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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明尤记得孙友祥出现在提刑司时候的从容,他甚至有过那样的感觉,那与在曲阳县坐堂的孙主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今见到的这位,他基本都认不出是谁?
这人是孙友祥!这人又有哪一点像是孙友祥!
“孙先生?孙主簿!孙友祥!”顾长明一声比一声喊得更明显,而与他不过一栏之隔的孙友祥,完全没有反应,头发眉毛几乎快要长在了一起,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什么水渍。
“他一如此无声无息的大哭,两天前似乎哭不出来了,结果哭出来的都是血。”侍卫在身后给顾长明一句提示,“我们没法子,怕他没等到处决死在天牢,只能把人弄晕了。结果你看他一醒过来还是老样子,不用等到晚上还能再哭出血泪。”
父亲人事不省给顾长明的冲击已经够大,孙友祥变成这样,更是他意想不到的。顾长明想要再仔细看看情况,侍卫把灯撤走,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了看两眼就走的,已经这个样子,你问什么都没有用的,他不认人了,谁都不认识。”
顾长明依然不能确信孙友祥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但是侍卫的话又不像是说假。要是真不想孙友祥说出些不该说的话,那么根本不用带他过来看的。
问题出在哪里?
“我以前同他相识,他帮了我很大的忙,能劳烦让我再和他说两句吗?”顾长明说得非常诚恳,让人无法拒绝。
那个侍卫哼哼了两句,这个顾长明也是倒霉,说好不容易能进天牢了,父亲人事不省,另外这个孙友祥又是疯疯癫癫的,还不如不进来,眼不见为净。
“我可说好了,最多再说三句,你们进来的时间不短了,别让我们难做。”他说完双手一圈靠在旁边的墙上,冷眼旁观。
顾长明有耐心的又喊了一声孙友祥的名字,这次对方略有反应,像是知道有人在喊,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了这一边。
正当他以为可以进一步说话,孙友祥忽然来了个前扑的姿势,双手捶地,双脚更是向后乱踢,在地上折腾出一层积灰,呛得眼泪鼻涕又流了下来。
顾长明发现端倪,孙友祥即便这样也完全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明显是嗓子声道受到了重创。他急速回头看着身后人:“你快来看看,他的嗓子不对劲。”
“他自己弄的。”侍卫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道,“他自己用手抠烂的,这也怪不得别人。我们能防着他们这些人畏罪自杀就不错了,谁能半夜提前知道他还会使出这一招。声道肯定是发不出声音了。”
“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如果是抠烂的,没准可以医治的。”顾长明听对方话中的冷淡,知晓那是因为在天牢当差,见过类似的情况委实太多,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顾武铎是运气好,没准皇上就是吓唬吓唬,没要人死在天牢里,所以生了病才会让太医来看,这种情况以前也是有的。”侍卫的话说一半,吊在那里,“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顾长明深知不能久待,父亲的问题没有解决,又多了孙友祥的惨状。他跟在后面走回去的时候,小凤凰看出来了,司徒岸也看出来了。
两人倒是识趣到一块去了,谁也没有多嘴来问。
一直等到出了天牢,外面的光线照在脸上,司徒岸不禁感叹道:“这鬼地方,真是能不来尽量别来,莫说是关在里面了,总觉得这样走一圈都能折寿。”
“司徒大人完全不用跟我们一起进去的,是对我们有多不放心才宁愿折寿也要寸步不离。”顾长明的心情很差,对其这种话没有要忍让的意思,直接反击回去。
司徒岸被他说得回不上话来,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我去把太后的小玉牌给领回来,再送你们回去。”
“不必,我们自己回去即可。”顾长明完全不愿意再同眼前人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
司徒岸同样气不打一处来,脚步比他更快,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顾公子,顾长明。”身后有人急急忙忙追了过来,边追边喊。
顾长明何等敏锐,一下子听出这正是方才天牢中侍卫的声音,赶紧的停下脚步,没有多想直接往回走。
“顾公子,真是出奇迹了,你刚走,顾武铎醒过来了。”对方看起来是真心欢喜,“这下可好了,皇上那边有的交代,那位太医也不会被牵连。我想着你们应该没有走远,过来通风报信一句。”
“我们还能进去看看吗!”顾长明见对方遗憾的摇摇头,知道不能强人所难,这能够出来给句实在话,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小凤凰的反应比他实际比他市井得多,把手腕上的两个金镯子撸下来,飞快的往对方手里一塞:“这不是前面有那个司徒大人盯着,我们不能乱说乱动,身边也没多带什么,下次来的话一定给这位大哥补上,补双份的。”
顾长明怔怔的在旁看着,对方居然没有推诿,很自然的把金镯子收下来,随即笑着说道:“我也想你们下次再来的,顾武铎犯的不算大事,你们放心,皇上肯让太医来看的,多半都死不了。”
这句话听着有些不吉利,倒是实实在在的。
顾长明等人走了,依然沉默不语。
小凤凰算是瞧出一些端倪,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这是怪我多事多嘴了?”
“天牢的侍卫可以收受贿赂,那么孙友祥未必是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他的话题一转,先把孙友祥目前的惨状同小凤凰仔细叙述了一遍。
小凤凰对孙友祥始终心存感恩,虽然当初是她先心存善意,后来孙友祥始终对她照拂有加,非但没有把她当成给飞贼抓捕关押,反而留存在县衙后面的客房中,容她修身养伤,所以她始终称呼其孙大人。
哪怕早已经不是曲阳县的主簿,哪怕他身后似乎还藏着更深一层的阴谋。
因此听顾长明说完,小凤凰心中仿佛被块巨石压得透不过气来,然而到了天牢中,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连顾武铎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都不免于难,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孙友祥。
“他要是不追出来,我大概会更加怀疑他的。”顾长明知晓她心中难过,安抚的揽住她的肩膀,“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益处,先回去再说。”
“回去还会再见到司徒岸的。”小凤凰这会儿算是和柳竹雪同仇敌忾,对待司徒岸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个人堪比阴魂不散,我们走到哪里都避让不开。”
“目前他尚有利用价值,我们不能彻底与他翻脸。”顾长明对待司徒岸的态度是推波助澜,最初是用其对吴圩的旧怨来应付提刑司那边的诸多麻烦,其次又是搭建与太后之间沟通的唯一途径。
没有司徒岸的帮忙,他们的确见不到太后。哪怕是将九皇子的案子重新翻出来,太后不知情,什么功劳都是徒劳。
“他拿的好处也绝对不会少。”小凤凰撇了撇嘴角道。
“各取所需。”顾长明走得很快,小凤凰丝毫没有拉下来,“孙友祥在提刑司的时候,不温不火,不卑不亢,顶了吴圩多少天。什么要紧的线索都没问出来,吴圩照样没敢动他一根头发,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吴圩忌惮皇上。孙友祥是皇上亲自下令关押到提刑司的,而且厄令日期必须要吴圩给出交代。吴圩害怕的不是孙友祥,而是皇上。”小凤凰看得很是通透,“吴圩非但不敢动孙友祥,还真是比谁都担心孙友祥会自残自伤,让他无法在皇上面前有所交代。”
顾长明赞许的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得比那些官员都清楚。”
小凤凰一点不自得,由着他掌心的温暖把自己那颗冰凉的心给慢慢捂热:“在天牢中,孙友祥的这一步怎么走不通了?是因为皇上的口谕变了吗?”
“应该是的。”顾长明沉吟片刻又道,“不管怎么说,父亲醒转才是最大的好消息,我至少能够安心回去。”
“否则呢?否则你想要如何!”小凤凰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直拽住他的衣袖,“果子已经犯过傻,你可不能这样。”
“他犯傻,却是傻人有傻福,冒出个多年未曾见面的父亲舍出命来把人给救了。我父亲身陷囹圄,我哪里还敢犯险,若是父子两人一并出事,谁也无法救谁,才是最大的祸事。”顾长明再次揉揉她的发顶,低下头来冲着她温和笑道,“果子即便如此,对柳姑娘还是心存内疚。如果他真回不来,无法想象柳姑娘会受到如何的伤害。”
小凤凰一愣,随即转过身飞扑到了他的怀里,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双臂却把他的腰身抱得很紧,口中呜咽道:“顾大哥,你不管要去做什么,你都一定先告诉我。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与你同往,只求你不要扔下我。”
“傻丫头,哪里来的刀山,哪里又来得火海,我们好端端在开封府中,天子脚下都是有王法的地方。”顾长明莫名心疼怀中人,她本来长得纤细,双肩微微颤颤的一抖,活像是受惊的小白兔。有些话,他便吞咽下去,没有再往更现实的地方说,以免让她更加的担惊受怕。
“我只要同你在一起,莫说你都是做的好事善事,便是你要劫狱要杀人,我眉毛也不会皱一下的!”小凤凰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长明双手把她的脸托起,让她的目光不能再左右回避,只得乖乖直视自己:“劫狱杀人都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做。”
“我,我都听你的。”小凤凰鼻端一酸,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扑扑往下掉。
“怎么说哭就哭了呢。”顾长明轻叹口气,重新把人扣在怀中,安抚的在其后背摩挲,“不会有事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