拒绝他,宁愿不回应,也不愿将自己龌龊的过往说出来,去面对他失望、嫌恶、甚至是后悔的神色。
就这样罢,直白地拒绝,不让对方抱有任何幻想。至少,他还会念着她的好,记取她的美;至少,她还是他身边的奴婢,能一心一意守着他。如此,足矣。
明明彼此有意,却要生生斩断,这番疼痛,痛过剜心。
多么悔恨曾经对别人轻易相许,让那些几近灰飞烟灭的往事来阻隔眼前。轮到真正那个值得刻骨铭心的人出现,却只能捧着自己破碎的心,以及心上的四个字:
相逢恨晚。
耳畔响起轮椅的辘辘之声,应是云辞离开了这间屋子。至此,出岫才敢放声大哭,却仍未抬头,仿佛是要将失声期间的默默泪水一并哭回来一样,听着自己的哭声,有一种惨痛而又残忍的安慰。
出岫肆无忌惮地哭着,直至将双膝间的薄衾哭得湿透,才改为啜泣,继而抽噎,最后,抬起头来。
眼风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影,来自一个熟悉的人。出岫尚未及反应,已被云辞一手钳制住下颌,不让她有机会再埋首于被衾之中。
他竟没有走!自己竟是被骗了!说不出是羞愤还是气恼,出岫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望见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只觉无颜面对,唯有紧闭双眸。
温热的手指轻轻拂面,为出岫拭去滴滴泪痕。云辞知她着恼,只得低声解释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永远也不肯抬起头来。”
出岫依然不作理会,只是那抽噎一顿一停,止不住地令她胸口起伏。
云辞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出岫的长睫,沾湿了一指水痕,宛如南熙三月的烟雨,可将天水染成碧色,晴空如洗。
“你若当真对我硬得下心肠,为何方才哭得那般伤心?”云辞的质问轻轻浅浅,却能蛊惑人心:“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为何不肯回应?”
出岫执意咬唇,阖眸,无动于衷。
云辞好似极为无奈,叹道:“你要我说什么动听的话来哄女孩子,我还当真不会说。这下可难倒我了。”
仿佛自说自话一般,云辞看着出岫,继续道:“就不肯看我一眼?”
出岫不为所动。
云辞失笑,轻咳一声:“那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出岫,我问一句,你不必开口,只需点头或摇头,好吗?”言罢又好似想起什么,再补充道:“不能违心,不许骗我。”
出岫的长睫还挂着泪珠,微微闪动了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你心里有别人?”还是这个问题,也是云辞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出岫迟疑一瞬,微微摇头。
云辞发自真心地笑了:“那是对我无意?半分也没有?”
这一次,出岫僵持着,不摇头也不点头。
“你这态度,已然告诉了我答案。”云辞话中的愉悦难以掩饰。
出岫死死咬着下唇,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最后一问。”云辞沉吟片刻,慎重地问道:“你……是自卑吗?”
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瞒不过他呵!出岫垂首,轻轻“嗯”了一声。
听闻这句答案,云辞终于肯放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手,宠溺地叹道:“你若自卑,天底下的女子都要抬不起头来……傻姑娘。”
他不管出岫是否睁眼,是否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轰炸她的耳朵:“你不是心里有人,也并非对我无意。男未婚,女未嫁,那你还哭什么?”
出岫抽噎着不肯答话。
“记不记得那首《朱弦断》?”提起这首诗,云辞很是感慨,这分明是别的男人为她写的一首诗,却成全了他对她的心思,也释疑了他对她琴技的赞美。
说到《朱弦断》,云辞终于如愿看到出岫睁开了双眸。她神色赧然而逃避,那副伤心欲绝地模样,令云辞不忍再去揭开她鲜血淋漓的旧伤。
原本是想就这首诗告诉她,他已知道她是晗初。可话到口边,云辞临时改变了主意,笑道:“那日你拿着诗来找我品鉴时,曾写过一句话——‘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算是奇迹’。”
他停顿片刻,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继续道:“出岫,你我明明是这世上的一个奇迹,为何你不愿成全?我们不是不相知,也绝非不能相守。”
相知、相守……多么奢侈的字眼。出岫在口中默默地呢喃,只觉眼前这人、这景,好似一场美好的幻梦,如此不真实。他竟也喜欢自己,想要相知相守,可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番深情厚谊?
出岫垂眸,到底还是不愿欺骗云辞,斟酌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喑哑着嗓子道:“侯爷,我是不洁之人,我……不配……”最后两个字,已几乎低不可闻。
“有什么不配?还是你嫌弃我身有残疾?”云辞坦然地道:“我曾挣扎了许久,不愿这身体拖累你。可我也想自私这一回,我有自信能比常人更令你欢喜。就好似你从前不会说话,也能令我欢喜一样。”
“不,不是的……”听闻此言,出岫泪水又滑落下来,使劲摇头:“侯爷,我……不是完璧之身……”
这话一出口,出岫再未听到云辞的回应。长久的沉默令她渐渐止住哭泣,明明是预料到的结局,不曾想这句话说出之后,还是难以克制的失落。
出岫别过脸去,忍着伤情解释道:“您别误会,不是小侯爷……您……不认识他……”
话到此处,她已再难继续说下去,终于肯看向那一张恍若天人的面容,恳求道:“请您给我留一丁点儿尊严,也请您……别再说了……”
云辞直面出岫的闪躲,半晌,才郑重接了话:“许是我平素的性子太温和,你还不知道,我认定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更改。”
他边说边执起出岫的双手,想要给她以现世安稳:“缘起缘灭,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该感谢那个人,若没有他,如何能让你遇到我?”
“若要遗憾与自责,也不该是你。是我没能早些遇上你,好在如今也不算太迟,是不是?”他耐心开解,言语犹如四月春风,和煦温暖。
天下女子,任是谁面对着一番深情表白,想来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早在出岫失声之时,这份前缘已定。她又哭了,只是这一次,落下的是欣喜的泪水,不比从前。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出岫,这道理我明白。”
缠绵的耳语也可以铿锵有力,天地都在这一刻被震慑得静止。两个紧紧相拥的人,终于等到了属于彼此的命中注定。
纵使风华笔墨,难以书尽,这刹那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