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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淳子被宣进敛华宫的时候,腿几乎都是软的。
他知道自己造了这么大的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还是紧张脸色惨白,全身冒冷汗。
跨入寝殿的时候,骆心安正靠在一张椅子上看书,脸上的表情恬淡安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可她越是这样,小淳子心里越是打鼓,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小淳子,参见……心安小主。”
他本想说“参加王妃”可话都到了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这样叫的资格,骆心安之所以现在被困在宫中,全都拜他所赐,他哪儿还敢旧事重提。
骆心安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淡然一笑,“原来是淳公公,有失远迎了,快快起身吧。”
不再是“小淳子”而是“淳公公”,称谓一改,远近亲疏也就显露无疑,小淳子瞬间汗如雨下,诚惶诚恐的趴在地上摇头,“……小主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奴才小淳子吧,您永远都是奴才的主子,这声公公奴才实在是……担待不起……”
骆心安勾唇一笑,“淳公公,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如今已经是内务司大总管了,我才是个小小的秀女,当初你若没有我这块垫脚石,恐怕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当然得对你恭敬些,你说对么淳公公?”
小淳子霎时间脸色煞白,赶紧磕头认错,“……小、小主……奴才当时是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奴才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小主赎罪啊!”
骆心安惊讶的扫他一眼,“公公何出此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择良木而栖之这是人之常情,公公机智聪颖,本应该有更广阔的前程伟业,待在靖王府反而是屈才了,如今您前程似锦,整个内务司都握在您手上,我一个小小的秀女只有高攀的份儿,哪有降罪于你的资格。”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感慨般叹了口气,“说起来,你我相识至今,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你为了自己的前程把我给卖了,我也不能抱怨什么,只可惜阿暻当年救了你一命,把你像亲弟弟般养在府里,后来更是视你为左膀右臂,最后却落个被人往心口窝捅刀子的下场,有些不值罢了。”
说着,她就像没看到小淳子懊悔难当的青白脸色,转过头闲聊似的跟旁边的宝珠说,“你记得之前咱们住在洛家时,总来串门子那个王夫人养的那只哈巴狗吧?听说年前被抱着去上香的时候,遇上了劫匪,为了救主子被硬生生捅死了,哎你说这世道,就算养只狗这么多年也该有几分感情了,怎么有些人的心还不如一只畜生?”
骆心安明讽暗贬的几句话彻底让小淳子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当初要不是家里急需要钱,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当老皇帝的内应,背叛聂暻和骆心安,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捅在人心上的刀子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挽回。
这半年里,他的仕途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投靠了老皇帝,又认了李公公这个后宫总管当师傅,他直接从王府一个小小的随从连跳三级,变成了现在内务司的总头目,但他过得日子却并不安宁。
后宫中的争斗不仅限于女人之间,下人也照样要斗个你死我活,他无权无势的一跃上位,哪怕靠山再硬,李公公也不可能将宫中所有事情面面俱到,所以私底下的糟心事数不胜数,完全不如当初在聂暻身边时快活自在。
人一旦做了亏心事,都会极力去掩饰,这半年来他连听到“靖王爷”和“靖王妃”这几个字都会心惊胆寒,每天都在催眠自己忘掉这件事,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镇定,可此时听到骆心安再次提起聂暻的时候,还是心口锥痛的厉害。
他忘不了当初王爷在雪地里把他捡回家的场景,也忘不了自己目不识丁的时候王爷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更忘不了自己选择背叛的那一天王爷当他如心腹般上朝……
往事历历在目,骆心安说的每个字都跟刀片似的,割扯着他的良心,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如今他的所作所为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骆心安不动声色的一挑眉毛,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了,于是顺势冷冰冰的开口:
“你也不用摆出这副愧疚的表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这个人说话直,不喜欢那些歪歪绕绕,我也不妨告诉你今天突然叫你来的目的。”
说着她一招手,旁边的宝珠立刻往小淳子面前扔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也知道阿暻绝对不是个姑息养奸的人,所有叛徒落在他手里只有一个下场——死,之前他不追究你,不过是想看你究竟还能做出怎样恶心的事,现在好戏也看完了,你就自我了断吧,你死在我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小淳子狠狠地哆嗦了两下,手臂伸出来半截,刚要碰到匕首的时候又猛地收回来,整个人吓得抖如筛糠。
“……王爷真这么说?”
“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骗你?”骆心安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是聂暻亲自来处决你,怎么可能只给你一把匕首,让你死的这么痛快?不五马分尸就不错了。
小淳子当然不想死,可他知道自己实在是罪孽深重,想到往日聂暻对他的种种恩情,他拾起刀子猛地往自己的脖子刺去——
“砰”一声巨响,一滩血溅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一个滚落的茶杯。
小淳子的手腕一阵剧痛,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睛,一时间不敢相信骆心安竟然救了自己,倏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不必看我,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骆心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如果你刚才有半分犹豫,今天晚上你就别想再走出这个门了,幸好你还有点良知,不至于无药可救。”
说着,她将桌子上一袋金子砸到了小淳子跟前,发出“砰”一声巨响,听动静就知道里面至少有一二百两金锭子。
“看在你还有这份心的份儿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可以不用自裁,我也会去阿暻那边帮你求情,说到底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我要是开了这个口,阿暻断然不会再为难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帮我做两件事情,如果你答应了,不仅这一袋金子是你的,而且以前的事情我也会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不答应,现在就乖乖的以死谢罪吧,记得到了阴曹地府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说完这话,骆心安不紧不慢的端起杯子啜了口茶,目光幽深似夜,让小淳子心口一咯噔,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谁都不愿意去死,更何况在他内心深处早就盼着能做点什么来偿还罪孽,但在以为今生都没有机会的时候,骆心安突然给了他希望,这让他怎么可能不仅仅的攥在手里。
最终,他脑袋狠狠地的砸在地上,无比虔诚忠心的跪地叩首,“……奴才愿意此生为王爷王妃马首是瞻偿,偿还罪孽,无论什么事情,王妃请吩咐,奴才必当竭尽所能,帮您达成心愿。”
骆心安听完这话一挑眉毛,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
“小淳子,希望你说到做到,王爷跟我可就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惜不惜命就看你的表现了,你且俯耳过来,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
一番吩咐之后,小淳子满脸震惊忐忑的低声问,“王妃……您确定要这样做?万一出点什么事恐怕……”
“该不该担心是我去想的事情,你只需要按说我的去做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小淳子最终点了点头,没敢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匆匆的办差去了,而那一袋骆心安赏的金子却被留在原地,一个子都没有被带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宝珍看疑惑的问道,“小姐,您早就料到他会答应帮您做事,所以才故意试他?可您就不怕他是表面应付,背地里阳奉阴违?”
骆心安笑了笑,算是默认,扫了一眼地上的金子说,“他不会,你没看这金子他都没拿走么,一个做了错事愿意以死谢罪的人,内心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如果他真是阳奉阴违,为何不直接敲我一笔再离开?我出的这价钱可是比当初李公公给的要多得多。”
“可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能背叛您一次没准还会有第二次,您就真这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办?”
“道理是这个样没错,可还有一句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件事非他莫属,我既然选了他自然就要信任他,愧疚是最好的约束,我越是信任他,他越是愧疚,肯定更会努力的替我做事,否则,一旦打草惊蛇,他的忠心就会再次动摇,这点容人的气度还是要有的,否则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说着她指着地上的银子吩咐两个丫头赶快收起来,宝珠一边收一边问,“小姐,这金子我们是直接收回库房还是事成之后您再赏给小淳子?”
“当然是收回库房,臭丫头你以为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就算有个有钱的老公也经不住这么个花法,这钱是小淳子自己不要的,我得攒着继续糊弄下一个替我卖命的人去,否则哪儿有钱买酸苹果?”
说完骆心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往卧室里走去,留下宝珠和宝珍两个丫头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她们应该说自家小姐什么好呢……
每次在人前给别人送钱的时候都一副不差钱的样子,人家送铜钱,她送银子,人家送银子,她送金子,总之是一掷千金,富贵得很。
可到了人后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又抠门又贪吃,能省得钱多一文都不往外掏,明明王爷暗中给她塞了那么零花钱,皇上也送来不知道多少金银珠宝,再加上之前被封为贵女时的赏金,小姐简直富的流油,可她每个月就只花自己手里那点可怜的俸禄,而且基本上都用来买了零嘴。
你说说,酸苹果才多少钱一斤,一袋子金子能买一屋子的酸苹果,小姐这得有多贪吃……
***
一个月后,已经到了百花齐放的沐春时节,整个皇宫里一改冬日里的萧杀苍白,到处都五彩斑斓生机盎然,各种各样的花朵争相盛开,整个皇宫里也到处飘着馥郁的花香。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年一度的制香大会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按照惯例,每年的制香大会,四妃以下妃嫔和秀女全都要给皇后亲手制作礼物,以表敬重之意,因为这制香大会当年就是由先皇后创始,为了延续和纪念这一传统,后宫之首就应该是万香之典范,理应受到众多妃嫔的朝拜。
所以为了迎接制香大会的到来,也为了恭维和讨好皇后,这一段时间后宫里一片太平,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礼物。
而与着盎然的春色和一片祥和相伴的不仅仅是回暖的气温,还有宫中永远数不完道不尽的流言蜚语,眼看着制香大会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宫里也不知从哪儿就传来些小道消息。
绕过一片灼灼的桃花林,两个宫女正端着两个托盘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悄悄话。
“哎,你知道么,内务司那边传来消息,说今年的制香大会比往年出了不少奇招,想想都觉得期待。”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旁边那宫女的兴趣,连忙问,“奇招?什么奇招,怎么个奇法儿?”
“据说是因为今年新进宫的小主们各个多才多艺,宫里多少年没一下子进过这么多优秀的姑娘了,只是这些小主的脸蛋就足够争奇斗艳了,再加上她们的手艺,到时候不知道会精彩成什么样子,所以为了鼓励这些秀女多出新点子,内务司那边今年下了个新规定,说是要在制香大会之前就先选出个最心灵手巧的小主。”
“啊?还有这种好事?这要是被选上了,岂不是大会还没开始就先出尽了风头?”
“何止啊,今年这被选上的人还有奖励,说是内务司留了一块五彩云缎和天蚕冰丝,专门给被选上的小主做新衣呢!”
小宫女一听这话惊讶的顿时抽了口气,“五彩云段和天蚕冰丝?!这布料可都是西域进贡的啊,我记得一共就五块,皇后和端妃娘娘那里各一块,剩下两块给了太子和靖王,那这被选上的人拿走的……岂不是这最后一块!?”
“就是说啊,你想想要是有幸穿上五彩云段和天蚕冰丝做的衣服,除了皇后和端妃娘娘,那风头谁还能盖得过?”
两个丫头说的眉飞色舞,身影渐渐消失在桃树林中,这时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连翘露出脸来,脸上露出惊讶又复杂的表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东西转身向敛华宫走去。
踏进敛华宫的时候,骆心安正盘着腿坐在一个矮桌跟前,这会儿低着头,正专心致志的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连翘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上前跪地行礼,“奴婢给小主请安,制香大会需要的衣服,奴婢已经帮您领来了。”
说着她打开抱在怀里的一个箱子,里面整齐的放着一件素色碎花襦裙,质料虽好,但却是最普通的锦缎,样式也中规中矩毫无新意,更何况还是这样朴素的花色,若是穿这一件衣服去制香大会,保准立刻淹没在人群中,绝无任何存在感。
骆心安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之后又重新低下头打磨着手里一支簪子,“辛苦你了,衣服放那儿吧,等我忙完再试试大小。”
这时连翘探子身份被揭出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跟骆心安说话,她的确没想到经过这件事,骆心安竟然还把她留在身边,不仅没有任何排斥,甚至待她一如往昔。
这让她心里非常的忐忑,看这骆心安完全对衣服没任何反应,忍不住试探般问道,“……小主,您觉得这衣服怎么样?”
“不错啊。”骆心安头都没抬,用一把锥形刻刀仔细在簪子上雕琢着繁复的花纹,这是要送给皇后的礼物,容不得一丝马虎。
“……您就不觉得太……素净了吗?制香大会那天一定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所有小主和娘娘肯定是除浑身解数打扮自己,这件分下来的衣服哪里比得上她们的锦衣华服,不如奴婢帮您直接收起来,再替您找一件华丽些的吧?”
闻言骆心安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一笑,“华丽些的?那我倒是得有啊,你跟了我时间也不短了,见过我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吗?更何况我就算是现在有心去准备一件,时间也来不及了,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听了这话,连翘眼睛亮了,“小主听没听说外面的传言?内务府今年要评一个最佳手艺奖,被选上的人可以穿五彩云段和天蚕冰丝呢,小主您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