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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就在司马煜回来的当夜,知道了他遇着左佳思的事。
司马煜不知道该怎么提,便命人把左佳思领到阿狸跟前。
阿狸听下人说完,脑子里便一直在发懵。虽然那人捎来的话也不过是,“殿下说,娘娘看着给她安排个位子。”
她懵懵懂懂的应下了,那人赶紧借故告退。
左佳思先是欢喜的,见阿狸神色不对,渐渐也沉默下来,清黑倔强的眼睛望着阿狸,问道:“阿姊不高兴?”
阿狸不明白,难道这个时候她应该高兴吗?
左佳思咬着嘴唇,眼睛里立刻便泛起水雾来。却不再说话。
阿狸依旧将左佳思安排在她原先住的殿里。
左佳思每日送一枝杏花过来,杏花谢了,终于再不往来。
司马煜这趟去京口,没赶上上汜节。名士相聚,曲水流觞,原也是一大盛事,错过了可惜。城里与他相熟的子弟便在东山补了流觞席,为他接风。
已是暮春,天气湿暖。到了午睡的时候,东宫几乎不闻人声。
司马煜不在,阿狸一个人闲极无聊,便去后园散心。路过左佳思院子,听到厢房里传来“咔咔”的声音。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查看。
——左佳思在啃螃蟹。瞧见阿狸进来,一时失神,便让蟹壳在嘴上划了个口子。
阿狸愣了愣,见她就要哭出来,还是上前给她擦了。又默不作声的拾起剪子来,帮忙剥蟹。
三月河蟹才上,正是最瘦的时候。又是塘子里野生的泥蟹,原本就不肥。偌大的壳,统共没有多少肉,阿狸弄了半天,也才只挑出一碟子来。
就推给她,问道:“怎么吃这种东西?”
左佳思垂着头,“……饿了。”
“饿了就让人做给你吃。”
左佳思依旧垂着头,“……我不想指使她们。”
——婢女们面上恭谨,心里却并不怎么瞧得起她。一来她出身寒微,而这最是个拼爹的时代。二来……也是酸葡萄心理,比美比不过,那就比德呗——恰恰左佳思曾受阿狸恩惠,却借机攀上了太子,正该鄙视。
左佳思自小在兄嫂身边长大,对别人的眼光尤其敏感。自然看得出来。便不肯额外生事,宁愿自己去池塘里钓螃蟹。
阿狸与她已无太多话说,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左佳思拽住了阿狸的衣袖,“阿姊……阿姊是不是也这么想?我遇上了太子,阿姊便不喜欢我了。”她眼睛里漾着泪水望向阿狸,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可是我本来就是进来伺候太子的。为什么那个时候阿姊不怪我?”
阿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沉默不语。
左佳思见她不做声,终于松开了手,“我明白了。”
东宫里左佳思一人独宠。
司马煜来见阿狸的次数越来越少,却渐渐开始往她屋里送东西。
阿狸对着那些珍珠珊瑚,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司马煜对她样样都好,就是不爱她。她连心生怨怼的理由都没有。有时却又想,他们之间止于暧昧,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缘止于此,她还能认清自己的位子,不会生出什么贪婪的愿望来。
阿狸在感情上原本就迟钝,这一遭很快便又缩回自己的乌龟壳里去。
于是阿Q一般自我安慰:就算是自由恋爱,也还有很多分分合合呢。就算是山盟海誓过,也还有移情别恋呢。就算是在一夫一妻的现代,也还有人偷偷包二奶呢——人情善变,爱情原本就是靠不住的东西。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勉强不得。他都不喜欢你了,你还非不准他爱别人,没这么霸道的。
她是疯了才会到古代来找什么真爱。是疯过头了,才会在三妻四妾的时代渴望一个太子跟她从一而终。
……但是她不能骗自己的是,司马煜确实也会真爱上什么人。确实也会除了那一个人,谁也不爱。
她遇到了一个绝世好男人。可惜这个男人心里喜欢的,不是她。
左佳思封良娣之后,不可避免的又要跟阿狸碰面了。
她面色绷得很紧,连目光都是躲着阿狸的。
阿狸却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她性子独,不亲人,又生性敏感。人缘糟糕到无以复加。除了太子,几乎没有谁喜欢她。当然,除了太子,她也不喜欢任何人。
皇后尤其看不惯她——阿狸是她精心挑选的儿媳妇,跟太子两个眼看着要情投意合了,结果横空杀出个伶仃孤女来,将太子给霸住了。她抱嫡孙的愿望眼见着就要泡汤了,自然对左佳思不假辞色。
太后虽然慈祥。然而终究是孙辈的媳妇儿,也不那么亲热。
阿狸……两个人都有意无意的躲着对方。
不过左佳思也不以为意,仿佛只要能跟太子相守,她于愿已足。
然而太子也不能日日守着她。
这年八月,朝中出了一件大事。
——北秦那有个姓苻的光明磊落的二货,靠不到100万氐人统治着1600万汉人,却发动了100多万大军,亲自来打汉人的大本营。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一段,阿狸也不例外——穿越16年之后,她终于知道他妈这个架空时代居然真的是有历史原型的。不过很显然,因为她能干的前辈们,这个朝代已经跟它的“历史原型”脱节很远了。
太子再度前往京口坐镇。
临行前,他终于再一次进了阿狸房里。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时只是望着阿狸。
虽说国难当前,儿女情长靠边站,然而阿狸是知道的,这一战有惊无险,各种秋风扫落叶。所以并没有司马煜那么沉重的心情。
司马煜看了她半晌,仿佛万语千言都不待说,“上回说要带你出去玩,至今还没兑现。”
阿狸脑中嗡的一响。
她阿Q了小半年才建起的心防,就这么轻易被推倒得不能再倒。
明明就不喜欢她,说这些话做什么?
“好好照顾自己。”司马煜说。
阿狸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司马煜起身要走,阿狸一把拉住了他,“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司马煜一时有些懵掉:“呃……其实这一次没那么凶险,你不要担心——对了,多陪陪阿娘和阿婆,替我宽解着。”
阿狸点头。
司马煜望着她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有些慌,想了很久,才胡乱应付道,“呃,还有佳思……”
阿狸失望透顶了。
她大概一辈子都没那么蠢过,她想也许就是得不到才会牵肠挂肚。人性本贱嘛。
她踮起脚来,狠狠的把司马煜的头扣下来,咬上了他的嘴唇。
——简直太二了,阿狸想。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潇洒的挥挥手,对司马煜说“我‘曾经’喜欢过你”了。她就是想要个潇洒的转身罢了。亲都亲过了,谁还稀罕啊!
=__=……阿狸觉得,这是一个十六岁早恋兼暗恋的小姑娘,对爱情的正常幻想。
司马煜已经完全懵掉了。
他反应了好久还没想起来,阿狸是他老婆。她既不是卫琅,也不是谢涟。更不是随便什么狐朋狗友。她是阿狗的阿猫。
阿狸已经哭出来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你一路保重。”
便将他推到了门外。
司马煜动身去了京口。
阿狸没给儿女情长绊住脚。这个时代,女人上不得前线,却并不意味着就无事可做。
皇后忙着召见贵妇人们,有丈夫儿子在前线的,当然要优加厚待。没有的,也要让她看看你如何的从容镇定,好帮她们平复不安,免得朝臣从内宅里先慌乱起来。不过,真的召见了便发现,这些贵妇人们……还真用不着别人做表率。
她们不是只会围观美男,提刀捉奸,寒碜丈夫,乱搞面首的——好吧,乱搞面首是特例啦。她们同样深明大义,临危不乱,还能率一群娘子军对抗暴乱。
……当然,现在也还没到女人提刀上马的时候。
阿狸自然是要陪在婆婆身边的。
她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纵然皇后那边无事,她也会琢磨些其他东西。她都已经失恋了,再不找点有意义的事做,这辈子还能留下些什么?
她想了很久,觉得在这个时代普及护士知识——好像挺异想天开的。虽然她也可以当个绣娘、厨娘、教书先生……但总觉得更不现实。
她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对内宅关注的便少。
只是司马煜临走前也曾说让她照料左佳思,她便也记着让人定时去探问。
——当不成恋人,她貌似也只能给他管家了。
这一仗打得比阿狸想象中更令人心焦。
幸而入了九月,前线终于开始有捷报传来。
司马煜的家书也跟着捷报一道送来。家书上并没有写些儿女情长的话,就是说这一个月如何如何忙,往往他才提笔就被杂事打断了,是以至今才写第一封信。而后便诉诉苦,说说乐子,报报平安。又说王琰也一切安好,让她不必忧心。
还好,他没有提到左佳思。
信的末尾他只惜墨如金的说了两个字。
“甚念”。
阿狸指端擦过那两个字,鼻端便又有些酸。她知道,他的“甚念”跟她的,是不一样的。
阿狸忙乱着,左佳思则安安静静的。
她本来就是这个性格。太子不在,阖宫上下能跟她说说话的,就只有太后。但太后哥哥是徐州刺史,也在前线呢,就没心情搭理她。皇后更是原本就看她不顺眼。
她最不爱贴人冷脸,加上皇后也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便不声不响的一个人窝着。
不声不响的人,等她真的出事的时候,便要平地炸一声雷。
左佳思病倒了。
她殿里丫头来回禀时,阿狸还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偶尔受凉罢了。等太医诊了脉,来说“只怕是不好了”时,阿狸手上茶盏便碎在了地上。
她一路上都没回过神来,身后丫头跟着一路小跑着,她让门槛绊折了屐齿,她们才追上来。
进屋听见左佳思的咳嗽声,望见她形销骨立歪在床上的模样,她眼睛里泪水立刻便涌了出来。
她心里真的很难过。
虽然知道她这一难过,日后十有八九要因为脑残、圣母被各种扣分各种踩,但她就是难过。
她没恨左佳思到让她去死的地步。
她只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想到左佳思把她从水池子里拖出来,无辜的眨着眼睛说“我腿抽筋”了的模样,她只是怀念两个人指天画地的说着各种没谱的八卦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光。她只是想着,什么时候起,她再不追着她喊“阿姊”,“阿姊”。
她早就该知道,左佳思的性格,便是觉得不好了,又怎么肯叫人看出来。
左佳思很快也看见了阿狸,先还倔强的起身跪拜,道:“殿下万安。”待阿狸泪水滴落到她手背上的时候,终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阿姊,你肯来见我了。”
阿狸道,“说什么呢,你想见我,什么时候不能?”
左佳思摇了摇头:“那不一样的。”
阿狸只是想要把她治好。可是她的病情是耽误了,心里又郁积着,已经积重难返。
阿狸不知道该怎么对司马煜说。他走前特地嘱咐了,她却让左佳思病成这样。
她犹豫了很久,觉得还是该把实情告诉司马煜。跟皇后商量,皇后却不答应,说:“怎么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分神。”
但阿狸还是提笔给司马煜写信了。
她就问左佳思,有没有什么话捎给司马煜。
左佳思吃着她剥的橘子,先还好好的,阿狸一问,不知为什么就又发起脾气来,“为什么要跟他说?”
阿狸说“……他心里挂念你——出征前还特地把你托付给我。你要赶紧好起来,不然等他回来,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
阿狸发誓,她说这话真的是想让左佳思开心的。
但是左佳思这一次连枕头都摔了。
她病中敏感,说了不少糊涂话,一遍遍重复着,“不用你可怜我。”一直到力竭昏了过去,也还喃喃说着,“你们互相喜欢,我呢,我怎么办。阿姊,我怎么办?”
那之后,她便再不肯见阿狸。
阿狸去看她时,她只怨怼的转过身去,用被子蒙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