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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同马千乘在一起久了,秦良玉也沾染上了一些恶习,或者说是她隐藏的天性终于被马千乘这无耻之徒给发掘出来了,在找覃氏时,秦良玉选择在月黑风高夜翻了马家的墙去与马家的夫人沟通。
此时覃氏睡得正香呢,梦中还在打人家板子,打的正起劲,忽觉身上一凉,猛然惊醒,睁眼一瞧,不远处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道人影,登时汗毛竖立,神思立时清明,忙向床内缩了好些距离,强忍着尖叫问:“你你你……你是何人?”
屋中并无光亮,今夜的月光也有些朦胧,秦良玉一半身子隐在阴影中,直直盯着覃氏,沉声道:“不才重庆卫秦良玉见过马夫人。”
一听对方是说人话的,覃氏也并未放下心来,一脸镇定的明知故问:“你此时来,所为何事?”
秦良玉也泰然自若:“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前来与夫人小叙。”
覃氏未料秦良玉会如此说,一时未回神,坐在床上与秦良玉对视,须臾,道:“若你是与徐时同一目的,那你便回去吧,我丈夫同长子入狱,幼子尚小,这石砫一干事务的确应由我暂代。”
秦良玉急忙摆手:“夫人莫要多心,我与将军并不是同一目的。”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将军的目的是与夫人你好说好商量,不才的目的是若这事不能妥善解决,那么大家都别想好了。”
覃氏:“……”
覃氏在暗中打探着秦良玉的神色,她与秦良玉虽从未正面接触过,但这名字她不陌生,且眼下两人同处一室,秦良玉又武功高强,若是今夜一言不合便将她解决了这事,对方大约也能做出来,覃氏不傻,从之前怂恿马斗斛结交杨应龙,从而方便自己偷情这事起便不难瞧出来,这时更不会与秦良玉硬碰硬了,攒了几口气,尽量和缓道:“将军玩笑了,交权这事非同小可,放眼石砫也只有我名正言顺,将军让我交权,敢问这权交由何处呢?难不成交给外人?还是说将军想暂代石砫土司之职?”
秦良玉面不改色:“夫人交权之后,自然有人接着。”
“你!”覃氏从未被人这么冷言冷语的对待过,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转念想到之前与杨应龙通信时,杨应龙曾提到,若是秦良玉找上门来,切记要好声好语打发走,万万不能惹急了她,秦家满门皆是狠人,不是这关头能得罪的起的,连带着瞧见秦府扫地的下人都要高看一眼。连一向嚣张跋扈的杨应龙都如此叮嘱,覃氏自然不敢造次,但要她交权她宁可得罪秦良玉。
屋中沉寂下来,秦良玉缓慢且有节奏的轻叩着椅子的扶手,也不催促,宛若一座冰山卧在这房中,让覃氏心中十分没底。
“不如这样,今夜我好生想一想,明日再给将军答复。”覃氏话音落地后,也不见秦良玉有要走的意思,想像往日对马斗斛那般发一通火又不敢,压抑着内心的焦躁道:“将军以为如何?”
“唔。”秦良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挺好。”末了起身朝床内走:“那今夜我便歇在这了,客栈的床总比不了这宣抚使夫人的床。”
秦良玉长相英俊,虽然披着姑娘的外皮,但浑身上下的阳刚气息都太过浓烈,她边说边朝屋内走,羞的覃氏抱着被子直喊:“若将军再迈过来一步,我就撞死在这屋中。”
秦良玉自然是无所谓的,抄着手靠在床边:“其实我与夫人说了这么久,还想赶在您临死前问问,马千乘他受牵连入狱,你是如何高枕无忧的?”
秦良玉刚进到这屋中,便能听到覃氏酣睡时微微发出的呼吸声响,自始至终覃氏没有提过一句如何将马千乘父子救出来,只一心护着她手中的权势,这么想想,秦良玉的心愈发的凉了起来,定定瞧着覃氏,想听听她如何解释。
覃氏不自在的换了动作:“我也不愿见这事发生,但既然发生了,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惟愿他们父子能平安出狱,若不能出来,我……”说到最后竟是泫然欲泣。
秦良玉从她话中并未听出什么真诚之意,将马千乘当成弃子这层意思她倒是听出来了,她木着脸,缓缓抬起右手,改拳为掌。
覃氏见状彻底慌了,身子抖如筛糠,问秦良玉:“你要做什么?”
秦良玉也不知此时自己是要做什么,只是瞧着眼前虚伪的女人,心中莫名的觉得恶心,纵观她这十数年的人生,鲜少有如此冲动的时候,由此可见,覃氏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覃氏见秦良玉周身杀意弥漫,正要开口呼救,忽见另一道人影闪过,她嘴还未完全张开,已是身形一歪,倒在床上。
秦良玉抬头瞧着身前的人:“你怎么来了?”
李玉流里流气的扯过袖子擦了把鼻尖:“幸亏老子一路跟着你来了,你今夜若将她打死了,后面的麻烦事多着呢,你怎么如此冲动?“
秦良玉这才转身,不屑道:“这种人。”
李玉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拍了拍秦良玉的肩:“这土司印对与覃氏来说,比她祖坟埋哪还要重要,你今夜逼她也是没有个结果,不如先想想如何将肖容从狱中救出来。”
秦良玉朝屋外踱步:“我明日想办法进去找肖容,其余事情稍后再议。”
李玉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李玉想了想,道:“其实肖容他这么些年,挺不容易的。”两人又走了许久,李玉斟酌着开口:“不知他的过去,你有没有兴趣听?”
秦良玉原本是走在前面,听罢李玉的话,步子有些微的停顿:“唔?”
话语虽短,但显然是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李玉向前赶了两步,追上秦良玉。
“覃氏你也瞧见了,她对肖容一直都是如此漠然,从肖容小时便如此了,那时我刚与肖容相识不久,日日与他形影不离,你别瞧肖容瞧起来多精明,其实他脑子里就只有一根筋,他认定的事,无论旁人怎么说,都影响不了他。”
秦良玉想了想,觉得李玉的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但既然是谈天,只让李玉一人干巴巴的说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应当适当的提出些疑问,以示自己正在认真听,这么想着,秦良玉应了一声,问:“比如?”
李玉猛一拍双掌:“比如他认为覃氏待他好,我怎么说他都不听,还说我是脑残。”
马千乘小时,总的来说还是个比较乖巧的娃娃,又生的粉雕玉琢,若不是因身份特殊,走在大街上的话,任谁也忍不住抱起来亲两口的,但覃氏她便是个异数,她瞧着马千乘便有数不清的气,这股气大约来自马千乘他爹马斗斛,所谓厌屋及乌应该就是如此了,覃氏嫁给马斗斛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只是奔着他石砫土司以及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的头衔来的,更别提给他生儿育女,那当真是让她想想便觉得恶心。自打马千乘出生,覃氏鲜少展露笑颜,对马千乘亦是冷冷冰冰,毫无情分可言,马千乘再长大些,懂了事,似乎也瞧出来自己母亲同其余小伙伴的母亲有些不一样,每每大家在外面疯玩一整日,待日暮西山时,别人的母亲总会亲自出来找人或是派人来寻,但他便不一样了,覃氏从来没有派人找过他,更遑论亲自来寻。后来,马千乘认识了李玉,大约一早便出来混市井的孩子总是自己哄自己玩,有属于自己的套路,李玉她虽然是一个人,但凭她一己之力,毫不费劲便可营造出一百个人的气氛,是以马千乘他们的队伍又壮哉不少,大家伙也格外喜欢同李玉一起玩。两人形影不离,日子长了,李玉也发现了覃氏对肖容的冷漠,但大家都年幼,也没想那么多,日子照常的过,这么年复一年,李玉见覃氏对马千乘只是愈发的冷漠,连马千乘在外被欺负了回家告状也是一语不发,逐渐也发觉出不对劲,便自认为隐晦的同马千乘提了提,那隐晦的话是这么说的。
“喂,你娘对你是不是有看法?”
马千乘正蹲在地上活着稀泥,闻言愣愣瞧着李玉:“怎么可能?”
李玉冷哼一声:“你都快被人揍死了,你娘都不关心你。”
马千乘低头,继续活着泥巴:“那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母亲才会对我不理不睬。”
李玉撇嘴:“你倒是会安慰自己。”
马千乘没有再说话,他认为同人打架是不对的,是以母亲生气不理他很正常,可后来,他做了许多好事,覃氏依然对他冷眼相待,他又想起李玉的话,自己心中也有些惴惴,他似乎从来没见母亲笑过……
“再后来我跑了,也不知道那个傻蛋到底瞧没瞧出来自己在那个家是不受欢迎的。”李玉话语里带着不屑与忿忿,话不好听,但意在怒其不争,大约是心疼马千乘的。
秦良玉收回视线,她一直以为自己说话已是十分不好听的了,在遇见李玉之后,她甘拜下风。
“将军,眼下肖容进了狱,你是怎么想的?我听闻陆景淮是你哥哥,他我是听说过的,货真价实的大才子,写得一手好字不说,骂人都不带脏字,大家都说他文采极佳,肠子带着十八个弯,在背后坏人都不露痕迹的。”
秦良玉越听越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就拿上次上书参杨应龙来说,秦良玉原本写的是“杨应龙调戏妇女。”到了陆景淮那里一润色便成了“奸淫致死。”这当真是一针见血啊,那么问题来了:“这事同我三哥有什么关系?”
李玉开口前还特意瞟了秦良玉一眼,这动作看似不起眼,但实则饱含了许多学问,要知道李玉就是个大老粗,说话做事从来不看旁人的脸色,但这次她居然知道说话前顾及一下秦良玉的情绪,由此得知,她此番要说的决计不是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下一瞬,李玉便耿直的开口了:“我听说他是靠关系坐上同知这位子的,这关系似乎还挺厉害,不如我们动动这个关系的歪脑筋吧!”
秦良玉眼下算是知道马千乘与李玉为何能玩的这么好了,但说归说,她的提议似乎也有可行性。
当晚,秦良玉便骑战马返回重庆府,连夜见了陆景淮,将情况同他说了说,陆景淮原本睡的正香,此时被人叫起来,木着张俊脸,披着衣裳坐在桌前,眼睛尚有些朦胧:“那便依你说的,你去大牢瞧一瞧肖容,我这边也想想法子,这事先莫要惊动父亲了。”
秦良玉点头,这事能不与秦家扯上干系便不要扯,免得秦载阳夫妇两人清廉一辈子,在这事上再沾上个污点,有损威严。
从陆景淮处出来,秦良玉直接去了重庆府大狱,守卫见秦良玉来了,急忙行礼:“敢问将军可是来探望明威将军的?”
秦良玉点头,一脸风淡云清:“若是不方便,那便请你们行个方便。”
守卫忙不迭点头:“方便方便!王大人交待下来了,有人来瞧明威将军,只要不是仇家,尽管放行。”
秦良玉顺利进到牢中,守卫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的幽深的甬道更显深邃,秦良玉一语不发走在后面,隐隐听前方传来马千乘的声音。
“小爷姓马,一骑绝尘的马。”
虽然见马千乘在狱中似乎过的还算不错,但秦良玉莫名觉得有些丢人,步子也跟着犹豫起来:“罢了,我还是走吧。”这牢中显然不只马千乘一人,届时她这脸面实在是没有地方搁。
“可是将军已知道您来了,方才小的已去同将军通报了。”守卫一脸为难,这不是难为人么,那明威将军一高兴,什么折腾他们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王士琦又格外喜爱他,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秦良玉也领教过马千乘折磨人的功力,见这小守卫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心一软,继续向前走。
离光亮越发的近了,马千乘的声音也便清晰起来:“大兄弟你看开些,今日你受了皮肉之苦定然是痛不欲生,但你要知道,明日你会更痛苦,是以你要放宽心。”
秦良玉嘴角抽搐了几下,默默掏出银子递到守卫面前:“你知道的太多了。”
守卫一见这阵仗,以为秦良玉是要让他拿着钱自己准备后事,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将军饶命啊。”
秦良玉面色发懵,她本意是拿钱堵上守卫的嘴,不让他四处去说马千乘这智障的毛病,毕竟生活已经够艰辛了,秦良玉想给马千乘这种脑子不太好用的孩子留些自尊。此时见守卫如此,也知是对方想的太多,挥了挥手:“走吧。”
守卫满脸是泪的瞧了眼秦良玉,见对方似乎不是开玩笑,这才抓着银子脚底抹油跑了。
马千乘一早便听到了声响,从木头的缝隙中向这边瞧,待视线一与秦良玉的对上,登时大放光彩,原本便神采奕奕的脸此下更是夺目:“玉玉,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话语不无委屈。
秦良玉硬着头皮挪步过去,瞧见马千乘顾自将门上挂着的锁打开:“来,快进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卧房。”
秦良玉只觉得冷冷的北风在脸上胡乱的拍,恨不能一拳将马千乘揍的生活不能自理。进到屋中,秦良玉由头至尾打量了马千乘一遍:“你没受委屈吧?”
马千乘笑着摇头:“没有,今日算你来的是时候,往日我都要出去帮忙行刑的。”
秦良玉:“……”
“玉玉你怎么不说话?”马千乘明显兴致高昂,围在秦良玉身边问东问西:“你今日来是特意来瞧我的么?”
秦良玉定定盯着他:“难不成你觉得我是来散心的?”
马千乘呵呵笑着,吩咐狱卒给秦良玉来壶上等的毛尖:“你先凑合着喝吧。”
两人在铺着厚厚被褥的石塌上坐着,秦良玉眼下一对上马千乘的眼便不由自主想到李玉的话,竟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他的母亲已放弃了他这事。
“你要说什么?怎么几日不见变得如此扭扭捏捏?”马千乘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成长的经历,秦良玉也会以为眼前这位是个从未吃过苦的意气风发的纨绔子弟。
秦良玉思忖许久,还是下不了决心,眨了眨眼:“别急,我会早日将你救出去。”
马千乘怔愣了一瞬,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如常,嬉皮笑脸道:“不急不急,在这里面好着呢,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
秦良玉再度沉默,心中着实是煎熬,若是不与他说覃氏这事,万一届时事情有变,大家防范不及,若是说了,又怕伤了马千乘的心,虽说他瞧着似乎是没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