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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攸熔一愣,看清来人,竟是曹清潭,“皇上快走,”李攸烨冷笑一声,抽回剑,一脚将其踢飞出去。
曹清潭身子扑上雕龙盘亘的御阶台面,骨碌碌地滚了下来,趴在地上想起来,这个时候,柳惠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举了一个板凳朝他后背狠狠砸去。“砰,”的一声,凳子当空碎裂,曹清潭又重重趴了下去。
“曹老贼,我……我今天非……非……”柳惠盈气喘吁吁,尤不解恨,又抓起桌上的苹果,碗碟统统朝那他身上砸去。
“沐儿,爹对不起你……”曹清潭口中鲜血淋漓,抬头往御阶上的曹妃看了眼,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御阶之上的曹妃圆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目中有透明的东西在滚动。
“还给我装死!阴险狡猾的老贼……”柳惠盈骂骂咧咧道,手探向曹清潭鼻息,蓦地坐到地上:“真死了!我打死他了?”一低头,却看到他腹部一大块鲜艳的赤红,却是被锋利的剑刃所伤。
殿里的打斗还在继续。李攸熔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李攸烨的攻势却愈来愈急。他的剑已断,手中无防身之物,只能借着立柱躲闪。张鹤人扔来的剑被江宇随半路挡开,他自己本人也沦为江宇随脚下的俘虏。李攸熔额头冷汗直流,耳边铮铮的鸣声,厮杀声,无一不摧残他的意志。他的兄弟已经化成厉鬼,招招索要他的性命!
“神武军听令,把这帮乱臣贼子拿下!”李攸熔情急掏出神武鹰符。可是哪里有人应他,只听“嗤啦”一声,寒光中,他的手臂被划出长长血痕,手中的鹰符落了地。他慌忙扑去捡,李攸烨凌空一脚踢到他胸口之上,他身子撞上殿中立柱,扑到席案上。哗啦啦地撞翻了一地杯盏。
座下大臣纷纷吓得四散溃逃,“皇上!”贺敏用刀抵开上官景赫,朝李攸熔奔去,却不料靖北侯又扑了上来,将其半路拦下。上官景赫、靖北侯两人对他进行夹击,贺敏步步退却,渐渐处于被动之中。
整个大殿都乱成一团。李攸熔吐出一口鲜血,抱着头跪在地上,脑中承着尖锐的痛意。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几欲让他就着这痛死去。可是,他仍旧活着,仿佛处于溺水边缘,脑中不停划过一道一道晦暗不明的影子,他朝他们伸出手,他们却并不答应,凌儿,母妃,父皇……救我!
李攸烨挥着平波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剑尖直指他面门,冷斥道:“畜生不如的东西,皇姐待你不薄,你却将她送去蒙古和亲,怕她不从,竟用下药这种卑劣手段逼迫于她,你有何面目再见她,有何面目去见皇太后?!!”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惶恐惊惑地望着这一幕。长公主和亲?他们不曾听过此事。
外面的侍卫基本肃清,梁汉勇满身浴血大踏步走来,刚要上前向李攸烨汇报,却被司马温拉了拉,示意他一同看接下来的场面。
李攸烨怒道:“你派人追杀于我,我不跟你计较,但皇奶奶抚育你二十载,处处护你周全,你却忘恩负义,将她囚禁玉清楼上,我问你,你还算是人吗?!!”
“你还有何面目再活在世上!!”李攸烨目中冷光毕现,挥起剑来,众人心中一凛。
“瑞王,你今日胆敢弑君,他日别人就敢弑你!!”被上官景赫和靖北侯擒住的贺敏,挣了挣身子,大声呼道。
李攸烨紧紧握着手中御剑,停在半空,扭头对上那张古铜色的脸,目中弥漫冰冷的杀意。梁汉勇见状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军靴用力踩在他脸上,使劲拧了拧。然而那张冷硬的面容,虽贴于地,仍未臣服下去:“以臣弑君,你逃得过千秋后世的口诛笔伐吗!!”
李攸烨眯着眼睛,嗤笑一声,“你不提醒,本王倒是把正事给忘了,司马温何在?”
“臣在!”
“宣太皇太后懿旨!”
“诺!”
贺敏圆睁了眼睛。司马温甩袍登上御阶,从广袖中掏出一卷黄色绫绸布圣旨,双手举过头顶:“太皇太后有旨,众臣跪下听宣!”
满殿众人闻言,纷纷掀袍跪下。
司马温郑重敞开卷轴,朗声宣道:
“太皇太后有旨,容王自即位以来,多行不义,致使国家日渐衰颓,民生凋敝,不可承祖宗之基业,哀家受两帝托付大事,夙夜忧叹,不得已顺天命,承民意,其上皇帝玺绶,予以废黜!”
“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阶下上官景赫、靖北侯、柳惠盈、胡万里、纪别秋、梁汉勇等人尽皆叩拜于地,喜形于色,而其余众臣,目见李攸熔大势已去,无不伏首应命。
李攸熔仍保持盘卧姿势,静静跪在立柱下,似乎死了一样。
“臣不服!”贺敏愤然大怒,挣开束缚,“皇上有何大错,太皇太后无缘无故下此诏书,不能服众!”
“大胆贺敏!如今废帝诏书已下,你敢抗旨不尊吗?”司马温指斥他面门。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也敢在朝堂兴风作浪,明明是你们领兵逼宫,皇上并无大过,怎能轻易废之,太皇太后定是受你们胁迫,才写下如斯昏诏,众位臣僚,莫要上了他们的当了!”
“你说完了没有?”李攸烨不耐烦地斥断他的独角戏,“来人,把他拉下去斩了,再抄了他的家!”
“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洗尽自己的罪名!我在九泉之下,也要向阎王告你一状!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奸佞小人,我做鬼不会放过你们……”两个士兵将其拖出殿外,贺敏仍然大骂不绝,口中用辞不堪入耳,李攸烨大怒,提起剑来,噔噔朝他奔去,眼看就要让他血溅当场,殿外突然传来高昂的喊声:
“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一声接一声,仿佛回荡了千万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宫廷间延绵不休。所有人都住了动作,目着那抹洗尽铅华的高挑姿影,于万重宫阙尽头,踏血而来。她从容越过一摞一摞必将腐烂的横陈的尸首,迈上盘踞百年的雕栏玉砌的石阶,皓月不吝光泽,落满她的全身,她垂至脚踝的墨羽斗篷,随风乱展,如附着闪耀粼波。
她面上无澜,幽幽踱至孙儿身边,短短的一段距离,仿佛走过了悠悠亘古。李攸烨怒气填胸,举着剑看着她也不说话,江后举手捏住她持剑的手腕,从她五个紧紧并拢的手指中抠出剑柄,转手交给身边的陈越。另一只手强行牵过她的手迈进大殿。全程并未正眼瞧地上的贺敏。贺敏抓着她的衣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不能废了皇上,他是先帝长子,无大过错,不能随意废黜啊!”江后并未回头,周围士兵很快将他拖开。
“臣等叩见太皇太后千岁!”满殿众臣本能地跪伏两边,恭迎这暌违已久的绝代风华。身后贺敏的破口大骂,一声一声传进殿里,刺耳极了,李攸烨恨不得回去剁了他的舌头,但手一直被江后攥着,她想挣也挣不开,只好不甘不愿地跟着往前走。
祖孙之间这场沉默的话剧,一直延续到大殿的御阶之上,江后升御座,拉李攸烨至身前站着。扫了一眼阶下众人:“平身!”
那贺敏抓住士兵的一时疏忽,滚进殿来,大声喊道:“你这千古妖后,废长立幼,颠覆社稷,臣不服,臣不服!”
“你不服?好,老夫就让你心服口服!”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叱呵,好久未现身的户部尚书白大人,忽然气势汹汹地从殿外赶来,从袖中掏出一道奏章,跪在地上,举过头顶:“太皇太后,这是高显高大人还乡前,托臣转呈太皇太后的奏章,只因臣前段时间一直抱病在床,才……咳咳,未能及时呈上。奏章上所列废帝三十条罪状,条条皆是大罪,请容臣禀明!”
众人不由讶异万分。白老头和高老头曾因武举考试朝廷买卖座位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李攸烨是亲眼见证过的,但二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居然能冰释前嫌,真是难能可贵。
“准!”江后向上官景赫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把角落里的李攸熔抓到阶前,跪下。
“诺!”白老头晃悠悠站起来,推开两边人的搀扶,展开奏章,清了清嗓子,众人皆开始暗暗掩着口鼻,以防冲天的韭菜味降临:
“今上……”刚念了两个字,白大人抬头:“容王已被废,臣请以废帝二字代之!”
“准!”
“废帝自即位以来,所作所为多为不义,其罪状著者有三十,微者更是罄竹难书!”
“其一,设计陷害忠臣良相,发兵围剿江阳灾民,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实为不仁!”
“其二,无故断绝北征军粮,致使北征军陷入绝境,十万将士险些全军覆没,实为不义!”
“其三,废帝自即位以来,玉瑞便战祸不断,民不聊生,百姓食不果腹,哀鸿遍野,废帝非但不思为民谋利,反而纵容自己娘舅,贪赃受贿,搜刮民脂,为自己母亲造园建林,歌功颂德!事败,又杀娘舅以脱罪,实为不仁不义!”
“其四,为君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为排除异己,不惜大肆贬谪能臣,”说到这里,白老头语气顿了顿,幽幽道:“高大人被贬官,心怀怨愤也情有可原,这一条,众臣可以适当参考!”李攸烨正竖着眉毛呢,被他这一打断,神思不由偏差,怀疑他们到底和好了没有!
“不过,臣在这里要加一条,废帝当庭杀害社稷良相康大人,简直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罪状越列越多,越述越让人寒心,胡万里,纪别秋,司马温、江宇随等亲身经历过李攸熔手段的人,个个恨得怒目圆睁。
李攸熔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垂着首,凌乱的发丝,遮挡了他的面容。贺敏冷汗直流地跪在地上,无话可说。
“传哀家懿旨,削贺敏太师之职,即日起发配皇陵,为先帝守墓!”
“皇奶奶!”李攸烨不忿儿,“康……”江后推手阻止她再说下去,转顾阶下:“贺敏,你可心服?”
“臣,领旨谢恩!”贺敏额头紧紧磕向地面,随后被人押了出去。李攸烨只觉心里堵得慌,不理解江后为什么不杀了贺敏,江后接着道:“将容王贬为庶人,幽禁省身阁,非有诏令,外人不得探视!”
“诺!”士兵缴下他手中神武兵符,呈给江后,江后将其交到李攸烨手中。李攸熔紧紧闭上眼,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被人拖了下去。李攸烨缩了缩瞳孔,忽然道:“慢着!”
“不忠不孝的庶民,皇奶奶免了你的死罪,你可有半点悔过?”
李攸熔冷淡地看着她,李攸熔别了别下巴,梁汉勇会意,一脚踹到他膝盖上,将其踢趴在地:“大胆刁民,太皇太后赦免你的罪,连句谢恩的话儿都没有,你还配当孙子吗?!!”
李攸熔狼狈地趴在地上,嘴角吐出血丝,张鹤人扑到他身边想要搀扶他,梁汉勇又是一脚将他踢出了殿外,直接滚下了汉白石阶。满殿众人看着这个场面,不胜唏嘘,却无人敢吱声。李攸熔颤着胳膊爬起来,没有看任何人,麻木地将头扣在地上:“谢,太皇太后不杀之恩!”
江后心里一阵悲哀:“下去吧!”
李攸熔踉跄地爬起来,走出殿外,听到“消气了没有?”身子忽然顿住,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凉讽刺的笑容,迸溅在漆黑的夜色中。
“臣启太皇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瑞王殿下匡扶社稷有功,当克成大统,请太皇太后明鉴!”大殿里,上官景赫跪禀。
“臣等复议!”一时满殿皆跪,实际已将李攸烨即位之事确定下来,但历代的三让规矩必不可少,李攸烨循例并未立即接受皇帝印信,只令领禁军肃清宫禁,令上官景赫持神武鹰符稳定三军,令梁汉勇即刻捉拿李攸熔党羽,留下最该肃清的惠太妃一党,提剑怒道:“容王卖国求荣,私下与惠太妃勾结,暗通蒙古,引蒙古兵犯我国境,固然罪无可赦,但惠太妃一党,更是罪该万死,本王绝不轻饶她!”说完提着剑下了御阶,朝殿外奔去!
“烨儿!”江后知她所怒,不单为这些,令陈越把她追回。可是李攸烨早已抢了快马,往宫门去了。
马咸已将皇宫包围,看到李攸烨策马出来,忙跪下迎接,李攸烨并未与他多说,只道:“带一路人马,随我包围韩王府!”
李攸烨咬牙切齿地驾马狂奔,三十年的账,她们欠皇奶奶的账,势必要跟他们好好算算了!
韩王府外,仆人将昏睡的李戎泊抬上马车,乌木乞坐在车厢前,焦急地望着惠太妃:“公主,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她们不会放了我的,跟你们一起走,只会害了泊儿!”
“公主,我留下来,三十年前是我下令放的箭,他们要杀要剐,有我乌木乞一力承当!”
“不要再天真了!你们快走,趁着他们的兵马还未到,快点走吧,从此隐姓埋名,泊儿就托你照顾了!”
“公主!”
“快走!”
李攸烨率部赶来时,韩王府大门正敞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扭头问马咸:“各城门都关了吗?”
“关了!”
“你去传令,不准放任何马车出去,遇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
翻身下了马,径直朝里走去。惠太妃正跪在佛堂里,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听到那哒哒的脚步声走近,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李攸烨示意左右停在外面,自己进堂,“把盛宗遗诏交出来,留全尸,不交,连你儿子一起身首异处!”
惠太妃睁开眼睛,缓缓站起来,回头,目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心里泛起一丝苦味:“你来晚了!十六年前,先帝已将遗诏要了去,他当年的说辞,和皇上简直几乎一模一样!”
李攸烨一惊,突然调头往外走,却听到身后咕咚一声,回头,见惠太妃倒在地上,嘴角有血液流出。烛光打在她苍老的脸上,她扭曲的脸孔,仿佛一幅浸过水的褶皱的画面。她朝李攸烨伸了伸手,嘴一张一合,似在期待什么,李攸烨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情愿自己没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安载”二字!
回到宫里。江后正立在一片月光之下,仰望着天上清淡的薄云。李攸烨走到她身边,抓到她的一截衣袂,终于安下心来。惠太妃临死前的画面,给了她很深的震撼,她一路都在想,皇奶奶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很老很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就觉得害怕。可是,走到她跟前,她才发现,这些假设都是不成立的,皇奶奶会一直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很久,很久,不会改变。
江后回过头来,揉揉她的耳垂,“烨儿,你怕吗?”
“我……我哪里有怕!”
江后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抬起头来,看天上的月亮,“你小时候,如若害怕了,就会这样拽着哀家的袖子,哀家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嘿嘿,”李攸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回光明正大地抱住她的胳膊,想了想,犹豫道:“惠太妃自尽了!”江后顿住,李攸烨于是将韩府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哀家早就怀疑,遗诏不在她的手里了!”江后淡淡道。
“那会在谁手里?”
江后柔柔看着她,李攸烨怔了一会儿,忽然大悟:“贺敏!父皇把遗诏给了贺敏!”江后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你这回知道哀家为何不杀他了吗?”
“该死!”李攸烨握紧拳头,心里却猛地一痛,父皇是皇奶奶的儿子,却将这份对皇奶奶有威胁的遗诏交给了别人,连亲生儿子都这样防备着她,不敢想像皇奶奶这些年的心境,是如何地悲凉与心痛,“我马上率兵包围贺敏府,把他抓起来!”
“烨儿,”江后拉住她,给她安心的笑容,指尖触着她皎洁的额,“不必心急,这些事待你登基以后,再从长计议!”李攸烨眼睛微微红了,不情不愿地抽了抽鼻子,仰头看天上的云,“我恨死他们了!”
“烨儿,你知道吗?哀家一点也不恨他!”李攸烨扭过头来。
“四十年前,当哀家得知他为了我们母子投降蒙古的时候,哀家心都碎了!”她的眼里布满水雾:“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投降几乎要了他所有尊严。他被俘后,身边的人都被杀光了,蒙古王留着他,是为了羞辱他。他在第六年和桑惠成婚,这意味着,之前起码有五年时间,他都是一个人,过着生不如死的阶下囚生活!他本可以避免这一切的,他本有突围的可能,但是为了哀家,他把一切机会都放弃了!”
“即使他后来如何刻薄地对哀家,哀家都没有恨过他,是他自己始终没有放下过恨!因为那十年带给他的伤痕太深了!”
李攸烨听着心酸,忍不住抱住那苍凉的孤影,“难道皇奶奶就没有为他付出吗,谁不是十年枯等呢,他后来那般对待皇奶奶,孙儿就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江后对李安载应该是无恨的,当然,亦无爱了。
注:开始为李攸熔拉开受虐序幕,这只是个序幕,小伙伴们,解恨了没有?如果没有,后面还有更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