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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焦人的艳阳,亦蕊站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门口。金黄色的瓦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在殿门口,心里不停地发毛,推开门又会看见什么呢?最终,她还是鼓气勇气推开了殿门。好在里面空无一人。
她轻吁一口气。
这奢华的殿内似乎长期没有人清理,蛛网和尘土随处可见,那阴森的感觉令亦蕊很不适。她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腿像被钉在地上,无力挪动。她大声叫:“来人啊!来人!”很快,有宫女太监赶来,凝秋、云雁、云秋也在里面,她们面上都是冷冷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地从亦蕊面前走过,像是没见到她一样,不说话也不理她。转眼,她们退出殿外排成两列。
一晃眼,这个宫殿从残破变成一个喜房,身着新郎服饰的胤禛牵着一位新娘来到她面前,当着她的面前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竟然是云惠!
亦蕊还没从惊异中恍过神来,突然有一个人抓住她的手,阴森森地说:“亦蕊妹妹,你要跟我走吗?”亦蕊见到说话的人正是刘伯堃,他头发披散,而胸口插着的银簪还在不断滴血。
亦蕊又惊又怕,不断甩着手。四周的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大笑起来。
惊醒,方知是一梦。
亦蕊抹抹额上溢出的汗珠,发觉屋内空无一人,直唤:“来人啊来人!”
好半天,都不见有动静。亦蕊翻身下床,执起桌下了茶盏往窗上砸去,一个,两个,三个,砸到第四个时,云秋方急急跑来,说:“福晋有何吩咐?”亦蕊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心里仍余悸未消,话中也失了中气,缓缓言道:“人都去哪啦?”云秋回道:“奴婢就在门外,未能听闻,请福晋原谅!”亦蕊心知她又是作了谎,苦于无技可施,呆了半晌,只说出一句话来:“收拾一下吧!”
亦蕊让唤凝秋来,帮着简易梳妆了下。这一年雪来得早(古时十月指农历十月,差不多就是新历十一月),前几日已下了第一场大雪,亦蕊披上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取上叫御药房备好的生肌去淤膏,前去探望前几日挨打的云雁。
云雁受杖责后,从原宫女处所搬出,被安置在一进东院一间放置打扫物品屋内。
亦蕊与凝秋来到门口,像前几次一样,凝秋道:“奴婢在屋外侯着!福晋请进!”说罢,挑开了破旧的门帘。亦蕊心知凝秋不愿惹事上身,接过盛物品的提篮,进了屋。
屋内不算灰暗,但长期放置庭院打扫用具,却是尘垢满布。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没有生地龙或炭盆,依旧冷得不行。云雁趴在屋内右边的角落,轻轻呻吟着。亦蕊快步走去,蹲下身,从篮子里取出一碗还有温热的鹿筋汤,轻轻说道:“午膳时特地留下的,你喝些吧!受了这些许伤,也不知几时才好?”云雁没有反抗,双目含眼,就着亦蕊的手喝了下去,感激地说:“奴婢受伤后,才知谁人对奴婢最好!”。亦蕊略带自责地说:“别说这个,要是不是我逼你带我去,你也不会遭此大罪。”“不不,福晋,是奴婢胆小办不了事,让您受了大委屈,您还愿意来照顾我…”云雁说罢,伤口的隐隐作痛又开始让她呻吟起来。亦蕊取出生肌去淤膏想要递给云雁,转念一想说:“来,让我帮你擦吧!”云雁赶紧推却:“奴婢贱体垢身,福晋如何见得,要折福的?”亦蕊不待云雁阻拦,拉开她身上盖的破旧棉被,却发现内里多了一条半新裹身毛毡,这可是上次来时没有看见的。拉开毛毡和衣服,发现云雁的伤口已然有愈合症状,而衣物上也无屎尿,显然是有人定时来上药照顾。亦然什么话也没说,挑出莹白的膏体,轻轻抚在伤口中。过了药物渗透时的麻痛,云雁感觉到背部的清凉,不由说:“福晋的药就是灵效,奴婢用了这些天,已经好了许多了。”
上药毕,亦蕊拍了拍手,起身,背着云雁吐出一句话来:“前几次来,你说把自安置到打扫处,就无人敢来看你。这毛毡从何而来?又是谁帮你上药的?”望着亦蕊在阴暗中勾出的侧脸,云雁知道面前的福晋不打破沙锅不罢休的个性,只得说:“是凝秋姑姑和云秋,她们每天轮着来照顾我,帮我上药的?”“凝秋?”云秋是和云雁年龄相仿,亦蕊不奇怪,但想起凝秋那一副事事置与外的面孔,着实倍感意外。
不等二人多言,门帘即被挑开,随着风雪卷进来一个灰色影子。是凝秋,她冲着云雁喝道:“你想害死我吗?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让你饿死病死在这,等着帮你收尸!”听她口中恶言不断,亦蕊有意阻止,倘未开口却已听得云雁苦苦哀求:“姑姑,云雁并非有意连累于你。福晋是个大好人,姑姑一直教导我们姐妹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您也帮帮福晋吧!”凝秋气道:“姐妹,谁和谁是姐妹,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宫女。互相依靠就是为了满二十五岁能离开这囚人的紫禁城!”凝秋斜眼瞄了一眼亦蕊,冷冷的说:“低贱的奴婢又怎配与高贵的福晋称为姐妹?福晋神通广大,更是勿需奴婢相助!”
亦蕊听着这毫无顾忌略带剌耳的话,越发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偌大的紫禁城里,连宫女间都可以得到一丝真情,可是她却是被所有人孤立、遗弃的对象。站在这冷冷的房内,亦蕊好想逃,想躲,想找个温暖的被窝藏起来。
云雁还在喋喋地为亦蕊争取着凝秋的同情和支持,凝秋毫不理会,转身便离开的打扫处。
亦蕊苦笑地望着凝秋的背影,对云雁说:“别再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
云雁用力支起身子,说道:“福晋,凝秋会帮你的。她是康熙十四年进宫的老人了……平日最为热心,只是她明年就届满出宫,不愿多事。但,但我去好好说说,她一定会帮你的。”
亦蕊笑笑,温柔地俯下身子,将身上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解下,盖在云雁身上,安慰道:“天寒地冻,你好好将养着。我有你就够了!”
“福晋这般,只会让云雁受更大的罪!”亦蕊听闻身后一声冷喝,不知凝秋何时又进得屋来。凝秋将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拾起,递还给亦蕊,边从怀里掏出个汤婆子塞进云雁的被窝,边说道:“云惠将云雁安置在这,就是要让所有下人都看到,得罪她的下场。若见得这名贵的斗篷,云雁肯定要多受折磨。”说到后面,凝秋的话语倍感温柔,最后更是如母亲般帮着云雁掖好被角,喃喃道:“雁儿,你和秋儿八岁入宫就跟着姑姑,干了几年粗活,近两年好不容易有主子看上安排到各宫听差,本以为让你俩跟着我会好些,没想还是如此。是姑姑不好,当时应该拉着你,没曾想她下手如此狠毒。你让姑姑怎么放心离宫啊?”
亦蕊看着凝秋慈母般的眼神,突然想起儿时受父亲责罚时,母亲心疼的眼泪。屋内,顿时一片泣声,三人此时都想起了宫外的家人,宫内受的委屈,不由略有心意相通之意。云雁第一个止住泪,拉着凝秋的手,艰难地试图帮凝秋抹掉泪珠。一块锦帕却落在了凝秋的泪颊上,是亦蕊正执帕为凝秋拭泪。
云雁略带哭腔却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姑姑放心,福晋会照顾我的,一定会的。”
“她?”凝秋冷笑道,“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指望……。”
“只要姑姑帮我一年,我保证未来云雁云秋不会受苦。”亦蕊打断了凝秋的话,“亦蕊初入宫中,年幼无依,还望姑姑相助。”凝秋站起身来,绕着亦蕊不停打转,手里不住绞着帕子,脚步却很慢。亦蕊继续扬声道:“姑姑不愿帮我,定是怕惹事上事,来年无法顺利离宫。亦蕊亦不求姑姑做什么,姑姑在宫中多年,对各宫各人多有了解,亦蕊只是不想像个傻子般无知,被人左右。”
凝秋站住了脚步,长叹一声,道:“你是想知道云惠的事吧!好吧。云惠原是在荣妃宫中伺候的,两年前被荣妃指到四阿哥身边任掌茶宫女。云惠那眉眼,你也见了,就像媚狐狸似的,四阿哥当时才十一岁,云惠利用各种借口又是暧床又是沐浴,下人都知道,背地也议论。可云惠是荣妃的人,谁又敢说些什么?德妃虽是四阿哥生母,但身边有十四阿哥,对四阿哥几乎不问不闻。近半年,四阿哥更是宠爱云惠,不仅赐了她专房,还常在她房内过夜。由于四阿哥还未立嫡福晋,不能纳妾,否则恐怕早已给了云惠名份。”凝秋发现亦蕊越来越灰暗的脸色,劝慰道:“福晋,其实这在宫中也是常事。册立福晋前一年,宗人府已在为阿哥选一位宫女为试用宫女,了解床笫之事。当时,荣妃就帮着把云惠的名字报上去了。有了这名份,云惠也就更肆无忌惮了,真真就是咱海定阁的女主子。”
亦蕊不解地说:“既是名正言顺,为何所有人都瞒着我?”
凝秋解释道:“既是荣妃指的云惠,初时德妃没注意到,后发现试用宫女竟是荣妃所指之人,自然不喜。几次下令要讨了云惠去,都被四阿哥拦下。德妃便下了严令,不许云惠再伺侯四阿哥,只准做些打扫工作。”
亦蕊这几日都见云惠虎假狐威,伺候胤禛,不由疑道:“哪……”
凝秋笑笑,说:“德妃平常不怎么关心四阿哥,却为了云惠特地叱责了一顿。四阿哥心下怎服,对云惠的宠爱只有变本加厉,对德妃只是面上做得过去就行,对下人也是要求守口如瓶。”凝秋顿了顿,随之略带无奈地说:“四阿哥才十三,初尝情欲,加之性子又不定,对云惠几乎是言听计从。”说罢,福身下去,朗声道:“今日奴婢冒死与福晋说了这么许多,若传到他人耳里,奴婢贱命不保,还请福晋体谅。”
亦蕊忙扶她起来,说:“你放心,此事我知晓就好,定不外传。”
凝秋并不起身,言道:“凝秋还有一事相求,望福晋答应。”
亦蕊说:“尽管说,我必无不从。”
“请福晋以后莫要再来探望云雁。”凝秋低头说,“每次福晋在屋内探望,凝秋都得在外把风,若让人知云雁倍受福晋照顾,定会想着办法折磨她,说不定,连奴婢都无法再照顾她了。”
亦蕊艰难地咽下口水,说:“好的,我听你的。我让你把东西送来,行了吧!”
凝秋说:“多谢福晋美意。但御药房取药,都有记录,福晋取外伤药,万一各宫嫔妃问起,可无法答起了。”
亦蕊说:“是我欠考虑了,我会应付的。这样吧,我给你些许银子,你到宫外去买药回来,如何?”
凝秋苦笑道:“福晋,宫女出宫谈何容易,更别提私带物品进宫了。在紫禁城里,有钱未必也能使鬼出没。”
亦蕊顿时感到无计可失,只得说:“那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找我。”
凝秋说:“谢福晋!”说罢,又福了一福,这才起身。
屋外,大雪依旧纷飞,亦蕊望着那四边宫墙上小小的天空,似乎围住了她的全部。
虽然凝秋跟在她的身边,今天也对她说了些许实话,
可那种像漂泊在孤海上无助的感觉,仍像潮水般把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