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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爱他的人,其实不会陪他站到最后。他们大多数人爱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光芒,一种声音,一种释放,却不是爱他,全世界每天都有不下百场大大小小的演唱会,没了他陆城南,他们依旧有人去爱。
大年三十吃饺子的时候,舒旻再度对着香葱肉的饺子犯起恶心来,这半个月来,那股恶心劲始终缠着她不放,很多味道都和她不对付起来,尤其是醋酸味,闻着就作呕。每每洗澡时,她都会留意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里微微隆起了些,却又不像怀孕。
她不好在妈妈面前露了行迹,强忍着恶心吃了几个白水饺子后就回了房。初四,药店一开门,她就去买了支验孕棒。回来一测,她坐在马桶上久久不能回神,真是怀孕了。
她有了阿诤的孩子!她目光向下,将手轻轻覆上小腹,那里竟装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她不知是喜是忧,想笑又不敢笑,想哭也哭不出来。阿诤会高兴吗?他会允许这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吗?她根本就没做好有宝宝的准备……
她第一时间去拨林越诤的电话,却发现电话处于关机状态。这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
舒旻本就慌乱的心就更加七上八下了。熬了十几分钟,她又给林越诤去了个电话,不出意外,电话仍是关机。
她六神无主地捧着电话,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他在香港遇到什么麻烦了?电影里,像他们这种人的生活,总是跌宕起伏、危机四伏的。
不,她不能吓自己。现在还在农历年间,或许他只是在陪亲人过年,不方便接电话。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要陪什么人,才不方便接别人的电话?
她的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出那张合影里的女孩,那个女孩和他那样熟稔亲密,为什么从未见她出现过?他忽然关机,会不会和她有关?
她越想越绝望,足足发够半个小时的呆,才拾起手机,给林越诤发了条短信:见字回电。便将手机丢去了一旁。
然而那天直到深夜,林越诤都没有给她回电话。
失眠了整晚,次日一早,舒旻还是忍不住给他去了电话。关机,还是那句要命的关机。
舒旻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那天后,她便再没有打过林越诤的电话。
忐忑地撑到初八开学,舒旻早早回了学校。
大四下学年已经鲜少有用的课程,舒旻索性向校方申请了离校实习。一周后,申请批了下来,她便住在家里等林越诤回来。
林越诤的电话依然不通,她满心的担忧不安,连个说处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大了,留还是不留,她完全没了主意。她的世界,因着他的突然失踪,顿时沉进一片暗无天日中。
又过了数日,一天傍晚,她正在厨房里懒懒地备着晚餐,忽然听见门外有钥匙转门响动,她连锅铲都来不及放,就往门口冲去。刚到门口,她就看见月余未见的林越诤站在玄关处解领带。他的动作很慢,显得心事重重,又有些疲惫。
手上的锅铲哐当掉在地上,她咬唇站在门边上,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林越诤侧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领带,走到她身边,轻轻将打横抱起,走到沙发上坐下。他一动不动不动地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额头埋入她怀里,良久、良久。
舒旻犹豫了一阵,才轻轻问:“阿诤,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这样的她,舒旻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个月来联系不到他的委屈、埋怨、伤怒全飞去了爪哇国。她的手温柔地在他的颈上抚摸着,这一刻,她只求他平安无事。
林越诤无声地摇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嘴唇覆盖上她的。他们曾有过无数次接吻,但每一次他都是那样激烈热切地吻她,像在释放发自灵魂的热望,但这一次,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像得了珍稀糖果的小孩,舍不得一口吞下,那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轻舔、吸吮。
舒旻在这样的亲吻里融化得一塌糊涂,她贪恋地看着他独一无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他们在温暖的灯光里淋漓尽致地欢爱,一次又一次,从沙发到卧室。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她颤抖着倒进他怀里,头脑昏沉地睡去。
凌晨四点时,舒旻起了一次夜,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她便趴在床前,在冥蒙的光线里看他的睡颜。他醒着的时候,她怎么也不敢这样细致地看他的脸,两人亲密如斯,但是每当她离他最近时,不是失了神就是丢了魂,最初的那份近君情怯,从未变过。
趴到膝盖发酸,她轻轻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蹑手蹑脚地钻进他怀里缩好。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双结婚对戒,造型简单大气的圆环,两只戒指叠放起来,嵌着的碎钻刚好拼成心形。香港的卡地亚专卖店里,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双对戒,趁他去洗手间的空当,偷偷买了。
她拿起那只细巧点的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轻轻拉过他的手,屏住呼吸,极轻缓地将另一只套在他的无名指上。两只手并排放在一处,她看不足地看着拼成一颗心的烂俗图案,只恨不得这天永远都不亮,这两只手永远这样并排放着,一日如此,一年如此,一辈子亦如此。
等到困意来袭时,她极不情愿地去褪他指上的戒指,就在那戒指离开他手指的瞬间,他的指头忽然一勾,连带着将那枚戒指一起缩回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他没有睁开眼睛,另一只手却将她揽进怀里抱住。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已经相爱千年。
直到多年后,舒旻忆起这一幕,苍凉的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暖意——上天毕竟还是给了他们一家三口,这样一个无声相拥的静谧夜晚。
次日,舒旻起来为林越诤煲了鸡粥,榨了奇异果汁,摆早餐的时候,她一再望向浴室,心想找个什么机会告诉他,她已经怀孕的事实。
林越诤冲完澡出来,循例给了她一个morning kiss。昨夜的激情让他的疲惫减去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端起舒旻给她的果汁,刚喝了一口,一旁的电话就响了。他随手捞起手机一看,在瞥见来电人姓名的瞬间,他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他不自然地看了眼舒旻,拿起电话,起身往阳台走去。
这个避嫌的举动让舒旻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却没有明确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只低着头默默喝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不久,林越诤便从阳台上折返,他快速说了一句“我很快就过去”就挂了电话。连早餐都顾不得吃完,他一边往外给不同人打电话,一边快速地换了一身正装。临出门前,他走到舒旻身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可能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舒旻眼圈一下子红了:“阿诤,我……”
林越诤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但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舒旻紧闭双眼,重重地点头。她不知道他要赶去处理的是什么,她不想在这时说出孩子的事情,让他分神。
林越诤刚离开不到一小时,舒旻又跌回了凄惶不安里。
这两天的事情,让她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林越诤,他们虽然那样近,但也那样远。她总觉得他在他们之间设了一道门,他偶尔从那道门里出来,进入她一览无余的世界里,却从不让她去看那道门后的秘密。她始终只能被动的、忐忑地站在那扇门后等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自私点,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拿出手机,可犹豫了很久,始终拨不出那个电话。
林越诤走后,和上次一样,又变得杳无信息起来。
孕妇的嗜睡症接踵而来,舒旻每天都晕晕乎乎的,宅在家里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她心里总很慌,不知道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不要?那是一条正在成长的、无辜的生命,是她和林越诤的骨血,是她和他的唯一的纽带,她怎么可能去扼杀掉自己的孩子?贸贸然要?那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孩子很有可能要在一个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无法享受正常的温暖、人伦,她真的有权利,替一个未出世的生命决定这么残酷的未来吗?她无法抉择,也无法死心,她隐隐抱有一丝期冀,期待他知道这个孩子后欣喜若狂,然后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他们的故事也就在未来的温暖琐碎中终结。
因着这个期冀,她身心俱疲地拖着,熬着每一个日夜的轮换。
二月初,舒旻从昏天黑地中挣了出来。她对腹中的孩子由最初的怕渐渐变成了天性的爱,尽管只有三个月大,她已经开始幻想他的性别、模样了。她期盼肚子里的最好是个男孩,长着像他爸爸一样好看的眉眼,长大后,也要有和爸爸一样的风度与才华。
她小心眼地发誓,等到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她就再也不用那么爱林越诤了,她大可以每天忙于将孩子打扮得帅气可爱,醉心于给孩子教育和关爱,然后坐等孩子一点点长大。
一股母性的力量灌入她身体里,她打起精神,每天含笑给肚子中的孩子听巴赫,讲故事,为自己煮营养美味的汤水。
当然,她每天下午都会去鸿宇对面的西餐厅坐上一个小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第一时间等到他回来,还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有好几次,她看见EVA携助理穿梭的身影,她的样子看似很忙。林越诤不在的日子里,她要扛起执行一切事务的重担,她肯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舒旻不敢上前去问。说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她就是不敢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尤其是EVA。
月中,舒旻在北京台看到了一则广告,一支她喜爱多年的乐队要在首体开唱。当年,她通过陆城南喜欢上这支乐队,一喜欢就是八年。这支老牌乐队沉寂多年,这是他们近年来首次在全球巡演,北京站也仅此一场。
舒旻一看到广告,立刻订了最贵的VIP票,随后上网查了孕妇听演唱会的禁忌。
演唱会开始那天,舒旻在肚子上做了全副武装才打车到首体,因为走的是VIP通道,倒也不曾磕碰到。她一面对宝宝说着对不起,一面决心听完半场就走。
虽然姗姗来迟,但舒旻竟也不是最晚的一个,她身边两个座位,一个女生在她后一步赶来坐下,另一个座位仍空着。舒旻回头望了眼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她为偶像这么满的上座率欣喜,又为不能和林越诤一起来听而遗憾。一想到毫无音讯的他,本来大好的心情徒增失落。
开唱时间迫近,舒旻的情绪才昂扬了些。她身边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直到全场灯光暗了下来,一个高大身影才一路说着“抱歉”朝她身边的空位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来人在原地怔住了,久久没有落座。舒旻抬眼朝他望去,一道刺眼的白光恰好扫过他的脸,眸深似海,竟是久已未见的陆城南!
在后排人的哄骂声中,陆城南犹在梦中般缓缓坐下。
舒旻绷着背,攥着拳,抿紧唇盯着主舞台。
暖场的前奏响起,歌迷的尖叫欢呼声中,不复年轻但光芒四射的主唱从地下升起,耳熟能详的歌曲在首体上空盘旋,全场人齐齐跟着合唱,铺天盖地的歌声,压得舒旻喘不过气来。
就在一年前,她还和身边这个男人并肩反复听这首歌,一年后,他们各自有了所爱,却又被可鄙的命运用这种方式摁到了一起,并肩再听。太讽刺。
舒旻听不下去了,正准备离席,一只手闪电般迅疾地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回了原位。
舒旻没有试着挣,她知道徒劳。面无表情地于原地坐着,她冷冷地说:“陆城南,你能一辈子按住不放吗?”
“对不起。”他松开她的手,垂头,“舒旻,真的对不起。”
舒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不是来这里听人说对不起的。”
说着,她唰地起身,越过他径直往场外走去。
出了场馆,夜风刀一般割在她脸上,感觉到有人缀行在身后,她蹙着眉,加快了步伐。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场馆里的乐声。
她曾幻想过无数种和他一起听这场演唱会的场景,设想了那么多,却没想到竟是这一种。
走到路边,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陆城南快步上前,砰地关上出租车门,对司机做了个“走”的手势。
舒旻冷睨了他一眼,又拦了辆车子,打开车门,躬身就要往里面钻,不料胳膊却被陆城南紧紧抓住:“你先别走!”
出租车司机见有纠纷,摇摇头,拉上车门径自走了。
舒旻抬头睨他:“陆城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无聊!”
陆城南也不与她做正面交锋,抿唇拉着她快步走到一排车前,打开车门,他说:“我送你。”
舒旻一边挣脱着一边说:“不敢劳您的驾。你有什么话直说,我男朋友不喜欢我上别的男人的车。”
“舒旻,”陆城南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想好好和你说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是来炫耀你的成就,还是看看我现在过得好不好,抑或是觉得当初做得过分了,良心受到谴责,想来补偿我?哦,对了,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来这一套。”连日来的压抑让舒旻变得异常尖刻,“那好,我现在一次性跟你说清楚,我对你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陆城南见已经没办法和她好好说话了,喉头动了动,忽然伸手握住舒旻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塞进副驾驶,砰地锁上车门,他脸色阴翳地发动车子,马力强悍的切诺基轰然发动,毫不迟疑地往路面上开去。
舒旻热血上脑,返身不顾一切地去开车门。陆城南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将舒旻整个人死死箍着:“你要是成龙,你就跳!”
舒旻一把推开他,扬手,啪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他脸上。
车子骤然刹住,舒旻的身子因猛烈的惯性朝前方撞去,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目光冷厉地盯住他。
他用拇指擦了下嘴角:“肯打我了?也好。”
话音刚落,啪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他左脸上。
舒旻二话不说地又去掰门锁,掰到她手指发白,那车门都纹丝不动。她颓然收手,绷着脸坐着。
“我要结婚了。”他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开完全国巡演的十场演唱会,我就结婚。”
平静而恶毒的话像在舒旻心口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今时今日,他还凭什么拿这个来刺激她?她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生时同衾,死后同寝。吉祥话我说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陆城南旁若无人地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摁灭在烟灰缸里,良久,他才淡淡地说:“除了你,我这辈子不会和其他任何人生时同衾,死后同寝。”
舒旻被他气得笑了几声,眼眶里泛着点红,她讽刺道:“你调戏谁呢?你一个要结婚的人,跑来跟我说这些什么混账话?”
“这婚我不结了。”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舒旻,“从今天晚上再看见你那一刻,我就决定了,这婚我不结了。”
他的样子越是认真,舒旻就越是生气,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她不是没想过有天他回来找她告白,说他知道错了,请求他原谅,她曾无数遍勾画出他拽着她的手,哀哀恳求的样子。然而他居然省略掉能满足女人报复心的哭诉道歉的环节,轻描淡写地就想挽回一切。
“你简直不可理喻!”舒旻没好气地说。
陆城南看住舒旻,缓缓说:“没有站在台上之前,我以为理想比你重要。等到我站在台上,发现全世界都来了,唯独你没来,我才知道,你远比理想重要得多。”
万世巨星,最初做起来也是很刺激的,有他的地方,就有明亮的灯光,在崇拜者的面前,他总是披着闪亮的光芒,他笑,他们也笑;他蹙眉,他们便加倍沉重;他高歌,他们也群情汹涌;他弯腰谢幕,他们欢呼,视他做灵魂的依归。起初,他觉得自己时刻都在燃烧。
然而那种满足就像刚开盖的啤酒,泡沫喧嚣尽了后,便再也喝不出什么味道。