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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切已经准备周详,但北秦军的溃败速度还是超出了司马煜的预料——几乎就在大军起拔后撤之时,秦军内部就已经乱了起来。南朝的降兵在队列中大喊“北秦战败了”,而北秦军就信以为真。前方还没有交兵,后方就已经在逃命。
就像风过草偃,转瞬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丢盔弃甲的逃兵。
其不可思议之处,司马煜身旁庾虔都以为是秦军诈败诱敌,劝司马煜谨慎行事。
司马煜自不会放过战机,“自乱阵脚,便是诈败又有何惧,”已经传令下去,“杀过去!”
北府兵都是青州兖州南逃的难民,国仇家恨在身,便不在战场上,见着胡人也恨不能扑上去咬两口。此刻听闻命令,立刻如狼似虎的红着眼举刀追砍去了。
这一去便再不可收拾。
绵延千里的战场上,大逃杀开始。
北秦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用了三个月才全面铺开。此时一夕之间就全面奔逃了两百里地,堪称神迹。
这局面,不止司马煜,连谢涟都没有预料到。
谢涟虽没料到,但应变极快。抓住战机,直接生猛的追着秦帝的主力跑了整整一天半,五千人马最后能跟上他行速的,不过八百人。这八百人就像尖刀般挥砍,究竟杀敌多少,自己都弄不清楚。秦帝被他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停下喝口水的时间都不敢停留。还是慕容隽及时赶过来护驾,才稍稍歇了一口气。
没抓到秦帝,谢涟虽然很惋惜,却也知道自己孤军纵深,不可恋战。打探到是慕容隽来了,自忖占不到什么便宜,利索的就回头收整余部去了。
当天夜里,司马煜带着大军追了上来,双方会和,才终于有时间好好商量一下后续进程。
对于司马煜回建邺的事,谢涟也赞同。
眼下虽是全胜,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秦在长安仍有四十万大军戍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拿下的。何况这一战损耗的主要是氐人的军力。大战开始后,慕容鲜卑和姚羌就一直在观望着,保存实力。这两部胡人比起氐人来,根基只深不浅。随着战线往北推进,深入到胡人经营多年的地盘上,局势势必越发险恶,不该是司马煜冲杀在前的地方。
而眼下前线危机已经解决了,当务之急是保证后方局势稳定,别在这档口上出什么岔子。
便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稍后部署完毕,我立刻就走。”司马煜说。
这一次他就让谢涟大吃一惊了。
“是建邺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司马煜道,“是王琰。他怀疑有人要对我不利。”
王琰处事谨慎,他说怀疑,那基本上就是看出什么苗头了。
谢涟略想了想,道:“那更要谨慎了。我再挑五百人沿途护送,殿下还是等一夜,明日天明再动身。”
司马煜望着南边沉沉夜色,摇了摇头,“我心里总不安稳,实在等不及。”
谢涟了解司马煜,知道他素来就不是个怕事的人,当不会因为捕风捉影的刺客,就吓得望风而逃。他这么急着回去,只怕还有旁的事。
然而司马煜不说,他便也不多问。只道:“我这就去安排。”
司马煜一个人在帐中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不是他要瞒着谢涟,而是究竟怎么回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记得渡过淮水时长风吹过,苇花飞散。他下意识的回头,忽然就望见了阿狸。
或者说那不是阿狸,而更像是一个鬼魂。
她在半空中悲伤又怀念的凝望着他,像是不知道他能看到她,却又无比希望能再触摸到他。
她像一道流纱般俯身下来,温柔的拥抱他。那一瞬间司马煜几乎就要回抱住他,可是当他伸手时,她便也如流云般消散了。
随即他脑中便有无数的画面一闪而过,浮光掠影,可是司马煜清楚意识到,那都是他在梦中见过的情形。
他感到心神不宁,来与谢涟会合的路上便一直在担忧,阿狸在建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方寸已乱,必须得马上赶回去。越快越好。
而建邺城东宫里,阿狸也终于弄明白左佳思究竟为什么急着离开东宫。
左佳思见着她嫂子了——阿狸就说,那天庾秀身边跟的侍从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会稽王不但让人给了桂香一包曼陀罗,还让左佳思的嫂子给了她一包“补药”。
左佳思以为是补药,因为她嫂子说的是,“姑娘你要上进。就姑娘这样貌,落在太子妃眼里就是一根刺,横竖容不下你,还不如争一争。先把太子的心握住了,日后再生下个小皇孙来……哟!那咱们家也是皇亲国戚了!”然后就塞给左佳思一包据说能让太子生龙活虎的药。
要说左佳思呆,她在一些事上却敏锐得令人咋舌,比如她嫂子说的喜上眉梢,她眼望着徽音殿,却感到了其中沉重的危机。
会稽王居然能将她嫂子带进宫来,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阿兄一家的荣辱性命,都握在人的手里。会稽王是有人质的。只要她在东宫里活一天,就跳不出会稽王的手心,只能做他的棋子。
那包所谓的补药,左佳思回去就当饵料喂了池塘里的鱼。观赏鱼最蠢,你丢片叶子入水,它也要上去喋呷。不片刻就将水上浮沫吃尽了。
第二日,池塘里就浮了一大片死鱼。
左佳思再蠢,到此刻也终于明白那不是什么补药。若她真对太子有企图,把药给他吃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又想提点阿狸小心,又怕牵连到自己兄嫂,五内俱焚,寝食不安,终于病倒了。
阿狸信任她,容可可不信任。眼睛就盯着她呢,见她病得蹊跷,直接潜进她卧室里,把话给逼问出来了。
“那丫头比你还蠢……”容可说,“你们两个就是大蠢遇到了小蠢,我都替你们同情司马煜了。”
——左佳思思来想去,没有两全之法,竟不想活了。她的逻辑路线是这样的:不听会稽王的话,她阿兄死;听会稽王的话,要害阿狸。但她既不想她阿兄出事,又不想阿狸出事,那就只好她自己出事了。
“我死了,阿姊一定会追查的。会稽王八蛋也怀疑不到我兄嫂身上。”左佳思是这么说的。
“你说她蠢不蠢?”容可复述的时候,都几乎要掀桌子了,“明明她滚蛋就能解决的事,非得整出人命来!她死了,你可就是第一嫌疑人,你说她是帮你还是害你。猪一般的队友啊!”
阿狸默默喝茶。
容可笑问:“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一周目里左佳思果然没有害你。”
阿狸不说话。但不可否认,她心里真的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喉咙里卡了很久的鱼刺,终于拔出来了。
容可却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心是很复杂的。没有谁会为你连命都搭上,却对你一无所求。不过左佳思比较蠢一点,我们就假设她想要的很少。比如说她大概就只想在临死前要你那么一点关怀,结果你居然守着她的时候想的还是司马煜。你说她能不恨吗?”
“喂……”
“还有司马煜,那种情形下的表白,左佳思但凡稍微敏感一点,大概就只会更恨他——也许你理解不了死亡意味着什么,不过你都经历过两次了,多少也有点感觉吧?”
阿狸默然不语。她确实是有些感觉的,对于湮灭的那种极端的无助和恐惧。明明知道会让司马煜更悲恸,还是会怕的忍不住说“抱住我”,就好像有个人抱住你了,就能留下什么牵念似的。
如果这个时候怀疑那牵念的真伪,是真会冷到骨头里去。
“一周目里,左佳思是带着秘密,一无所有死去的,大概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她。所以,她留下那么局模棱两可的话……你可以说她是想提醒司马煜追查。但我说,她绝对是因爱生恨了,想在你们俩心口留一道疤。顺便说一句,这么做虽然挺坏的,但我喜欢,这丫头总算像样了一回。”
阿狸:=__=
她倏的站起身逃跑,“我去把桂香处置了。”
——现在她已经弄明白了所有事,实在没必要再留这么个隐患在东宫里了。
她处置人事,总算利索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