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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又到了伺候景渊吃药的时间。
“侯爷,吃药了。”阿一从晚霞手里的托盘中拿过药碗递给景渊,景渊身子倚着塌栏,锦被滑到半腰,白色中衣微敞,晚霞的视线触到那片白皙紧致的肌理时不由得双颊飞红,景渊目光沉了沉,道:
“你且下去罢。”
阿一没表情的脸上绽出一朵大大的笑花,“那你慢慢喝啊,要是太苦就让晚霞给你拿蜜饯。”说着转身便要走,竟也忘了行礼告退。
“你敢走,今晚便不要睡碧纱橱了。”景渊水汪汪的桃花眼眯了眯,“莫非刘夫人对你的教导还不够?连主子的眼色都不会看,又没耳力,你脑子长草的么?”
刘夫人?阿一打了个冷颤,想起一连三天那脸色冰寒如雪的女人是如何恶劣恶毒地罚她头顶书手拿水盆在长条板凳上行走的,她的手臂膝盖都摔得大片青紫。幸好她不会认字写字,否则听说还要她背什么《女诫》《妇德》之类的书。她不敢惹恼景渊,回头走到塌前坐下,拿过药碗一脸挫败无力地勺药递到他嘴边,说:
“侯爷息怒,侯爷聪明过人,双目如炬,心细如发,连阿一脑子长了草也知道,阿一佩服……阿一就笨得看不出侯爷的脑子长草……”
景渊一口药到了喉间苦涩难当,又听得她这冷淡讽刺的话语,眼中不由得薄怒翻腾,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如果她不是这兰陵侯府中惟一不会对他发花痴的女子,他早就把她扔到黑市去卖掉了,哪里容得她如此放肆!
晚霞此时很知机地退下,阿一被他的目光刺得缩了缩,以为他嫌苦,于是说道:
“一点一点喝药当然苦了,一口气喝完便不觉得苦,你要不要试试看?”
景渊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她眸光明澈嘴角浮起一个坚定的微笑,仿佛是鼓励,放下汤匙把碗送到他嘴边。景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出神,当下怔怔然地张口忍住苦涩几大口药吞了下去,温热的药烫进肠胃,好像搅得脏腑都翻腾起来,一时间又苦又浓的气息涌上喉间,他脸色突变,一把推开阿一,喉间一阵响动竟是忍不住把药连着胆汁全数呕吐出来,溅得她一身衣裙都是。
阿一始料不及,也顾不得避开,一手抚上景渊的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又吐了两次,阿一有些慌了,他虚弱地伏在她肩上,她一迭声地问:
“侯、侯爷,你还好吗?是不是很难受?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叫景大夫过来,你……”
“自然……是你不好,怎么会有……你这样恶劣的小尼姑,明摆着,恶意报复……”喘着气,他又是一阵恶心,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仿佛把整个人的重量都置于其上,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手臂无力地围拢着她纤弱的腰身,处于一种脱力的状态。
他贴得那样紧,阿一的心狂跳了两下,双手举起不知该往哪儿放。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还有些**。
“吐了你一身,为什么不避开?”良久,他问。
“不知道,刚才那瞬间的事,根本没去多想。”阿一的手还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飘得有点远,“以前在无月庵,阿云的身子比较弱,一吃糯米丸子就很容易积食,她吐到师父一身师父都没有避开,师父说如果那时候避开了,阿云会有种被嫌弃的伤心难受的。如果刚才我避开了,你不会难过吗?”
“本侯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难过。”他推开她,为着掩饰些什么目光变得冷然如蒙霜雪,躺回塌上侧身而卧背对着她。
“我重新去煎一碗药来。”想起师父和阿云,阿一的心情很是低落,甚至很恼恨眼前这病恹恹的人。
两勺药,一颗蜜饯杏哺,就这样断断续续景渊喝完了药。
不知道景渊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这一病便是三个月,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将至了。整个侯府张灯结彩,在北苑搭起了偌大的戏棚子,沈默喧忙着发例银采办年货布置侯府还要接待络绎不绝的送礼拜候的人,而那十几位女眷纷纷购置绸缎首饰,这个今天喊裁缝上门,那个明天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地扫遍兰陵城中的脂粉铺,阿一只觉得整个侯府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
她在品雪轩景渊的卧房外间的碧纱橱住了三个月,伺候她的丫鬟只有晚霞一个,晚霞从昨天起就撺掇这阿一也到外面走走看看,阿一本来今天要找沈默喧,可是见到沈默喧忙得脱不开身来,她又很识趣地折回来,一个人坐在梅林里的石凳上发呆。
今晨的梅花开了,竟都是白梅,洁白细腻,然而梅蕊却是淡黄色的,在那高洁中平添一抹娇艳。阿一不懂赏梅,但是很喜欢梅林里的那种暗香,她摘下一根枯去的老枝,抖落枝上残雪,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沈默喧最近教她的几个字。写着写着,又想起那个喜怒不定的对她冷淡疏离的人,梅枝一动便画出了一张略显瘦削的脸,浓淡相宜的剑眉,直挺如孤峰的鼻梁,还有冷淡薄情的唇,然而那双眼睛她画不出来。
生气时,水汪汪的桃花眼薄雾升腾,渐渐凝霜;发怒时寸寸寒冰碎裂顷刻间怒焰滔天;淡漠时,又似倾盆大雨一瞬倾轧火势,只余失去了温度的灰烬……而他唯独没有用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美姬艳妾不要,偏偏强留自己在他身边照顾她,明明他已经病好了……
心一下子烦燥起来,手中的梅枝一用力“啪”的一声便断了,她索性扔了梅枝,用手两下三下就抹去了地上的那张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声音依旧清雅温润,然而阿一被惊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人,景渊身着白色竹纹亮缎锦袍,袖口领口都嵌着貂毛,上围着同色貂毛围脖,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正正地插了一根昆山玉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然而真是瘦了许多,微暖的阳光下脸上是一抹苍白。阿一心下有种异样的情绪荡漾着,张了张嘴,却半个字没吐出来。
“回去吧,不嫌这里太冷?”他转身,她却没有跟上,绞着手,不移脚。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睛眯了眯,“好大的架子。”
“侯爷你病好了。”她鼓起勇气说,“不需要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