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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动静太大,便是瞒都瞒不住。
王容与拿布条绑在额头,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感情这儿子前面十几年的乖巧都是假的,就等在这给她挖坑呢。
朱翊钧瞧着她心疼,把太子叫过来,当头就是一巴掌,“你还学会造势胁迫你母后了?”
“这不是胁迫,是儿子的正当要求。”太子跪在王容与面前,一副我知错,但就是知错不改的神情。
“你什么要求啊?”朱翊钧问。
“我要玉音当我的太子妃。”太子说。
朱翊钧气的又是一巴掌,“你疯了吗?”
“我没疯。”太子抬头说,“本来我想着,她的身份不能正妃,先当个侧妃,但是我如今这么一闹,她要不是正妃,所有人都没面子。”
“你,”朱翊钧气的手抖,“你要选一个庶出女子当太子妃?朝上的大人们能手撕了你。”
“是他们娶媳妇,还是我娶媳妇。”太子说,“不让当太子妃也行,我这个太子妃就空着,我谁都不要。”
“那以后你登基,皇后呢?”朱翊钧问。
“她要不当皇后,皇后就空着。”太子说。
“你,你。”朱翊钧说,“你这是和她私相授受了?”
“之前还没有,今天就有了。”太子说。
“你说这个话轻巧,你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自处?”朱翊钧问。“你就不怕要了她的命。”
“她要是没了命,我也不好陪她的命。”太子说,“我只保证,我也不要别的女人。”
“你不要别的女人?哈哈。”朱翊钧只觉荒谬,“那你的子嗣怎么办?”
“过继。”太子说,
“好,当真是好的很。”朱翊钧怒极反笑。“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说的这么硬扎。”
“陛下。”王容与头疼的出声,把朱翊钧引了去,一边挥手让太子先下去,“你怎么让他走了?”
“他不走,这事情今天也说不出个结果来。”王容与说,“倒是你在气头上,他正一腔孤勇对抗全世界,有些话,话赶话的说出来,倒是不好收尾了。”
“这个混账小子,我都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犟种。”朱翊钧说,“过继,他可真敢说。”
“小孩子,什么不敢说。”王容与说。她心里累的很,还要劝朱翊钧别生气,更觉的心慌气短。
顾言晞要叫太医,王容与按下了,“这个关口叫太医,太子要是背上个气坏母后的名声就不好了。”
“你去让常寿和太子聊聊,到底她们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再有,去余姚的人就说是我派的。”
顾言晞要去外张罗,看王容与闭着眼躺在枕上,眉头紧皱不得放松,现在宫里也没个够格的能跟娘娘说些知心话,顾言晞便让人去外头传话,让无病进宫一趟。
无病进来就握着王容与的手,“娘娘。”
王容与看见是她来了,苦笑着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娘娘,太子还小,性子有些冲动,等他再长大点,怕是自己就会忘记这些坚持了。”无病说。
“那如果他不忘记呢?”王容与说。
“三哥和三嫂在年轻时结下的心结,就是这么多年,也没化解过。”她怕,怕万一太子真的是个痴情的犟种呢?
无病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王容与说,“玉音这孩子挺好的,娘娘不像是会纠结玉音庶出一事,那为何娘娘不同意呢?”
“庶出当不了皇后,当个妃子也行。”无病说。“娘娘得陛下独宠,但也要明白,并不是日后的陛下都要独宠一人。”
“我当然知道。”王容与说,“就算我现下能勒令陛下对皇后一心一意,但是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他心里怎么想的,完全不能由我做主,我可以影响他,却不能决定他,如果我一意要求他,等我死了,他心里才起逆反心思,后果更是不堪。”
“玉音身份特殊,她是我的亲外甥女,她若进了宫,大可以在这宫里横着走,若还有和太子的情谊,日后无论是谁当太子妃,都得不了好。”
“我自己没有私心,倒是不介意别人说我王家两门皇后,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又不是没有过。若太子真要玉音,恐怕她进来当太子妃才是最好的选择。”
“娘娘连玉音当太子妃都想过,为何不让她进宫呢?”无病问。
“他们是亲表兄妹啊,这样生孩子不健康,容易生出畸形来。”王容与说出自己的担心。
“那三爷和若云算起来也是表兄妹,你看若云生的孩子哪个不是健康伶俐。”无病说。
“那又不一样,若云不是亲表妹啊。”王容与说。
“那也差不离了。”无病说,“若云的爹和太太,可是亲堂兄妹的。”
“眼下姨表舅表结亲的比比皆是,亲上加亲,娘娘只是过虑了。”无病劝道。
王容与叹气,“便是过虑,谁又能承担起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孩子真的是好孩子。”
“知道自己不在采选名单上就回了老家,看的清楚明白,处事也果断。”王容与叹道,“要不是三哥的女儿,我真的喜欢她做我的儿媳妇。”
太子侍读也被叫进宫来劝太子,“太子,你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嘛?”陈嗣武问。
“至于。”太子说,“太至于了。我连一个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我又去谈什么富有天下?”
“若是陛下娘娘态度强硬,太子怕是得不了好。”
“得不了好就得不了好,我若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我日后哪还有脸说我喜欢过她。”
“要是陛下给你安排女人呢?”徐宁融突然问,“或许太子接触过就明白,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能没有区别呢?”太子瞪眼,“她长的和别人不一样,她笑的也和别人不一样。”
“安排女人就安排女人,难道他还能在按着我去宠幸那个女人不成?”太子说,“我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吗?”
“他们要是宁愿我没有子嗣都不让玉音进宫,那我就一辈子不留子嗣,反正没有心爱的人,怎么也不算完整的人生,那索性就求欠缺的更多一点。”
徐宁融听的失神,原来还有这种办法,宫人传,常寿公主驾到。
太子看着门口,“你要是过来劝我的就回去吧,不想听。”
“太子脾气可真大。”常寿说,侍读们纷纷行礼,常寿叫起,却不看他们,只看着太子说,“我是过来看看你用膳了吗?要是父皇突然罚你去跪太庙,那就没得吃了。”
太子被提醒,忙让人装了几个荷包的豆糕给他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玉音都回老家了,她的意思那么明确,你这么明火执仗的,对她岂不也是一种伤害。”常寿问。
“她怕我为难,我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嫁给别人的。”太子说,随即满脸懊恼,“我也是那一下,脑洞就懵了,不能接受,所以就冲动行事了。”
“不过我也不后悔就是。”
“那你现在这么闹着要她,要是以后你有了别人,她该如何自处?”常寿问。
“未来的事哪里说的清。”太子说,“我只知道我现在要什么,我现在不想以后后悔罢了。”
“哎。”常寿叹气,“无病姑姑进宫来了,她应当可以说服母后,你这两天,不要去跟父皇母后顶牛,只委屈的哭着吧,父皇母后疼你,总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都想要不要去跪在启祥宫外求母后了。”太子说,“父皇听母后的。”
“太子妃,兹事体大,恐怕父皇母后都不能完全做主。”常寿说,“你有点良心,就不要去启祥宫外跪着,还嫌母后不够头疼。”
“老实在东宫待着,我去给你探探前路。”常寿说。
王玉音在老家被突如其来的暗卫团团守住,心里正忐忑时,又来人说要接她回京,“我不回京。”王玉音低声说。
“我的姑娘喂,太子在娘娘面前说太子妃非你莫属,你要不回京,这可怎么办?”来人说。
王玉音脸色苍白,“太子当真这么说?”
“姑娘不高兴?”来人问。
王玉音摇头,“我没有那个福气。”
“有没有那个福气得陛下和娘娘说了算,姑娘且跟我们回京,不要让我们为难。”
王雅量突然起身,“我要去见娘娘。”
若云拉住他,“不要去,你不要去,这个时候我们说什么都不合适,就听凭娘娘的意思吧。”
“我要去问她,是不是看不上三哥的女儿。”王雅量说。
“何必去问,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的原因。”若云脸色苍白的说。
“是我的原因。”王雅量说,“我当初就该休了她再娶你的,你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音儿要也不会。”
“我不委屈,这是我的命,我认。”若云说,“音儿也知道她的命,她也认。”
王雅量憋屈的把炕桌都拍烂,最后也只能拥抱着若云,无声的流泪。
三奶奶倒是起了心思,这次她不找若云也不找王雅量,去找曾氏,“大嫂,这玉音要进宫,庶出的身份是真的不够,要是记在我名下,是个嫡女,倒是一切都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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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看她,“这是你们三房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我不管。”
“你怎么能不管呢。”三奶奶堆笑说,“长嫂如母,三爷转不过弯来,若云又是个眼皮子浅的,正要你去说道说道。”
曾氏敷衍送走她,只是头疼。
朱翊钧其实不反对王玉音进宫,但是因为王容与反对,他才反对,其实他也不知道王容与为什么反对。
但是王容与不松口,他就那边让这太子去见秀女,总会碰上有眼缘的。
结果太子坐在宝座上,百无聊赖,直把眼前的秀女都当作白萝卜,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曾氏进宫来见王容与,说了三奶奶的打算,“老三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娘娘真的计较玉音庶出的身份,就让记在三奶奶的名下进宫,晚是晚了点,好歹是一块遮羞布。”
“我不让玉音进宫,不是因为她庶出的身份。”王容与闻言起身说,“三哥误会我了,他心里是不是恨我了。”
“娘娘的哥哥怎么会恨娘娘呢?”曾氏说,“只是伤心是真伤心了,那么大个汉子,哭的不成样子,比祖母去世的时候都哭的很,你大哥都在跟我说,当初不让他休妻再娶,是不是错了。”
王容与簇簇掉着眼泪,她不能忘记啊,她三哥婚姻的不幸都源自于她,若云做姨娘,若云亲自带孩子,也都是她的决定。
“我真的不是因为玉音是庶出的才不让她进宫。”王容与说,“好,我同意玉音进宫了,不用挂在三太太名下,就以若云之女进宫,陛下封赏,先封三太太,再恩及若云。”
王容与同意了,这原本卡顿的事立马就顺畅起来。
王玉音从余姚到京城,回家和爹娘见了一个时辰的面,就进了宫,领了秀女的衣服,依旧是不敢置信。
太子穿着小太监的衣服来找她,“你高兴吗?”
王玉音看他,“太子觉得我该高兴吗?”
“我挺高兴的。”太子说,“虽然你现在心里可能有点复杂,但是我相信,过一段时间,你还是会高兴的。”
“太子做了什么让娘娘变了心意?”王玉音问。
“我也没做什么呀。”太子思考一下说,“母后也不像是会被我吓住的人,大概是想通了吧,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
“我得走了。”太子说,“在最后选妃之前,你都见不着我了,自己好自为之。”
久违的秀女进宫,已经是为儿子选儿媳妇了,王容与坐在宝座上,想着当年自己秀女进宫,仿佛就在一瞬间。
“只有孩子大了,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老了。”王容与笑说。
“母后看着不老,若是和我乔装打扮在街上,说是姐妹别人也信。”荣昌笑说。
“你就会说好听话逗我开心。”王容与笑说,便是面容包养再精致,心老了就是老了,骗不到别人。
秀女一列一列的上来请安,青春,挺拔,充满活力,王玉音排在末两列,乌发云鬓,肤白胜雪,一抬头,眼灿若流星,便是排在最后,也丝毫不掩其光。“都是好孩子。”王容与收回眼神说。
“倒是知道为什么太子喜欢她了。”荣昌说,“我也喜欢她,一眼望过去,就和别人不一样。”
“我既然让她进宫了,自然不会苛待她,不用你们一个两个的还要特意来为她说好话。”王容与说。
“没办法,收了太子的贿赂,总要替他办点事。”荣昌笑说。
晚上,王容与枕在朱翊钧的臂弯里,说起太子种种,“太子还真像你。”
“我觉着不像。”朱翊钧说。
“哪里不像了,那会我才进宫,你不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王容与说。
“那个时候我还让你抄书了,还委屈你了。”朱翊钧说。
“我不觉得委屈。”王容与说,“现在抄书啊,吵架啊,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了,你送我的景儿,你每个白天黑夜都陪在我身边,直到现在。”
“我好吗?”朱翊钧笑问。
“是天底下第一好男人。”王容与说。她依赖的往朱翊钧怀里钻了钻,“每天都活在幸福里。”
太子在王玉音进宫后,就被派到太庙去茹素抄经,等到点妃那日才从太庙出来,虽有疲倦,但是神采奕奕,“你的太子妃,你自己点。”王容与看他。
太子笑眯了眼睛,“那便是她吧。”手指不偏不倚,指的正是王玉音。
“那还指不指别人?”王容与问。
“不指了。”太子笑说,“孤与太子妃好好培养感情,争取早日让母后报上孙子。”
王玉音脸似红霞,王容与嗔怪他大胆。
但是太子妃一事自然是定下来了。
太子妃出自皇后娘家,又是庶出,朝上折腾了一番,朱翊钧干脆告病不上朝,由着太子去直面风雨,他斜躺在炕上,王容与削了一片片桃子喂他。“这都是他应该承受的,不经历风雨,怎么能当好一个皇帝呢?”朱翊钧如是说。
太子笑眯眯的,不管谁来,就是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要选妃,只要太子喜欢,家室不是问题。
“太子正妃,不是嫡出,这日后,嫡庶之争更要水深火热。”
“太子选妃是例外,总不是人人都是例外,嫡庶嫡庶,若是男人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又何来嫡庶之争。”太子说,“尊重嫡妻不仅是靠这些待遇上的区别,更是要日常,不要有庶出才是正理。”
太子口才了得,他也不嫌烦,每天和朝臣这么斗嘴,一直斗到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后,王容与终于松口,离开居住了十年之久的启祥宫,随朱翊钧住进乾清宫。乾清宫是天子寝宫,自然不是别的宫殿能比的,但是王容与不肯和陛下住进乾清宫,朱翊钧就只能陪着王容与住在启祥宫。
朱翊钧问王容与怎么突然愿意移宫了,王容与笑说,“太子大婚,我们两个真真的可以算是老年人了,那我住进乾清宫,为了就近照顾陛下,也说的过去。”
“你啊。”朱翊钧说,当夜为了证明自己还不老,折腾王容与到半夜,只是第二天起床时扶着腰,“今天炖点补品来吃,总觉得走路脚打晃。”
被王容与笑了小半个时辰。
万历四十八年,才进入三月的时候,王容与就病倒了,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很精神,所以这次病倒,大家都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的伤风感冒。
但是许杜仲换了三个药方,王容与都并无起色,春光日好,她却一天沉睡似一天,朱翊钧坐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她照顾他太累了,“等病好了,这些事你都别操心,连想都不要想,就不会累着了。”
王容与清醒的时候总会笑着点头应好,但更多时候,她都是沉睡着毫无知觉。
四个公主并太子妃,日夜换班在王容与面前伺疾,王容与让她们散去,“一点点小病,倒是让你们都不得安宁。”
“母后。”荣昌说,“母后好了,我们就去西山吧,有好几年没去了,母后不也惦记着吗?”
“你父皇身体也不好,西山阴凉,不好去的。”王容与笑说。
“那就我们陪着母后去。”荣昌说。
“我要和你们去啊。你们父皇,转头看不见人就要找了,找不到就要发脾气,老头脾气还见长了,他还学会不吃饭了呢。”王容与笑说,面容里却满是纵容。她喜欢着朱翊钧这么依赖他。
“母后心里只有父皇,我们几个都成小白菜了。”荣昌说。
“你们大了,也另外有人爱了。”王容与说,“你们父皇,可只有我啊。”
荣昌强忍着眼泪,“母后知道,就快些好起来,父皇最近已经很不高兴了,差使着太子,这新出生的小公主,都没机会见着爹。”
“玉音还没出月子呢,怎么就到我跟前来了,女人坐月子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当心。”王容与想到说。
“不差几天就出月了,母后病着,我若不能在榻前照顾,实在寝食难安。”王玉音柔声说。
“好孩子。”王容与点头。“先头生女儿没事的,太子还年轻,多生几个女儿,再生儿子,以后也好。不然父少子壮,也要多生波澜的。”
“我知道的。”王玉音说。
王容与说了几句话就气力不济,让她们都退下,她自闭眼休息。
许杜仲说娘娘内里已经虚耗,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朱翊钧大发了脾气,说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伤风都治不好,他勒令人去治,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另外一边,他却一步也离不得王容与身边,总是日夜盯着,谁劝也不行。
夜里醒来,王容与看着身边没睡的朱翊钧,“三郎不累吗?”
“看着你就不知道累。”朱翊钧说,他拿着王容与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容与和我说的白头偕老,一定不会离我而去的对不对?”
王容与点头,“我心里想着是不离你先去的。”但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
她握紧朱翊钧的手,“我想三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朱翊钧问。
“若我先走。”
“三郎一定要记着好好吃饭。”
朱翊钧泪如雨下,“记不住了,人老了,越发记不住东西。”
“三郎能记住的。”王容与说,“三郎记不住,我会伤心的,三郎舍得我伤心吗?”
朱翊钧泣不成声。
“三郎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的多活几年,然后笑着来黄泉找我。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了。”王容与说,“我这一辈子,有最好的父亲,最好的祖母,最好的哥哥,还嫁了一个天底下最最好的男人,我为他生的女儿漂亮,儿子能干,还活到了这把年纪,荣华富贵享尽,老天待我不薄,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有。”朱翊钧说,“我有遗憾。”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她陪我一世,疯狂也好,平淡也好,她就在我伸手能签到的位置,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朱翊钧说。
“那我就不喜欢你了。”王容与说,“我不要同年同月死,我只要生同衾,死同穴,你若和我一起死了,我的葬礼办的好不好,我的棺材好不好看,我的陪葬都是我喜欢的吗。这些都没人管了。你得留下来,看着我这些事都办好了。”
“我就喜欢你。”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两个人过孟婆桥不喝汤,下辈子还要在一起。”王容与说着也是眼泪双流。
“你能答应我吗?”王容与问。
朱翊钧不说话。
“你要答应我。”王容与说。“是不是我要死了,你就不听我话了。”
“你疼了我一辈子,最后也疼我这一次吧。”
朱翊钧失声大哭,“我答应你,我疼你。”
王容与笑着伸手,“三郎,再抱我一抱吧。”
那次夜谈过后,王容与又好了几日,朱翊钧以为是大有起色,很是高兴,好不容易进到四月里,都说熬过这个时间该是死不了。
王容与服了药,却再没有醒来。
朱翊钧守在王容与变凉的身体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太子哭着跪在他面前,“父皇,让母后漂亮的体面的,——入棺吧。”
皇后崩逝。
满城镐素。
听着宫里殷殷切切的哭声,朱翊钧头疼的挥手,“娘娘最不喜欢听哭声了,都小声点,别让娘娘他听着心烦。”
“娘娘喜欢听曲,灵堂里只让人唱着娘娘爱听的曲,跳舞,照娘娘喜欢的来。”朱翊钧说。
他没有流一滴眼泪,那双眼却像是熬枯了心神,太子求着他,“父皇,你去歇歇吧,儿臣才送走母后,真的再容不下一点意外了。”
朱翊钧晃了一晃,虚耗的身体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便是病倒了也要过问细节,赞礼查优厚先例办理,不得闪失,朱翊钧定下的举行仪式的万寿宫香殿里有一根金丝楠木柱子有部份蛀损,工部提议用木料修复,节约时间,朱翊钧大怒。“娘娘在世的时候,不说用最好,朴实务劳,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匹配皇后身份的豪奢一次吗?给朕换金柱,马上换,而且不得耽误葬礼。”
朱翊钧的身体本来也不好,他年轻时不注意,耗损了许多,老年也要受其害,王容与照顾他无微不至,才好些,现在王容与不在,他就复发的厉害。
“都是我的身体拖累了皇后,若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那么早去。”朱翊钧常挂在嘴边说这样一句话。
荣昌,昭宜等公主都常住宫里了,只为了能时常陪着朱翊钧,宽他的心。
王容与葬礼结束,棺材放在神宫,要等到朱翊钧死了才会一起合葬定陵。
“我得快点去找她,不然她样貌变了,反而要迁怒与我了。”朱翊钧说,“她啊,小性子的很。”
朱翊钧吃饭时好好的吃,一餐都没落下,吃药就没那么好说话,三碗也喂不进一碗。
许杜仲摇头,陛下,并无活意了。
太子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在朱翊钧榻前悉心照料。“父皇,你就当怜惜儿子,不要让儿子在这一年,丧母又丧父好吗?”
“儿子求你了。”
朱翊钧已经有些神识不清了,“你母后生了你真好。”
“真的。”朱翊钧说,“你会是比父皇更要出色的皇帝。”
“好好的把父皇和母后葬在一起。”
“所有的妃子都不能入定陵,定陵里只能有我和你母后,知道吗?不然你母后要生气了,生你这个儿子,就不好了。”
“父皇。”太子哀叹。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明神宗朱翊钧,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